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二零一八年的聖誕節,重新複職後的高刑警來到事務所,他帶了一些自己老家的特產,意思很明白,是要感謝陳老師。


  ??當然,以他的個性當然不會把“多謝老兄”、“萬分感謝”這樣的話說出口,不過他還是說“多虧有你們”,然後在餐桌上喝得酩酊大醉。中途加入我們這個簡陋宴會的還有小妹,她穿著很符合她風格的哥特風,瘋狂吐槽這回的工作是多麽的辛苦。


  ??“我可是天天都在查,查查查查查!都快暈機了。”她說的暈機應該是指暈電腦沒錯了。


  ??“辛苦你了,竹專家!”高刑警舉起酒杯,敬了她一杯酒。


  ??她喝了幾杯酒後,跟著高刑警開啟了無盡的吐槽模式,從沙發桌椅吐槽到陳老師的各種怪癖,我也非常歡樂地加入,聊著聊著,不知怎麽地就談到了事務所的事情。


  ??“聽說你們這個事務所,每個人來都要留下一個秘密才可以谘詢?”高刑警背靠著座椅,臉色通紅,他好像隨時都會吐出來。


  ??“是這麽沒錯……”我還沒說完,小妹就率先找到了槽點,她笑道:“好笑的是,每一個來的人,好像最後的結局都很慘,明明他們是來尋求解答的人,結果他們自己被幹掉了!哈,這太諷刺了!”


  ??可能是這個玩笑確實有點過,陳老師不僅沒有笑,反而臉色有點不太好了。正好這個時候,高刑警又打了個飽嗝,緩解了尷尬的氛圍。


  ??“注意你的形象啊,高大叔!你好像也沒喝多少吧?”


  ??一聽小妹這話,高刑警用手指了指自己腳邊東倒西歪的酒瓶:“這叫沒多少麽?!竹專家,你是又想灌我了啊!”


  ??隔了一會兒,高刑警道:“我一直有個問題,你們家外麵鑲著一個M&K的標誌,還是金色的,挺精致一個玩意兒,那是什麽意思?”


  ??小妹看了看我,我回答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記得我最開始來的時候就問過陳老師的說……”我看著陳老師,他隻是默默地喝了口啤酒。


  ??“幹嘛啊?賣關子呀?”小妹的表情好像是在說“隻要我用用電腦就能把你看穿,所以別裝了”。


  ??“而且,你們流言事務所還有個別稱叫MK事務所。”


  ??高刑警說的沒錯,這個別稱一直存在,連我這個助手也從未明白其真正含義。


  ??“按照陳老師的癖好,大概是murder和kill的意思吧?”我說出了自己的推理。


  ??但小妹立刻就反駁了我這個猜測已久的解答:“既然是流言,幹嘛要和謀殺和殺人扯上關係,太奇怪了吧?怎麽說也得是用‘流言’二字的英文呢!”


  ??看著我們三人都很不解的樣子,陳老師放下酒杯,麵帶微笑的解釋道:“外麵鑲著金邊的標誌早就有了,因此MK並非我的首創,而是這個宅子本來就存在的。M是指Marry,K是指Koren,這是洋房原主人——一對恩愛夫婦的英文縮寫,這其中可是有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呢。”


  ??小妹激動起來:“什麽什麽?!說來聽聽!”


  ??陳老師繼續說道:“Marry是國際知名的油畫家,還是中英混血,她的家族和英國皇室沾親帶故,但此人非常喜歡旅行,她到了中國就停了下來,找了份工作。後來她到上海出差,遇見了從事建築設計的Koren,兩人墜入愛河,很快就在上海定居了。婚後,Marry時常埋怨一心撲在工作身上的丈夫,而且她對上海一成不變的城市生活感到厭倦,她希望住在一個具有歐式風格的別墅。深愛著妻子的Koren不聲不響地為妻子規劃了一個漂亮的別墅,他選好了建址,做好了一切準備,隻等妻子一同意,便可以馬上開始投入建設。妻子非常高興,於是Koren就緊鑼密鼓地進行建設,兩年後他們搬進了那棟別墅了,那便是我們現在坐著的地方,天堂路444號。”


