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夏日之日
鹹陽的西市是一座繁華喧鬧的市集，商賈雲集，貨物如流水般湧來又散去，遊人如織四處穿梭。西市的街道已經相當寬敞了，可以同時容納六輛篷車並排行駛，但沒有一個到過西市的人會覺得街道寬敞，他們隻記得街沿和靠邊的一條甚至兩條車道都被運貨拉貨的篷車馬匹給占用了，行人不得不和往來行駛的馬車牛車爭奪剩餘的兩三條車道。這在整個秦國都是極為罕見的一件事情，根據商君立下的秦法，不要說占道，哪怕是往地上扔垃圾都是有責罰的條款的。但西市實在是商家太多了，不僅有本國商人，還有來自東方六國的商人，以及來自西邊的胡商，秦王隻好頒下一道特旨，許可了西市的這種行為。
從這天清晨開始，辛就和秘兵署的軍士們一起蹲守在一家胡商對麵的秦人商鋪裏。辛，又名宋辛，二十歲，和湯一樣也是在秦國長大的宋國遺民。辛長著一張方方正正的臉龐，濃眉大眼，身材高大魁梧，就算在秦人堆裏也顯得鶴立雞群。辛是一個受過濃厚文化氛圍熏陶過的人，但是他總是喜歡裝出一副粗魯的樣子，他說：“謙遜的品格，刻在墓碑上就好了。而粗魯以及凶惡，令人望而生畏，卻是一張效果極佳的通行證。”於是，壞人看到他固然會聞風喪膽，然而好人看到他也不免帶有一絲驚恐，不知他是否會失控繼而暴起。所以，他的熟人們都戲稱他“夏日之日”，相比起來，熟人們又把總是一副和和氣氣樣子的湯稱作“冬日之日”。這兩個評價可不是什麽戲虐之詞，那可是大有來頭的，春秋時晉國的狐射姑曾評價趙衰為“冬日之日”，趙盾為“夏日之日”，簡單的說，冬日可愛，夏日可畏，人們避之不及。但其實辛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這個樣子，他是一個嫉惡如仇之人，眼裏揉不得沙子，對朋友和兄弟又滿腔熱忱，可以認為他是一個擁有赤子之心的人，隻是有時會濫用暴力。
秘兵署是秦國的一個秘密部門，說到秘兵署必須得先說說行人署。本來行人署是負責正常的邦交的，但是秦國把行人署的使用擴大化了，秦國在他國的行人署人員，通過行賄收買所在國官員，在民間散布謠言，離間他國君臣關係，左右他國的政策製定和人事安排。最輝煌的幾個戰例便是：秦趙長平之戰時趙王輕信謠言，撤了名將廉頗換上了紙上談兵的趙括；信陵君從趙國回魏國救難之後，秦人不僅在魏國民間散布謠言，還派出官方人員公然慶賀信陵君即將就任魏王，導致魏王惶恐，收回了信陵君的所有權力；後來又在六國之間來回挑撥，不讓他們再次合縱抗秦。行人署新任的兩名官員，姚賈和頓弱，那更是高手中的高手，把六國哄得團團轉，紛紛表示決不參加合縱，願意和秦交好，即使說二人是張儀蘇秦再世也不過如此
既然秦國的行人署這麽厲害，秦人反過來就琢磨了，萬一六國也如法炮製，在秦國搞行賄收買這一套該如何是好呢於是，秦王整合了一些秘密部門，成立了秘兵署，對內防禦六國的滲透、破壞和顛覆，對外則配合行人署的行動，畢竟行人署的主業是邦交，去幹很多髒活累活不太體麵。無獨有偶，東方六國也成立了類似的機構，不過他們一般稱之為秘衛署，一字之差恰如其分的反映了雙方的攻守之勢。
秘兵署的大統領由大將軍蒙武兼任，但如今蒙武在遙遠的三川郡滎陽大營坐鎮，所以函穀關內的秘兵署都交由蒙武的兒子蒙毅代管。人們都知道蒙武是秦王的大管家，秘兵署將來反正也是要交給蒙毅的，而軍隊呢，則會交給蒙武的另一個兒子蒙恬。
今天這個行動是由蒙毅親自帶隊的，倒不是因為這個行動有多麽重要，而是蒙毅覺得多跑幾趟現場掌握一些經驗和技巧還是挺有必要的。
