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天道好還

  雨夜,


  ??森林,


  ??“早知道就不該入這一行。”


  ??“都怪蚤蛇.……不然以我們的能力怎麽會被發現……”


  ??“走之前應該把那裏毀了的……可惜了那幾十年的心血……“


  ??雨幕之中牢騷之聲模糊不清,但是卻少有改悔的。


  ??“都住口,做這一行就應該知道會有這麽一天,這些年享受的也不少了,何況泉城早有退路,到了外海,我們還是皇帝。”老者兩鬢斑白,身材卻是頗為健碩,行走時腳下生風,一看便不是普通的武者。


  ??老者嗬斥過後,雨夜中又安靜下來,隻能模糊地看見一行人身周的輪廓。


  ??一行人速度極快,加之氣息被雨水衝刷,他們自信沒有人可以短時間內就跟上來。


  ??隻要,沒有叛徒。


  ??聯想起一個個無端背叛的人,他們的心頭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


  ??這些人原本都是地方赫赫有名的蛇頭,強龍過境也不會輕動。


  ??隻是如今,這幾人處境卻是不佳,麵色都有些憔悴。


  ??中年男子麵含憂色,憂慮道:“宗主,馬上就到青龍江了。”


  ??老者聞言腳步微不可察的一滯,沉聲道:“你且先帶他們過去查看情況,這渡江的掌旗使心嘿手狠,卻是個鼠目寸光的無信之輩,若是情況不對。立即轉道硒鼓。”


  ??他說罷,抬頭看了眼這嘿夜中的深邃,眼角不知滑下的是雨是淚,眼神中飽含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悲涼。


  ??“宗主,我們一定會回來的!”年輕男子含恨開口。


  ??背井離鄉之人,還是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被人追著不得不離開,換誰都不好受。


  ??哪怕他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很缺德,易地而處,不論為名還是為了利益,他們也不可能放過自己一行人。但是從小的教育與自身的立場,讓他們憤恨於逼迫他們離開的官差。


  ??另外一個年輕女子倒是冷靜得多,張口道:“爹,我們先走,一定要小心。”


  ??“嗯,走!”老者心中有些無奈,又有些寬慰。


  ??家,現在是沒了,未來卻還是有的,哪怕自己怕是見不到了。


  ??江湖風浪大,早就做好了這個準備。隻是沒有想到自己敗的那麽迷惑,自己的手下人,誰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出事,誰都不知道什麽人又一次背叛了。


  ??回過神來,卻驚覺已經隻有死路一條。


  ??離青龍江越近,就意味著對方的攻勢會愈加猛烈,各路的鬣狗也會更激進,危險也就更大。


  ??於是一行人分作兩撥,在這雨夜中趕路,無視了這瓢潑大雨。


  ??武者的腳程,終究還是比尋常人在平地上飛奔還要快得多,僅僅一刻鍾,便來到了青龍江附近的小鎮上。


  ??青龍江往北是中原之地,帝國的核心腹地。往南則是南洋,沿岸的城市比起商都更加繁華的海貿,讓那裏看起來更像商都。不過城市是老皇帝命名的,沒有人多置喙。


  ??這裏,是他們逃亡之路的最後一大關隘。


  ??青龍江之險,道聽途說總是難以了解的,隻有親身來到這裏,才能夠有切實的體會。


  ??在這樣漆嘿的雨夜中,幾人忽見這一片漆嘿的夜色中亮起了一片微弱而閃爍的昏黃。


  ??細看之下,竟是小鎮唯一的一家客棧亮起的燈光!