  ??小妹和我都靜靜地聽著,但此時高刑警已經打起酣來了。


  ??“這位高大叔,找不到女朋友,果然是有理由的!活該單身啊!”小妹舉起手機,偷偷給高刑警拍了幾張角度各異的照片。


  ??“陳老師把這兩人的人名作為事務所的英文縮寫,莫非你也羨慕這樣的愛情麽?”我故意調侃道。


  ??陳老師笑而不語,他搖搖頭,說道:“完全不是。”說罷便走到客廳看電視去了。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我感到有些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是什麽,隻好繼續和小妹閑聊。


  ??後來我想,一定是因為那對恩愛夫婦並沒有得到好結局,陳老師才欲言又止吧。


  ??接下來的幾天,S市全城普降大雪,雪花連綿不斷,將整座城市覆蓋。大雪封了路,好幾天都不能出行,似乎老天爺也對最近發生的事情而感到難過了。


  ??到了十二月三十日,雪終於化了,但還是時下時停。專案組的成員、我、陳老師,以及三個孩子的家長,在郊外的墓地碰麵了。孩子們的骨灰盒早已安置完畢,最後能時不時來看一眼的,竟然隻剩下他們合葬的碑。冰冷的軀體早已不在,隻剩下孤零零的石碑和單薄的石刻,他們不在這人世間了。


  ??第一聲啜泣不知由何而來,緊接著就是痛哭流涕,有的家長昏倒在地,有的家長隻是靜默地站著,淚水掛在雙頰。


  ??親朋好友和警官們送上各自的花時,天空忽然又飄起了雪花。風卷著這白色的雪在空中飛舞,似乎很不願意落下來似的。這種一經接觸就會融化的感覺,落在臉上,竟令人覺得前所未有的夢幻。


  ??記得小時候的我,最愛看冬天的雪花,它的潔白和純粹令我毫無抗拒能力。我是生活在夢境中嗎?假如這是一場夢,假如無辜的孩子其實在夢外活得好好的,那該多好啊。


  ??我忽然想,那些孩子始終保持著清純之心嗎?

  ??在麵臨死亡的瞬間,他們所思所想的究竟是什麽?他們也會頓生恨意麽?


  ??我努力止住淚水,不再去想那些我永遠想不明白的問題,大概隻有我也麵臨死亡的時候,我才能感同身受吧。


  ??“陳老師,你要去哪裏?”獻完花之後,我發現陳老師正往墓地的另一邊走去。


  ??“去見一位朋友。”他默默地說道。


  ??我立刻明白他是要去見誰了,我連忙說:“等等我,我也去!”


  ??我跟在陳老師的身後,他佝僂著背,看上去很落寞的樣子。最終,陳老師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來,看墓碑上的名字,那正是“白襯衫案”中犧牲女警鄭夢珂的墓。


  ??上麵有她的照片,果然那和陳老師桌上的照片並不是同一個人。


  ??所以,那張照片上的人是徐君陽嗎?


  ??為什麽.……

  ??陳老師對著墓碑深深的鞠了個躬,良久。


  ??我看著他誠摯的態度,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個MK的含義,還有另一種解答!

  ??是的,M&K確實是洋房門口的標識,但流言事務所的別稱是MK事務所,並沒有中間那個符號,所以後者的意義與前者完全不同.……MK指的是一個人,那個人就是“鄭夢珂”。(取meng ke的縮寫)

  ??我的記憶忽然蘇醒了!

  ??我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對“夢珂”二字感到熟悉了。


  ??我在此之前聽過她的名字.……就在紀婉晴的屍體在山中被發現的時候,陳老師說要放棄調查,我用犧牲的女警一事來刺激他,他當時毫無防備地說出了“鄭夢珂”這個令我十分陌生的名字。


  ??但是,我記得當時陳老師的原話是——


  ??“沒錯。我和老高所說的鄭夢珂就是那名殉職的女警官,現在你明白了吧?請原諒我,我不能參與這次的調查。”


  ??然而,在那之前,我們在紀婉晴家中調查時提到的人並非是鄭夢珂,而是徐君陽啊……

  ??這要怎麽解釋呢?陳老師說錯了嗎?還是他搞混了?

  ??不,這絕對不可能!陳老師不可能出那樣的錯!


