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複生
矮個男子見她北風吹得毫無血色的俏臉,和一往無前的神色,不意她竟如此堅持,一時有些愣神。
眼見著明晃晃的彎刀,便要與他伸出的右手來個親密接觸,突聽得一聲急促的大喊:“紉蘭,住手!”
矮個男子默默收回還擊的力道和凜冽的疾風,見一個絡腮胡子的男子將女子的彎刀隔開,拉著女子退出幾丈遠。
站定垂首,雙手向下豎握著寶劍,對著矮個男子恭敬的道歉道:“師妹年少無狀,還請清愚前輩見諒。”
女子被他突來的阻攔弄得措手不及,踉踉蹌蹌拐了好幾步才站穩,不滿的抱怨道:“師兄,明明是他們先無禮的,幹嘛給他道歉。”
絡腮胡子嚴厲的瞪她一眼,道:“胡言亂語,這是首陽們掌門清愚前輩,怎會對你無禮,還不給前輩道歉。”
女子自是知道,與自己師門並列正道之首的首陽門的。
隻她年輕氣盛,剛才一番交手,又沒覺得這所謂的掌門,有比自己厲害多少,心裏有些不服。
但懾於師兄的權威,仍是不情不願的嘟囔了句:“紉蘭無狀,前輩大人不計小人過,不會與我計較吧?”
“你認識我?”矮個男子有些疑惑,沒理被逼道歉的女子,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絡腮胡子的樣子。
自己已經多年未出山門了,他雖看著滄桑,但應才三十歲左右,不可能是二十年前的舊識。
可也不記得在山上,有見過這個年輕人啊,他還沒自戀到,認為自己這麽出名,人盡皆知。
“晚輩是昆侖派弟子複生,二十年前曾與家師離朱先生,前去首陽門拜訪,隻是當時,晚輩尚是垂髫幼齡,想來前輩已無印象了。”
絡腮胡解釋道。
“我想起來了,你是給離朱抱劍那個,凶巴巴的枯瘦小孩,長這麽高壯了啊。”
矮個男子恍然大悟,想起二十年前,瘦得跟竹簽似的黑小孩。說是九歲了,可看那身形,不過才五六歲的樣子。
黑漆漆的雙眼,跟狼似的,對誰都戒備萬分。抱著快有自己身長的寶劍,亦步亦趨的跟著離朱。
師兄弟們都偷偷議論說,離朱翩翩佳公子,卻收了個平平無奇的小叫花子當徒弟。
不是放出豪言說,隻有形象、根骨俱是舉世無雙,才配做他離朱公子的徒弟麽?這下可不是個大笑話嗎。
自己彼時年輕淘氣,看著這小不點一副“我很老成”、“離我遠點”的樣子很好玩,故意捉弄於他。
將他引到無人的西坡,想讓那些山貓野鼠嚇嚇他,讓他有個孩子本來該有的樣子。
誰想北坡的黑熊嶺,有冬眠的黑熊提前醒來,四處覓食闖入了後山,將他當作了捕食對象。
這小子眼裏掩不住的驚恐,手腳都抖個不停,卻愣是沒哭沒鬧,也沒呼喊求救,咬牙切齒的給自己鼓氣道: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說完便拖著離朱的寶劍,衝著撲過來的大熊撞去。
自己當時都給嚇傻了,要是它被黑熊拍成肉餅,自己拿什麽還給離朱。
清愚想到這裏,彷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段日子。
枯瘦的黑小孩,穿著嶄新的藍布棉衣,小巧的鹿皮靴子,但伸出來的雙手上,全是紅腫潰爛的凍瘡。小手指甚至都可以看見白森森的指骨。
吃東西永遠躲在牆角,一個成人手掌大小的白麵饅頭,幾口就下肚了,噎得直打嗝,也不肯吃慢點,給他兩個饅頭,還總會偷偷的藏一個。
偃師兄說,這是長期挨餓養成的,生怕下頓沒得吃了。
無垠師兄帶回來的雲英姑娘很喜歡他,細心的給他滿是凍瘡的手擦藥,又給他溫湯,怕他噎著。
他也不說謝謝,隻半夜就著月光,偷偷給雲英精心打理的花圃翻土除草,用茅草鋪墊被凍傷的幼苗。
大家都感歎,雖是個野孩子,倒是個知恩圖報的,想來離朱正是看中他這一點,才會破了誓言,將他帶在身邊。
那夜自己發現黑熊的蹤跡,便知道不好,沿著幾乎被黑熊足印全部淹沒的小腳印,忐忑的在林中飛速行進,生怕看到的是一堆新鮮的骨頭。
結果那黑小子,竟鼓瞪著眼睛跟大熊對視,嘴裏年年有詞,不待自己出手相救,便拖著快與自己等長的寶劍,朝大熊衝了過去。
身軀足有四五個成人大小的黑熊,抬起掌,準備把眼前這不自量力的食物給拍碎。
卻不想,這胳臂隻成人拇指粗細的小不點,竟拔出了離朱認主的寶劍。
皓白的月光,照在斷水劍如水般透明的劍身上,又返照在四周皚皚白雪上,頃刻間光芒四起,晃得整片林子好似白晝。
清愚慌忙側頭,才沒被劍光傷及眼睛。
那龐大身軀的黑熊,卻是被劍光刺得,雙目直接流出了殷紅的血淚。
黑小孩自己的右眼瞼往下,也被灼出一條寸長的血痕。
清愚側身閉眼的瞬間,受傷的黑熊狂躁的揮舞著雙爪,抓到的有形物,都被它尖利的爪子撕得稀爛。
黑小孩初戰告捷,鼓著腮幫子,胡亂揮舞著斷水劍,無刃的寶劍劃過黑熊的前爪,半截熊掌被齊整整削去。。
倔強的黑小孩,也被血淋淋的熊掌拍飛了出去,手上還緊緊抓著劍。
清愚忙飛身上前,接住了如離枝的枯葉般墜落的黑小孩,素白的衣裳前襟,被黑小孩噴出的血,染出朵朵暗紅色的梅花。
顧不得處理發狂的黑熊,清愚抱著黑小孩飛奔回偃師兄住處,焦急的找萬能的師兄搶救黑小孩。
陷入昏迷,被偃師兄丟進藥筒的的黑小孩,沒喊痛,也沒哭,隻迷迷糊糊的重複著:“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師父你看,我可以的。”
根根肋骨清晰可見,胸前被熊掌抓得血肉模糊,後背上還有好幾處,深的淺的疤痕,想是原來乞討是留下的。
聞訊趕來的離朱,愛憐的歎了聲:“癡兒!”
與偃師兄一起,給他輸內力搶救,直到第三日傍晚,才算是撿回一條小命。
離朱很是開心的,對努力睜開眼的黑小孩說道:“既然你已經曆了死劫,以後就叫做“複生”吧。這把劍就歸你了。”
說著指了指,黑小孩昏迷了,仍緊緊握住不肯鬆手的斷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