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

  清晨屋外覆上了一層新雪。


  家人們都出門了,所以院子裏就剩下了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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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庭院覆上了一層漂亮的雪被,菖蒲墨綠的劍一般的細葉低垂在池麵,池水漆黑,倒映著池邊的玉蘭樹。


  窗楞邊貼著一條薄薄的雪粒,一切景物都沉浸在一片靜謐中。


  我跪坐在地上,爬到了門邊,伸手掰開了門。盡量伸長手臂撐開了門,我往外探出頭去——好漂亮,白茫茫的像是神仙居住的仙境一樣。


  沒有人幫忙,所以我扶著單薄的紙牆,半跪半拖地爬了出去。


  挪到庭院的池邊,我離開牆,伸手去撐露台邊的梁柱,穩住重心之後,將身體一股腦傾了過去。


  “砰——”胸口重重地撞在了木柱上,肋骨抵在堅硬的木頭上,微微生疼。在傾倒之前,我用雙手緊緊地抱住了木柱,穩住了身形。


  我把左腳拖過來,騰出左手,把左腳擺到正確的位置,然後把右腳挪到露台下。


  我倚著木柱抬起身體,維持著向木柱傾斜的姿勢,看著眼前的雪景,輕輕地歎了口氣。


  隻見我吐出的氣團,在眼前凝結成白色的霧氣。我心底一陣微小的雀躍,幾次淺淺的呼吸之後,又對著冰冷的空中呼了一口氣——瞬間又是一片散開的白色。


  我笑出了聲,等白霧散開,再吐了一口氣——一團白霧緩緩地散開。過不了多久,接著又是一團白霧.…


  庭院裏寂靜無聲。


  我一個人坐在庭院邊,呆呆地看著庭院。


  牆外的杏樹隻露出光溜溜的枯丫,遠處的青山白雪覆蓋。


  山頂籠罩著烏雲,凜冽的風不斷刮著,惟有雪向青山飄。


  不知道什麽時候,雪又落到庭院裏了。


  簌簌的鵝毛似的雪落在池塘裏,泥土裏,細細的白雪積累在菖蒲縱橫交錯的細葉上。


  薄薄的雪落在玉蘭樹茂密的枝葉上,飄進窗戶裏,有些落進我抬起臉的雙眼裏。


  我微眯起眼,感覺到眼裏的冰冷,緊接著是眼眶的溫熱。


  我眨了眨眼,沒有移開臉。天空是昏沉的烏雲,但卻是明亮的灰色。


  天上的雲似乎沒有動,庭院裏的風也沒有動,一切都好像沒有動,隻有灰暗的雪紛紛揚揚地向我飄落,一點,一點,由微小的點,漸漸放大。


  一片,一片,落在我的臉上,我感覺卻並不冰,隻是輕輕的觸碰,像落下了一撮小貓後頸的柔毛。


  接著雪一點點地化了,冰涼的感覺才傳來,可是我仍不覺得有多刺骨的冰冷。


  我抬著頭,看著明亮的灰色天空,不想動,也不想移開——


  不知什麽時候,露台的另一邊忽然有人的聲音靠近。


  那是赤腳走在露台木地板上的聲音,腳步很輕,很小心地避免木板“吱呀”的聲音。

  我沒有移開視線,還是那樣呆呆地看著天空。


  見我沒有反應,那個人也停在我旁邊,安靜地站在那裏。


  過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耳朵已經凍得麻木了,我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我耳邊說了什麽,然後隻感覺一雙溫暖的手臂從身後攬住我,俯身上來,將我摟在懷裏。


  我熟悉那山間泉水般的聲線,那冬日陽光般溫暖的擁抱。那個呼喚我的聲音,那個雙手環抱住我的人,隻能是—那個櫻花般明朗溫暖的人,如夜晚的光輝,良輝,衝田良輝。


  我一怔,緩緩地低下頭,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身後的人緊緊地抱著我,仿佛怕我倒下;抱緊我的雙手卻很溫柔,仿佛怕我被弄疼。他溫熱的臉龐貼在我右方的後頸上,小心翼翼地吐氣,仿佛怕我受驚嚇。


  耳朵因為寒冷而嗡嗡作響,聽不見他對我說的話。我想挪動自己的姿勢,卻發現自己的左腿已經僵硬,一動也不能動,右腳也完全麻木了。我想挪動它,可是隨著右腳漸漸地蘇醒,隻傳來灼燒般的麻木。


  我想扭動我的身體,卻感到胸口的肋骨一陣冷硬的疼痛,脊柱被壓迫般緊繃著,想要轉身,脊柱卻不聽使喚。我試圖抬起我的手,可是才微微動了動手臂,手肘的關節就如碎裂般刺痛。


  我顫抖地張開雙唇,說了什麽,可到底有沒有聲音,連我自己也聽不清楚..…..我隻覺得一陣決堤般的悲涼感湧上心房,喉嚨哽咽,眼眶中湧出也許溫熱的並不存在的液體。


  好冷,孤獨,寒冷…….我已經一個人,在這裏待得太久了。


  身後的那個人仍在竭盡全力地抱著我,側臉蹭著我的下頷,一遍遍,仿佛親昵的小動物之間的揉蹭。零散的熱度刺在我的脖頸上,一點點——


  ……過了許久,我終於聽見了一些稀疏的聲音——他的雙手抱著我下肋的位置,摟著我,用力地搖晃著我。他淺蔥色的發帶在我的眼前飛舞。他的衣服在我的背上摩擦而過的聲音。他急促的呼吸聲,低聲的呼喚,呼吸掠過我耳邊的聲音。


  “……是我.………是我在這裏……”


  我挪了挪我的手臂,結果隻有手腕微微動了動,抓住了我身前溫暖的手。


  他好像接到了我的想法,輕輕地抱起我的雙腿,放在他的腿上,然後轉過我的身體,將我緊緊地摟在懷裏。


  我聽見他叫我的名字,感覺到他慌亂地用側臉蹭著我的臉。他抬起身,在我的唇上落下了一個吻,但是沒有停留太久,然後又把我的腦袋攬在他的懷裏。


  我的臉無力地貼在他的胸口上,雙手微弱地抓著他淺蔥色的衣襟。溫暖的熱度漸漸地從他的身體傳來。我哽咽著,用盡自己並不存在的力氣抱緊他,緊緊地抱著他——因為,此刻,他就是這世界上我唯一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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