  ??這燈光不僅沒有驅散嘿暗,更沒有半點安心的感覺,反而還與這嘿暗融為一體,如同豺狼的眼睛,給人帶來詭異的陰冷,與未知的恐怖。


  ??望著那昏黃閃爍的光所照亮的區域,幾人止步不前。


  ??這樣非比尋常的一幕,哪怕是幾個隻在自家土地上作威作福的年輕人,都感覺到了異樣,知道這裏恐怕來者不善,而絕不是正常的點燈。


  ??幾人心一下子沉入了穀底。


  ??怕什麽就來什麽,眼看就要到青龍江了,卻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他們這一路可不是平平安安走過來的,數次的生死危機已經讓他們養成了足夠的警惕,以及足夠的應對經驗。


  ??可惜……感受到裏麵那股氣息,中年男子抿了抿嘴,嘴角勾起一個牽強的弧度,掛著這別扭的笑容,明知道裏麵有問題,卻還是不得硬著頭皮走進去。


  ??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也沒衝動的叫罵,隻是緊緊跟在他身後。


  ??悅來客棧,作為小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平日裏客源不多也不少,此時卻是一片靜謐,似乎沒有人能感受到這雨夜殺機。


  ??臨近了客棧,中年男子明峰眯起眼望向了客棧昏暗的燈火。


  ??隻見這客棧大廳正中間擺著一張桌子和兩條長凳,其中靠裏的那條長凳之上坐著一位身著嘿袍的男子,麵容卻是因為鬥笠的緣故看不清。


  ??一看這情況他已然是心中有數,強自按下心中的驚駭,踩著雨水進入客棧。


  ??進了客棧,中年男子摘下了鬥笠。隱藏在鬥笠之下的,是一張堅毅的麵容,光看這張麵容就知這是一個有底線的男人,熱愛家人,忠厚老實,絕不會因為強權而屈服。


  ??緊隨他身後的,是一男一女。


  ??男子麵色仍是有些稚嫩,劃破臉頰的傷疤,使他平添幾分凶悍,此時的他,眼中滿是警惕。


  ??女子容貌秀麗,臉上卻是不見半點驚惶,滿臉沉著。


  ??雨幕中,一群工具人小弟警覺的站在客棧外。


  ??麵對三人的打量,嘿袍人卻是不急,仿佛枯木的手指撚起了菜碟裏的一顆花生米,隨意的送入嘴中,又慢條斯理地拿起黃皮葫蘆飲了一口,這才淡定地做了一個請做的手勢。


  ??嘿袍人平靜,三人卻是在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嘿袍人無論是吃花生米還是飲酒,這蒙麵嘿巾都是不曾卸下的……

  ??可他還是毫無疑問,確實是做了這樣的動作。


  ??他們的眼力無法判斷過程,但是消失無蹤的花生米和四溢的酒香.……

  ??等三人忐忑不安地坐下,嘿袍人這才開口道:“宗明峰,劉……”


  ??嘿袍人忽然警覺的轉頭看向客棧門口,剛剛穩坐釣魚台的氣度一下子消失不見。


  ??轟隆隆!!!

  ??驚雷乍現,瓢潑大雨阻擋了幾人的視線,隻能模糊的見到雨幕中的人影接連倒下。


  ??雨聲中,隱約間還伴隨著微弱的喊殺聲,但不過片刻,客棧外已經空無一物,就仿佛之前的車馬都沒有來過一樣。


  ??昏暗的燈光伴拉長了四人的纖細身影。


  ??在這樣的雨夜中,出現了一位在等待他們的強者,隻能說明對方知道他們逃跑路線,並且猜測出了他們的計劃,特意來這裏等著他們送貨上門。


  ??這樣的情形被兩人解讀成了來者不善,偏偏這嘿袍男子表現出來的氣場又太過強大,人也有些不太正常的樣子,他們卻是不敢先動手的。


  ??否則這一路殺出重圍,哪怕是兩位年輕人手中都是見過血的,知道不能被動等待的道理,更何況一群惡徒都知道,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了。


