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蠢兔煤球
到了十四日晨，卿魅拖著渾身傷痛早起，吃飯時，沐玉捧了一個杉木匣子來，說：“差爺送來的。”
卿魅打開匣子翻了翻，見裏頭是樓萬寶同洪利本的資料，十分心滿意足。
又問：“父親可出門了？”
沐玉回說：“還得等三刻。”
卿魅又問外頭有何動靜，沐玉便答不知。
吃了飯，換藥時，丫頭來稟說大公子來了。
卿魅便隻係了件青色袍子，散著發便迎了出來。
卿燭也是家常裝束，頭發用緞帶綁在身後，一襲長衫。見了卿魅，眉宇不自主地蹙起。
兄妹兩個見了禮，入前廳吃茶。
四下無人，卿燭才問：“昨夜可凶險？”
卿魅垂眉吃著茶，反問：“兄長又知道了？”
“王家鬧這一出，隻傷顏麵，三兩日風頭也就過去了。”大公子神色淡淡，言辭平靜，“他們大費周章，目的在你。”
卿魅聳了聳肩，“那些人沒下死手。”
卿燭麵上露出驚訝神色，沉吟著道：“聖上若要試探，不會下此暗手；秦家一心要籠絡父相，文家根基在留陽關，難道是竹裏館？”
隨即，他又搖頭，“英國公已不管外頭的事，竹裏館如今全靠聖上一點憐惜，她便是有此心，也沒這個能耐。”
卿魅擱下茶盞，笑吟吟地望著對麵的人，“兄長原以為，誰要我的命？”
卿燭回視著她，微笑反問：“你以為，會是誰呢？”
昨夜一場急雨，衝刷的天地一片清明。初日未升，朝霞在天邊暈染出片片錦緞。
晨風清涼，從寬大的袖間鑽入，拍打著卿魅身上細碎的傷口。
她想起雨夜裏那場惡鬥，想起那個披蓑戴笠的男子，想起王家母子顫抖的身影。臉上笑容漸收，傾身問：“兄長手眼通天，可知道千金定風橋的主人是誰？”
“小妹抬舉了！”大公子不動聲色地垂首吃茶。
卿魅雙手點著桌子，扯著嘴角露出滿口皓齒，“我略略看了些朱批，這三年來，皇上處事果決，心狠手辣，斷非寬宏之人。他怎會放任這麽一座橋肆意斂財，收買人心，拿捏把柄？”
卿燭笑說：“你有禦前行走之權，有問題，可以當麵請聖上解惑。”
微頓後，他又說：“你露出的破綻越多，他就會越信你。”
“所以。”卿魅眉峰收斂，滿臉委屈，“兄長便要用我這條命，去豁出一條路來。”
卿燭道：“路是你自己選的。”
卿魅沉吟了好一會兒，無奈地一聳肩，往裏頭喊：“沐玉，更衣。”
——
涇陽有六坊、五市、四樓、叁齋、兩院、一橋。
六坊為玉桂坊、蘭陵坊、敬安坊、定風坊、千金坊、鬆客坊，從內而外，由小及大圍著皇宮，各坊間由三狼河相隔。
五市為玉桂坊內的金玉古玩市場，蘭陵坊內奇花異草市場，敬安坊內食品糕點市場，定風坊內的茶市以及千金坊內的人市。
四樓皆在六坊外，占據涇陽四角。東北嘉慶樓、東西泰和樓、西北建安樓、西南南風樓。
叁齋指的是玉桂坊內的叁寶齋，也是涇陽城最中心。
而兩院，指的是鬆客坊內兩座規模龐大的紅樓，一曰良辰美景，一曰奈何天。
而這剩下的一橋，則在千金坊與定風橋之間，一座三重錯簷八角樓。
黑瓦，灰牆，白幡，迥別於繁華都城的風格，無聲地彰顯著它的神秘。
卿魅穿著一身束腰黛衣，托著木匣，立於橋頭。
日頭將出，晨風涼爽。她的雙眉緊緊蹙著，神情很是糾結。
鏤刻百鳥的青石柱橋上，蹲著一隻頗為神氣的……兔子。
那隻兔子毛發奇長，雙耳下垂，整體毛發灰白，耳垂、四腳及後背有一圈黑色的發。
一雙赤瞳又大又亮，滿是不屑地盯著卿魅。
許是竹裏館的陰影還未散去，二小姐見到兔子，心裏總是有些不痛快。
可眼瞧著那小東西蹲在橋上，不懼不驚，半點沒有讓道的意思。
她這心裏，有點苦。
掙紮半晌，她還是硬著頭皮，微微彎腰，朗聲道：“小女卿魅，敬請上橋一觀。”
涼風吹著那一坨灰白的毛發飄起來，整個千金定風橋落針可聞。
卿魅正欲再請，聽得‘吱’的一聲，那隻兔子忽然向她急衝而來，縱躍而起咬住了她的衣擺。
卿魅措不及防，被它嚇得一步踉蹌，靠在橋柱上。
‘刺啦’一聲，那兔子咬著撕下來的半塊布，轉身往橋廊跑了。
卿魅反應過來，追上那兔子，一路過了橋廊，眼看前方圍欄高起，三重小樓就在圍欄之後。
那兔子一路猛衝到底，一頭紮在竹紮小門上，在地上暈了一下，隨即蹦起，後腿站立起來，兩隻小短腿可勁兒地撓著門，還發出低低的‘嗚嗚’聲音。
卿魅看的目瞪口呆。
不多時，樓內傳來少年的聲音，“蠢貨，讓你迎個客也不會。”
卿魅循聲望去，隻見樓門打開，白白胖胖的灰衣少年打裏頭出來。
那少年先看了看卿魅，隨後將竹門打開。
灰兔兩短腿兒撲空，直接往地上跌了個狗啃泥。它倒是矯健，跌倒瞬間躍起，朝少年胸口撲去。
白胖少年隨手一撈，逮住了灰兔子兩隻耳朵，拎到了卿魅眼前。
“我家主人養的煤球，讓二小姐見笑了。”少年聲音稚嫩，麵無表情，“二小姐午飯想吃油燜兔子丁兒？烤兔腿兒還是瓊脂玉兔？”
煤球在他手裏又是蹬腿兒又是齜牙的，就是掙紮不脫。
“不……不必了！”卿魅勉強一笑，獻上木匣，“這裏是一百兩黃金，勞煩小公子引薦。”
白胖少年很是失望地一挑眉，鬆了手。
煤球靈巧地落在地上，隨即撓了撓少年的褲腿，往樓內躥去。
臨入門前，還不忘回過頭來，狠狠‘瞪’了少年一眼。
少年雲淡風輕地撣了撣衣袖，雙手負後，神在在地道：“叫我曉先生。”
“小先生。”卿魅當即喚了一聲。
曉先生很是滿意，接了匣子掂了掂，“隨我入樓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