而辛呢，他根本不是秘兵署的人，理論上來說，湯和辛不屬於任何部門，簡單點來說可以認為他們是公子府的門客。但門客這個詞呢被戰國四大公子和呂不韋的門客們玩壞了，人們想到門客的時候，雖然不得不承認其中可能真的有一些人才，但第一印象還是會認為門客是騙吃騙喝的，如同濫竽充數的東郭先生一樣。所以公子封他們為公子府的客卿，客卿這個職位就可大可小了，按照慣例，當秦王看不透一個人的潛力和能力，又擔心給的官職太小了導致人才跑掉的時候，就會先給一個客卿的職位，許多後來身居高位的名士重臣都曾經得到過這個虛職，比如商鞅、張儀、範睢等人。雖然公子府的客卿並不等同於秦王的客卿，但公子總有一天會成為秦王的嘛，大家都這樣認為。當有人在背後說辛等人並不是治世安邦之才，隻不過是門客而已的時候，都不需要公子出麵教訓，辛就自己動手解決了。幾次下來之後，再也沒人敢說他們是門客了，本來湯還覺得“門客就門客吧，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由別人說去吧”。當然了在湯心裏，並不認為自己是門客，按照他們的能力隨便幹點什麽都可以安身立命甚至財源滾滾，他們留在公子府隻是單純的想報答幾代秦王對族人的收留之情。
蒙恬蒙毅兄弟是公子府的常客，熟識之後，湯和辛等人就被蒙毅拉到秘兵署幫忙訓練新人。碰到有行動的時候，辛常常會耐不住手癢主動請纓，而秘兵署的人求之不得，畢竟辛武藝高強又每次都衝鋒在前，更重要的是作為一個非本署人員隻幹活不爭功，這樣的人，秘兵署恨不得每次行動都來一打。
蒙毅作為一個功勳將領世家的第三代，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紈絝子弟的痕跡，他身材高大、體形健美、臉上一副堅毅冷峻的表情，此時他正在聽幾名手下匯報情況。
“將軍，我們的好幾名兄弟已經輪番化身進那個胡商的鋪子裏實地探查過好幾次了。”一名軍士說到，無論蒙毅擔任的是何官職，他最喜歡聽別人稱呼他作將軍。
“那個鋪子裏賣的東西都是真實的，擺在最前麵的是一些常見的羊皮、牛皮之類的，後麵的貨架上則懸掛著一些珍貴的如狐皮、山雞羽毛，跟掌櫃攀談之後，他說他們內院還有虎皮、貂皮，如假包換。因為我裝扮成一名小商人，所以最後買了幾根山雞羽毛，花了我十五個半兩錢。”
“胡人的店鋪裏怎麽會有狐皮、山雞尾羽難道胡人也學會進山打獵啦”蒙毅問到。
“將軍，這個問題我問過，展櫃說他們為了充實貨品種類，除了草原上的出產之外，也會跟其他店鋪倒賣一些東西。”
“那你有去查一下哪些店鋪跟他們有交易往來嗎”
那名下屬臉一紅，說到：“這個屬下疏忽了，我馬上去查。”
另一名下屬接著開口說到：“我們幾個人分幾次進去鋪頭，再結合其他人的監控記錄，鋪頭裏一共是十二人，掌櫃一人，管事兩人，店夥計六人，後院的雜役三人。除了掌櫃有時候會出去之外，其他人幾乎不外出的，店裏的吃喝用度都是其他人送上門來的。”
停頓了一下，下屬又補充到：“送貨的人，我們跟蹤過了，都是一些普通人。”
蒙毅“嗯”了一聲。
然後又是幾個人的匯報。
最後蒙毅說到：“那你們的結論是什麽這個店鋪到底是一個情報的中轉站還是一個窩藏賊贓的地方”
小頭目有點尷尬，但還是回答道：“都不是。”
“莫非你們把我叫到這裏來，是為了告訴我那個鋪子是清白的”蒙毅不滿的說到。
“不是不是。”
“如果你再給我繞圈子的話，我就調你去匈奴人那裏作聯絡員”
“那個鋪子其實就是一個小金庫，是胡人用來掙錢的地方。”小頭目憋著一口氣急促的說到：“但是它的老板比較獨特，是我們的一個熟人”
“哦”蒙毅終於提起了一點興趣。
“是趙鷹”
“是他”蒙毅眼裏閃現出了一道寒光，“他竟然敢跑到鹹陽來”
“沒錯，我們確認過了，就是他”
“有膽識，嗬嗬”蒙毅冷笑道。
“我們掌握的情報是趙鷹今日會到這個鋪頭來，而掌櫃將會把趙鷹相好的女子約到這裏來跟他會麵。”
“真奇怪，既然喜歡一個女子，為啥不幹脆把她弄回去”
“草原苦寒之地，嬌滴滴一個女子去個十天半月隻怕就會變得皮粗肉糙粗鄙不堪，哪有我們秦地的水土養人呢。”
“好好好”蒙毅說到：“你們打算怎麽做呢”
“我們已經在前門和後門都埋伏了不少人手，隻要趙鷹一露麵，就將他拿下”
“拿下之後做什麽殺了他還是狠狠揍一頓，然後叫他家裏來贖人呢”辛突然插話問到。
小頭目想也不想就說到：“那當然是等蒙將軍定奪啦”
蒙毅比辛大了十來歲，看著辛就如同看著小弟弟一般，說到：“你有什麽好主意嗎”
“招募他，讓他為秘兵署幹活”辛答到。
蒙毅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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