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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山間孤墳肝腸斷

  雙月西落,即將是金烏東升,黎明前的黑暗將那漫天星海的光明也隱了去。


  “熱……好熱啊……水……”


  隨著幾聲痛苦的悶哼聲,許年恢複了意識。他隻覺渾身如火燒一般,且胸間劇痛,口鼻處皆是鮮血,也不知道肋骨斷了幾根,也不知道髒腑受了多重的傷。


  “我還沒有死麽……”


  就在這般如火燒般的劇痛中,許年吃力的睜開眼睛,隱約看到不遠處便是穀中的瀑布水潭,身上的熱度加之對水的渴望使他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一點點的向幾丈外的水潭爬去。


  終於許年爬到了水潭,隨著一個艱難的翻身,撲通一聲,整個身子掉進了水潭中,許年來過這水潭很多次,知道何處是深水,何處是淺灘,也多虧如此,否則掉進深水中,怕不是就此淹死了。


  好舒服啊……


  許年隻露出口鼻在外,整個人都沒入了潭水中。若是有人在此就會驚訝的看出,剛才隨著許年進入水潭,水麵上竟似有霧氣升起,而且那水汽越來越大。


  不過這時身體由疼痛轉為舒適,精神不由為之一鬆的許年已是閉上了雙眼,並未看到這般景象。忽然又是一陣麻癢和疼痛,火熱與冰冷的間或交替,在這般折磨中許年再次昏迷了過去。


  ……


  黎明前的黑暗悄悄逝去,氤氳的深山裏升起薄薄的晨靄,橘紅色的日出霞光穿過雲層與樹木灑落在這一片狼藉還冒著火後青煙的山穀。


  此刻的瀑布下的水潭處如燒開了般的熱水般已然是被濃濃的蒸汽所掩蓋。


  許年懷中的那塊不知名的斷裂玉佩散發出點點星辰般的光芒緩緩的沒入他的身體中,若是細看之下,那光芒竟似夜空中的赤月之色。


  紅芒與潭水一冷一熱交替作用,許年身上的傷一點點的恢複著,那疼痛與麻癢就是斷骨與髒腑被修複時帶來的不適。


  朝霞衝破晨霧,太陽終於升起,不知何時天已大亮。


  “啊!”


  在一聲痛苦的大喊後,一道身影從水潭中魚躍而出,此正是許年!


  出了水潭的許年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懷中一物隨之而出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在爬起時忽的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身上已然沒有了傷痛,再看向那粉碎之物,依稀是從繈褓中就陪伴自己至今的玉佩。


  難道就是它救了自己一命麽……


  “啊,阿爹!小道姑!你們在哪?”


  不待許年再往下思考,他忽的想起了昨晚上的事情,心中一急立時便向穀口處奔跑起來。


  “阿爹、小道姑!”


  “阿爹、小道姑!”


  ……


  隨著樹木的飛速後退,許年漸漸看到了穀中的一切。

  殘垣斷壁,燒毀殆盡的土坯草屋與隻餘灰燼的籬笆院,前天晚上還在一起吃飯用的大石頭上也滿是黑色的燒痕,院落四周本應鬱鬱蔥蔥的樹木也沒有幸免,或是折斷或是被燒成光禿禿的一截。


  阿爹、小道姑……


  心中念著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許年帶著點點希冀向穀口處跑去。


  落石,竹箭、滾木、陷阱……所有的機關幾乎都被發動了,看著這些景象,許年心中慢慢的沉了下來。


  忽的,急奔中許年腳步一停,心如刀絞、狀若雷擊!

  “阿爹!”


  昨夜許父許成虎讓許年和小道姑離開的地方,之間遍地是戰鬥後的碎石與皸裂的地麵,而那碎石與龜裂正中,背對著許年的赫然是一條手拄長槍單膝半跪著的大漢,那熟悉的布衣與麻鞋,不是許父還有誰!

  許年快步走向前去就要將許父扶起,到了正麵一看,他的身體不由得一晃,許父的頭顱已然不見!

  “阿爹!”


