第二十九章:貴客臨門
一盞茶涼。
陳南軻就著涼茶,將唇畔淺笑也一並飲下。
他聽到對麵的人說:“八年前為百原侯說話的人,不止洪利本一個。其中有一名訟師,被當做典型,滿門抄斬。”
紫砂杯掌可盈握,因為太用力,瘦長的五指骨結凸起、泛白。
因刹那的停滯,茶水從唇角流出,淌在純白棉褂上。
看著他的反應,卿魅臉上笑容更深。
“與屍體待久了,愈發喜歡毫無掩飾的溝通方式,反倒不知道該怎麽與活生生的人交流了。”
紫砂杯輕輕地落在石桌上,陳南軻抬袖拭去唇畔茶漬,垂眉應道:“畢竟人心隔肚皮,死人能讓你開膛破肚,而活著的人,隻會給你看精心設計的偽裝。”
涼風拂階,暑熱微收。
卿魅抿了口涼茶,闔眼感受著涼意從喉間滑入,點點沁入心脾。
再次睜開眼時,麵前放大了一張陰沉的臉。
她不驚不懼,就那麽睜大了眼,靜靜地與他對視。
陳南軻維持著身子前傾的姿勢,抬眼望著她,一字一頓地問:“你到底是誰?來涇陽做什麽?”
卿魅微怔,隨即咧出了滿口大白牙,反問:“你又是誰?你在涇陽又想做什麽?”
咫尺之間,四目炯炯,相顧無言。
許久之後,卿魅退開回身,將目光眺向半空烈日,輕聲呢喃:“試試看吧,是我先撕開你的偽裝,還是你先刨開我的胸膛。”
暖風徐徐,陳南軻也回身坐了,不動聲色地吃著茶。
——
回了相府後,卿魅便徑直往西大院去。
才過了籬笆牆,便見前方草地上一坨灰色的蹦來蹦去,十分惹眼。
她佇步瞧了一會兒,遠山長眉微微挑起,臉上神情也十分糾結。
那灰色的東西很顯然是一隻兔子,且還是一隻她很熟悉的兔子。
她緩步行過籬笆牆,還未扣門,便聽得院中傳來熟悉的笑聲,伴隨著霆王的調侃。
“你從哪裏挖來的奇葩妹子?存心給皇兄添堵的罷!不管從哪方麵看,都在討皇兄嫌棄!”
不等卿燭應話,卿魅便推開門進去。
見兩個人在庭中綠蔭下對弈,卿燭正抬著盞往唇邊送,對麵的顧桀陽笑的前俯後仰,還不忘往棋盤上落子。
二人循聲望來。
顧桀陽臉色幾經轉變,最後尷尬地咳了數聲,同卿魅招了招手。
小童捧了竹凳來擱在桌旁,又上了茶。
卿魅見了禮,入了座,一麵掃著桌上棋局,一麵垂首吃茶。
卿燭抿了口茶,落了一子,方問:“怎麽來的這麽遲?”
卿魅回說:“半道上遇著陳大人,被請去涇陽府協助查案了。”
顧桀陽饒有興趣地將頭湊到她跟前來,問:“什麽案子?”
卿魅便將玉桂坊外的事挑揀著說了一遍,最後一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老祖宗將這話流傳下來,不是沒道理的。”
顧桀陽回手摸著下巴,做深思狀,“那六千兩銀票去哪裏了?”
卿魅不動聲色,淡淡地說:“誰知道呢?興許是王婆子自個兒藏到了一處,誰也找不到的地兒了罷。”
顧桀陽瞧著她,十分同情地歎了口氣,“六千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本王真替二小姐感到不值。”
卿魅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卿燭問:“王爺沒有公務處理嗎?”
逐客令下的如此明顯,尋常人都聽得出來。
可偏偏霆王爺不是尋常人。
“怎麽沒有?”霆王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皇兄把我打發去洛陽,也不派個人來打理府上的事務,等我回來公文都堆了兩屋了!”
卿家兄妹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
顧桀陽繼續埋怨:“他自己倒是好,成日家出入秦樓楚館,在外還博了個勤政的美名!”
卿魅勉強一笑,左右瞧了,問:“怎麽不見寶王爺?”
顧桀陽理所當然地道:“那樣多的公務,他還敢出來亂逛?自然是留在王府處理了!”
卿魅幹笑兩聲。
顧桀陽又將腦袋湊到她跟前,滿臉好奇,“聽說二小姐擅長解刨屍體?本王也出過不少現場,見過仵作驗屍,但還是頭一遭見女子做這個的!”
卿魅仍是幹笑,說:“迫不得已的謀生手段罷了!”
顧桀陽說:“不如,我向皇兄討了你來刑部做個刑書。”
“殿下。”卿燭微笑道:“自古沒有女子登堂的道理。”
顧桀陽一蹙眉,一扁嘴,滿臉委屈,“她已獲得禦前行走之權,若是皇兄開口,誰敢多說?”
又同卿魅說:“你不是想查案嗎?跟在本王身邊,大有機會出入現場。樓萬寶的案子也好,洪利本的案子也好,本王都能讓他們推翻重查。”
卿魅抬眼看了看他,“洪利本的案子也結了?”
顧桀陽‘嘿嘿’一笑,“本王就那麽隨口一說,總之,就是向二小姐拋橄欖枝而已。”
卿魅擱下茶盞,蹙眉,認真地問:“論驗屍,刑部自然有經驗老道的仵作。更何況,刑部隻作審查的事,用到仵作的地方有限,王爺何以如此執著?”
顧桀陽咳了兩聲,正經說:“皇兄嫌惡二小姐,本王把她帶在身邊,每每入宮請安,皇兄心情不好了,自然就不會多留。”
卿魅這次連幹笑都沒了,直接朝年輕王爺翻了個白眼。
卿燭道:“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子,常日跟在王爺身邊,像什麽話?”
顧桀陽想了想,說:“左右王府還沒女主人,若二小姐成了霆王……”
“殿下!”卿燭臉色微沉,加重了聲音。
顧桀陽反應過來,忙住了嘴,又看卿魅低著眉眼,瞧不清表情,忙賠罪說:“本王也是無心的。”
幾人正尷尬,小童打外頭跑來,神色匆匆,“養在外頭的金鍾海棠……”
他欲言又止,瞧了王爺好幾次,方下定了決心說:“被兔子啃了!”
卿家兄妹兩個聲色不動。
霆王爺一手捂住額頭,忽然想起,“府上還有公務,本王告辭了。”
語畢,一陣風似的刮了出去,往草地上追兔子去了。
卿魅瞧著那亂竄的身影,長出一口氣,苦笑問:“兄長與霆王爺很熟嗎?”
“不算熟。”卿燭微微搖頭,“不過,王爺應當是想同你相熟。”
卿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