  ??看著重新抬起頭的陳老師,他的臉上浮現出哀傷神色,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至今為止他都尚未流露出那樣的情感。


  ??陳老師珍藏的照片並非鄭夢珂的,他卻將流言事務所用“夢珂”的英文縮寫命名。


  ??由於顧問的失策害死了自己的女兒,可鄭廳長沒有對那個顧問做絲毫追究。


  ??白襯衫案的流言,關於犧牲女警的傳言有兩種不同的版本……

  ??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某個可怕的真相。


  ??難道說,鄭夢珂並沒有……?


  ??就在我即將思考出什麽時,陳老師突然拍了我一下,他說:“我們回去吧。”


  ??我嚇了一跳,我們似乎已經在這裏待了很久了,我點點頭,跟在他身後。我沒有說話,這一次我打算止住好奇,因為那大概是陳老師付出沉重代價想要守住的秘密,而他一定有必須那麽做的理由。


  ??往事不必再追了,因為我們的現在還將繼續。紛繁複雜的流言依然充斥在這座城市裏,等著我們去發現新的故事。


  ??隻是,我也時常問著自己:我準備好隨時麵對那些故事的真相嗎?


  ??二零一九年的2月份,新年剛過,我獨自去醫院看針孔女孩,她已經可以正常說話了,但是很不幸,由於腦部手術的後遺症,她的下半身偏癱,可能要和輪椅共度餘生了。


  ??她不喜歡問問題,也許是我經常來看她,讓她有了安全感,這次她提議,想去外麵透透氣。於是我推著輪椅,將她帶到了醫院的花園裏,那兒有一大片草坪,很寬敞。


  ??最近的氣溫還沒有回暖,我擔心她著涼,便說:“果凍,我們回去吧,這兒風有點大。”


  ??她搖搖頭,說:“不。”她的目光流連在不遠處放風箏的一對父女身上。


  ??“我也能像風箏一樣飛起來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如實說將會是十分殘酷的。


  ??她低頭看了看雙腿,又攤開那雙滿是傷痕的手,然後若有所思地說:“最近,我記起了一些事……”


  ??我陡然一驚,這一天還是來了,我甚至希望她永遠也不會記起來。


  ??“我躺在很冷的房間裏,四麵隻有潮濕的牆,不遠處好像有人的聲音,他在叫我,然後我的手就感覺很疼……”


  ??我撫摸著她的頭,告訴她:“你不用害怕,那個壞蛋已經被抓起來了,再也沒有人會傷害你了。”


  ??女孩點點頭,然後又看向遠方。仿佛是為了殺死什麽,她用指甲不停地撓著輪椅的邊緣。


  ??“我也會變成壞蛋嗎?晚上睡覺前,我會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隻剩下我一個人……耳邊就會有一個聲音,他在說‘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

  ??我跪在草坪上,一把抱住針孔女孩那弱小的身軀。


  ??多麽可憐的孩子啊!


  ??她啜泣著,淚水流淌在我的肩膀上。


  ??你不需要殺死任何人,你隻要好好地活著。我想說出這句話,但最終沒能說出口。我有什麽資格左右她的思想呢?我又如何自以為能抹殺陰暗麵呢?


  ??我所能做的隻有緊緊抱著她,隻有這樣而已。


  ??將果凍送回病房後,我默默地離開醫院,她在窗邊看著我,同我揮手作別。我忍住淚水轉頭離去,在清冷的冬風裏,我裹緊了大衣,左右四顧時,那街旁巷尾的樹木已經展現出了萬物複蘇的契機——


  ??周而複始是終極規律。


  ??那麽,人性罪惡也是循環往複的嗎?

  ??大街上嬉笑的人群中,隱藏著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嗎?這簡直讓人不敢細想。


  ??我曾讀到一段話,隻是時日漸長,我早已忘記它的出處是哪裏,但它是這麽說的——


  ??“我相信人性生來矛盾。也許正因如此,人人都有黑暗麵。有些人選擇皈依黑暗,有些人則逆來順受,還有些人選擇與之抗爭。而最終,一切都變得如呼吸般順其自然。某種意義上說,我們都不得不麵對真相,而真相便是我們自己。”


  ??第三案:針孔女孩,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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