  許年抱住許父的屍體狀若瘋魔仰天大吼,此刻他如同心被撕裂一般,每一根神經都在絞痛,每一個細胞都在爆裂戰栗。


  ……


  阿爹是為了救我才戰死在這裏的,若不是我拖累阿爹,憑借地勢和功力阿爹一定能逃走的……


  悲痛之中許年小心的將許父的手與長槍掰開,吃力抱起許父的屍首,一步一步的將之抱回曾經的籬笆院處,清掃出一塊幹淨的地麵將父親輕輕放好,許年折返回身又向穀內尋去。


  隻是,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許年找遍整個滿目瘡痍的桃源穀隻在許年被擊飛的地方找到了一頂黑色帽子,再也沒有發現小道姑的蹤影,在那無盡的茫然與萬念俱灰的絕望中,他將那頂黑色道帽珍而重之的放入懷中。


  其中或許還有那麽一分僥幸的期許——沒有發現蹤跡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吧,這說明小道姑可能是屍骨無存,也可能還活著……


  撿回自己的鐵槍後,許年返回了曾經的籬笆小院,他從灰燼中找出自己那把暗沉沉的柴刀,當做鏟子一下一下的挖起了坑,柴刀與地麵相擊,不時地撞在土中的石塊上,震得許年手臂發麻,但他卻絲毫不覺,依舊一下的一下的挖著,一點一點的挖著……


  阿爹,你為什麽不跑呐,若是你要走,沒人能攔住吧……


  小道姑也不見了,不知生死……


  兒子那裏是什麽才俱天授,我真笨,誰也保護不了……


  夏日的太陽漸漸高升至正中,陽光照射著沒有樹蔭遮蓋的小院,墓坑已經挖好,滿頭大汗、嘴唇幹裂的許年絲毫沒有去喝水的意思,他去砍伐了一捆樹枝,放在坑中鋪好,然後將父親的屍體和他的那柄長槍一並輕輕的放入。

  做好這一切後,許年跪在地上徒手推著土回填,淚水止不住的流。


  第一次說出爹字時,父親的欣喜;第一次練槍時,父親的嚴厲;第一次教授讀書寫字時,父親的認真;第一次打獵受傷時,父親的緊張……曾經和父親生活的一幕幕接連閃過許年的眼前。


  這是許年兩世為人第一次享受到來自家庭的父愛,在父親生命的最後時刻也是為了讓自己有躲藏逃遁的機會,而如今他如此珍視的父親就這樣離他而去……


  土堆漸漸高了起來,壘上些許石塊後成了一座不大的墳塋。


  許年拿出柴刀劈開一截短木,將其立在墳塋上,之後在院中一角挖出最後的兩壇盈盈醉,又從灰燼中找出半截墨錠和破成兩半的硯台。


  排開泥封,活著酒水磨墨,許年以手做筆在那劈開的短木上寫下了一行字。


  “先父許諱成化之墓,子許年立”


  隨後,許年手提長槍,在那盈盈詞旁,發狠般向石壁劃去又題一詩——


  吾本西鳳沙場客,著甲長軀曰偉岸;

  身在軍伍亦通文,顧盼持筆發雄辯。


  千裏隨身丈八矛,一朝輕取奸臣麵;


  自是長笑破軍舞,就此隱入桃花源。


  落款名曰許將軍記。


  做完這一切,已然力竭的許年拄著鐵槍頹然的靠在了一株斷木旁,看著那石壁上的許將軍記和盈盈詞,一向為人和善很是淡定的許年此刻內心忽而狂暴如火,忽而淒婉如冰,驟經巨變的他再也掩蓋不住那胸中的憤懣之氣。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命運如此不公!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我連身邊最親近的人都無法保護!

  為什麽?

  為什麽!

  許年的想要發泄,卻發泄不出來那無盡的鬱氣與恨意。


  那血傘夫人到底是誰?

  黑衣人到底是什麽來路?

  到底是誰造成了這一切?

  我不會罷休,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我會好好的活下去,連著阿爹和小道姑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我要一查到底,我要把你們揪出來,然後將你們碎屍萬段!

  舉起手中酒壇,狂飲而下,任由那醇香的盈盈醉在麵頰上,在脖頸間混著淚水流下……


  此刻他的眼神中一片堅定與冷厲。


  許久,


  許年將最後一壇盈盈醉放在那石壁前和父親的墳塋並排著埋下,並插上幾株小道姑最喜歡的山花作為標記後,又在灰燼中收拾一番,最終提起鐵槍背著柴刀向穀外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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