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 祖孫的糾葛
房間裏沉寂下來,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兩個人紛紛陷入沉思中,思緒仿佛飄回久遠的過去,追憶一份苦澀的過去。
這是一個情節老套又冗長的故事,楊奶奶30多歲守了寡,獨自帶著侯昊之的爸爸侯賀聲,侯爸爸小時候身體不好,隔三差五的鬧病,有一回發高燒不退,楊奶奶背著他四處求醫,燒退下來,腿卻落下了殘疾。
年輕守寡都沒能嚇倒這個堅強的女人,孩子殘疾的噩耗猶如晴空霹靂,楊奶奶一夜之間頭上添了幾縷青絲,精神恍惚,可是她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她需要好好給兒子撐起一片天,讓他不在受人白眼和欺淩,於是她老人家推著小車賣鹹魚餅子發了家。其中過程的艱辛是可想而知的。
開了幾個店鋪,相當於現在的連鎖機構,日子富有了,她什麽都想給兒子最好的,彌補自己對孩子的虧欠,送去好的學校接受教育,又給侯爸爸定了一門好親事,女方年輕漂亮,嬌柔可人,沒等舉行婚禮侯爸爸趕上了知識青年下鄉,楊奶奶怕兒子吃苦,拖人找關係照顧他,找到了大隊村長家,村長收了老太太的錢,格外對他上心,髒活累活都不讓他幹,經常讓他到家裏吃飯,一來二去,和村長的女兒好上了,一個沒有多少文化,卻嫻靜溫柔的女子,如同早春一縷輕柔的風,吹綠了侯爸爸心底愛的萌芽。
在農村廣袤的土地上,侯爸爸尋找到了屬於他自己的真愛,沒有等級之分,沒有貧富差距,沒有對他殘缺身體的憐憫之心,有的是尊重敬愛,少女對他的崇拜,對他的敬仰,在這個女人身上他找到了自我,找到了他作為男人的尊嚴。
楊奶奶拖關係找到了幾次可以讓侯爸爸回城的機會,侯爸爸毅然決然的放棄,因為在這裏有個女人需要他,需要他為她遮風擋雨,給她一個可以棲息的港灣,她雙目低垂,盈盈落淚,她是如此的柔弱,他是她的山,他是她的命。而城裏的媽媽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撐起無數個家,更苦更累的媽媽都經曆了,何況現在衣食無憂。可他忽略了一件事再強大,她也隻是個媽媽,和天下所有媽媽一樣對孩子都有牽掛,對孩子永遠放心不下。
侯爸爸不惜斷絕母女關係,也要留在農村,俗話說得好,隻有狠心的兒女,哪有狠心的爹娘,在農村的生活因有了楊奶奶的照顧過的也算過得去,楊奶奶隻談了一個要求,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如果是男孩交給老太太照顧,兩口子點頭默許了,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何況還是第一個孩子,唯獨希望孩子斷奶後再帶走。
侯昊之2歲半的時候,楊奶奶派車將他接到城裏,那個年代車子可是稀罕之物,在小山村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接走他的第二年村裏發大水,侯爸爸為了救侯媽媽讓洪水衝走了,連個屍體最後都沒留下,楊奶奶又成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漫天的仇恨和對命運的不甘無處發泄,侯媽媽成了她眼中的掃把星,成了她宣泄的出口,,從此以後不允許侯媽媽來看孩子,斷絕和孩子的所有關係,最好老死不相往來。老太太的脾氣從此更是喜怒無常,冷漠,消極,看著越來越像媽媽的侯昊之她是又愛又恨,上天為什麽愛捉弄,明明相依為命的兩個人相愛相殺。
“侯昊之事情沒有發生在我的身上,可能我沒辦法感同身受,但作為旁觀者,楊奶奶養了你這麽多年,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給你優越的生活,她如果不愛你會這麽對你嗎?她如果不愛你,你會像現在一樣糾結痛苦嗎?她隻是不善於表達,把無私的愛埋到了骨子裏,你捫心自問從小到大你吃的,穿的,用的是不是最好的?”
“是,她從來沒有缺過我吃喝拉撒,給我錦衣玉食,讓我受最好的教育,可你知道嗎?我最怕的就是我問她我的爸爸媽媽在哪?她木訥寡言,楞楞的出神,還有午夜夢回後醒來她看我時冰冷如刀,愛恨交織,複雜又糾結的眼神。我那時候小什麽也不懂,隻是覺得好冷,拚命的往她懷裏鑽,隻有拚命的往她懷裏鑽,才能驅走寒冷汲取溫暖,頭埋在她的胸前才會躲避她的眼神,我能感覺到她片刻的僵硬,然後慢慢地撫摸我的頭,淚水無聲無息的滴落在我的頭頂,慢慢的緊緊抱住我,每當這時候我又會覺得我很幸福,無比的滿足,拚命的告訴自己她是我的親奶奶,事實上她很愛我。”
“她從未正麵告訴我爸爸媽媽到底因為什麽去世的,隻說他們都不在人生,每次回答全是含糊其辭,不敢和我對視,躲避我的話題,等我稍微大一點的時候,總覺得我的背後有人,如芒在背,總是默默的跟隨我,等我回頭卻什麽也沒有。我也問過她,是不是生意上得罪什麽人,她聽後勃然大怒,周身發抖,大聲嗬斥我不要回頭看,也不能和陌生人搭訕,有精力還不如多讀書。我想奶奶可能有些事瞞著我,怕我擔心,抑或怕我知道什麽,她一直忙著事業,無暇顧及我,對我忽冷忽熱,所以我們的關係就是你看見的樣子,好不起來。聊以慰藉於是我身邊聚集一堆的狐朋狗友,她的眼神除了憎惡剩下的估計是不待見了,我揮霍著她的錢,拿著她的錢,來對她反抗,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潛意識的報複。”
“好像每對母子都有心靈感應一樣,前幾天在你們醫院門口我看見一個女人,她偷偷的盯著我,她跟蹤的技術實在不高超我回頭逮到她的目光她就會低頭躲避,我回過身她又繼續跟著,你不知道我捕捉到她當時看我的眼神,心莫名的痛,忍不住衝上去問她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跟著我,又為什麽偷偷看我?她就那麽呆呆的看著我,手舉到我的臉龐,手指在顫抖,想摸又不敢,眼神裏滿滿的心疼慈愛和能融化你的溫柔,眼淚就像決堤的壩一樣,在那無聲的哭泣著,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跳好像停了一樣,我隻能聽見她震人耳膜的心跳。”
“我鬼使神差的把她帶到我朋友家裏,她摸著我的臉不停的哭不停的說對不起我,雖然她什麽都沒有說,可我的直覺告訴我,她是我的媽媽。我馬不停蹄的去醫院,把我積攢在心裏多年的問題傾巢而出,我質問她媽媽是不是還活著,她的眼神淩厲的看過來,沒有否認,片刻後眼裏的漩渦化為平靜,她很平靜的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我,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你說她怎麽能平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