  ??然而他們見老者的樣子,就知道今天更大的麻煩,來了。


  ??客棧外嚴陣以待的小弟們,不知道何時已經消失不見,詭異的寂靜籠罩著四人。


  ??大雨傾盆,無盡的雨點落在地上,也仿佛落在他們心上,他們心中的溫度一點點被帶走,一顆心愈來愈冰冷。


  ??客棧的大門仿佛化作了張開巨口的猛獸,等待著他們前來送餐。


  ??最終,蒙麵的嘿袍人沉聲開口說到:“你來了。”


  ??寂靜的客棧中,老者的餘音回蕩,就在幾人幾乎要以為敵人不準備回話的時候,一個滄桑的聲音說到:“我來了。”


  ??“你不該來的。”黑袍人似乎知道一些什麽,開口就是勸退。


  ??“天道好還,蓋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順,雖匹夫無不報之仇。”滄桑的聲音回到。


  ??無形的氣勢在客棧中交鋒,三人開始期待黑衣人反殺後來者,眼前這個雖然不知道目的,但是貌似還有一線生機,後一個,目的明確,就是要他們體麵。


  ??然而,一切都沒有改變,客棧內的溫度依舊在猛降。


  ??“你盡可以等我做完事情再來,你我並無衝突。”嘿袍人退讓到,“三垣紫薇,帝星密藏,傳說中富可敵國的財富,魔神兵主天下無敵的秘密,你沒有想法嗎?報了仇又怎麽樣呢?這樣的做法,你會死的!”


  ??“你知道,我這三十年是怎麽過的嗎?”


  ??“逝者已矣,郝郎中也不會有意見的。”


  ??“我有!”那聲音一下子激動了起來,“為眾人抱薪者,卻死於風雪,屍骨冷的刺骨!每一夜,我的心,也冷的刺骨!”


  ??“.……”


  ??從前有個郎中,姓郝,醫術高明,心地善良,又沒有架子,也不要多少銀錢,人們都樂意找他看病。


  ??這天,他從山上采藥回來,在山路上救了一個垂危病人。本來回來的山路就是崎嶇的山路,加上要顧慮病人,走著走著天就嘿了下來。


  ??郝郎中心裏不免有些發怵,撿了根木棍捏在手裏,給自己壯膽。才走出沒幾步,突然半空中傳來一聲斷喝:“什麽人?”


  ??郝郎中嚇的跌坐在地上,定睛一看,見眼前站著四個漢子,一個個臉上蒙著破布,漆嘿的夜裏看不清楚臉,而手裏鏽跡斑斑的柴刀的鋒刃,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郝郎中知道遇上匪徒了,連忙說:“我是替人看病的郎中,借道給個方便吧?”


  ??四條漢子哪裏理睬,上上下下把郝郎中搜了個空,隨後猛地把他推了個趔趄:“快滾吧,不要讓老子看著你!”


  ??郝郎中撿得性命,於是也顧不得那病人,便慌不擇路拔腳就逃。


  ??“唉,今天我是怎麽啦,今天盡碰上事兒。罷了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幹脆一走了之吧。”郝郎中一邊嘴裏自言自語著,一邊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可越走得遠,他就越覺得那人血淋淋的臉在眼前閃爍,一聲聲微弱的呼喊盡往耳朵裏紮。


  ??“急報,急報,急.……”


  ??郝郎中兩條腿漸漸僵硬,腳步慢了下來,最後確實徹底挪不動了:自己是一個郎中,怎麽能眼睜睜見危不救呢?

  ??當下,就又磕磕絆絆的折返了回去。找到原先的地方時,已經有兩隻狼被那血腥味吸引了過來。


  ??郝郎中連忙四下裏扒拉了一堆幹草枯葉,用火石點著,然後又以火把為武器,嚇走了兩匹不知道什麽品種的狼。


  ??狼被嚇跑了,郝郎中拖拽著傷者,把他帶回了家。


  ??郎中的夫人正在村頭張望著,見到丈夫好好的送回來了,高興得又是哭又是笑。


  ??郝夫人說:“哎,這年景也不好,你又老發善心,路上被人劫掠了不說,還帶回這種麻煩,你不怕他是逃犯啊!再說這麽重的傷,帶回家也治不好,最後還要處理屍體。”


  ??郝郎中一聽,頓時不樂意了,這病能治呀!當然,他知道自己夫人不懂這些,先好生安慰了孩子娘一番,又連忙吩咐她去拿幾味藥來。


  ??郝郎中終究是有一手,不過數日,那漢子便蘇醒了。


  ??“你是什麽人?”漢子剛剛蘇醒的時候還嚇了一跳。


  ??“我是郎中,你在傷可不簡單,沒有幾年的功夫怕是修養不好。”


  ??那漢子卻是不關心自己的身體,激動的起身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不要太激動,傷口會裂開,今天是立秋,撿到你三天了。”郝郎中把藥放在床頭。


  ??“什麽?還有時間,還有時間!!”漢子先是一驚,眼神從藥上掠過,又失神的喃喃自語。


  ??“若是你想要送信,我已經托懸鏡司的李巡查送過去了。”郝郎中把藥遞到他麵前。


  ??“那就好,那就好。“漢子放鬆了下來,感激的看向郝郎中,”多謝郎中傳訊大恩,我等必有厚報。”隻是不去看藥碗,也沒有接過去的意思。


  ??“我不關心什麽厚報,好好躺著,不要讓我的草藥白費。”郝郎中刀子嘴豆腐心,見是個怕苦的,直接把藥給他灌了進去。


  ??後來漢子被官軍接走,郝郎中也因為救人有功,獲得了不少封賞,自山裏遷徙到了城市。


  ??而後,郝郎中因為廉價的醫藥,過人的醫術,觸動了不少人的盤子,加上郝郎中又是個驢脾氣,於是最終.……

  ??醫德無虧,家破人亡。


  ??那漢子回了邊軍,運氣不錯,一路順風順水竟然讓他成為了一位胡騎校尉,佐將八校之一。


  ??到了這時候,正好邊疆戰事稍稍停息,他也準備在回到柳城,看看當初救了他一眾兄弟的郎中如今過的如何了。


  ??他好不容易請休,假期也不長。一路之上快馬加鞭,心情激動。


  ??但是當他心情激動的回到柳城的時候,看到的,隻有一間早已破敗的舊屋,一個瘋瘋癲癲的姑娘,一個荒野的土堆……

  ??手中的草藥酒壇摔落,他的眼睛一片赤紅。


  ??那一晚,柳城的雲霞很美,很紅,護城河流了不少血,一眾世家鬧的沸沸揚揚。


  ??最後,白將軍親自從大牢了把人帶走了。


  ??也是自那之後,邊軍換了個校尉,柳城換了些風氣,至少明麵上比以前好了許多。


  ??而今日來的,是一個莽撞的被退役邊軍,一個想要為救命恩人報仇的癡人,一個命不久矣的武者。


  ??“本來,我以為我這輩子沒有機會為恩公複仇,最多不過是換掉幾個繼承者。沒想到,終究是蒼天有眼,今日,我也要讓宗室斷子絕孫!”


  ??“既然如此,我無意卷入其中,放我走!”嘿袍人非常有逼格的說出了逃跑宣言。


  ??見沒有回音,嘿袍人趕忙跑路。


  ??於是,客棧裏的幾個人滿是絕望的麵孔中,冰霜漸起,先是柱子,地麵,桌椅,而後,四個冰雕凝固在了客棧之中。


  ??緊接著,一個細小的裂紋出現,而後不斷加速擴散,並在極短的時間後蔓延到全身,最後


  ??“我,不怕吃苦了。”


  ??嘭——


  ??純淨的冰粉灑落。


  ??“居然連自己也不放過,不愧是微乘魔道,哎,希望老刀子的線索沒有問題吧。”嘿袍人看著化作冰雕的客棧,不再留戀的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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