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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新的開始——舊都

  “阿姐!”


  紀青再也支撐不住,徑直倒在地上。她聽到季羨仙撕的呼喊,她伸手想像小時候一樣摸摸季羨仙的腦袋,跟他說自己沒事的,但是她被突如其來的疲憊與疼痛擊倒了。


  腦子昏昏沉沉的。


  但還好,夥計還是及時通知到了季羨仙跟衛圖,他們都會沒事的……


  還有那兩碗綠豆湯,還沒來得及喝……


  紀青想到這裏就昏迷了過去。


  她陷入了一個很漫長的夢裏。


  夢裏也是這樣一個寒冬。她裹著鵝黃色的羽絨跟杏色的羊絨圍巾,站在一棵掉光葉子的樹下,抬頭看著天空發呆。


  是很冷很冷的吧。她哈出來的氣都成了白霧。


  她好像在那裏等著誰。


  路人來來往往,皆是黑白色。一個孩子蹩腳地騎著自行車,似乎剛開始學,歪歪扭扭地,朝紀青衝過來。紀青也沒有動,自行車載著小男孩徑直穿過她,駛向前方。


  紀青在那一刻,忽然好像明白了,她已經等不到那個人了。


  背後商業街一家店鋪櫥櫃裏,黑白電視滋滋地想著,裏麵一個老伯一邊巡邏一邊喊著,“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紀青覺得自己臉上冰冰涼涼的。是又下雪了嗎?

  沒有啊。雪早已停了。


  ……


  ……


  “阿姐!阿姐!”


  是誰在叫我……為什麽……聽起來那麽的悲傷,像臨秋的夏蟲嘶鳴?


  紀青長籲一口氣,周圍的景致居然開始變化。


  她不過是輕輕眨眼,就來到了鸞宮。她看到徐子昂還在為那堆公文頭禿,她想走過去,冷不丁地嚇他一下。卻見案台上的長生燭忽然掉下來,卷軸燒起來,照著徐子昂的臉蠟黃蠟黃的。


  紀青驚呼出聲,徐子昂卻似沒有注意,還在批著公文。紀青想提醒他,卻發現自己的手直接穿過了他的身子。


  紀青怔住,她呆滯地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火勢越來越大,直接燒到徐子昂的衣服上。


  她閉上眼睛。再次睜開,卻又是到了季家的後院。


  紀青看到九歲的自己坐在樹上啃著桃子,小腳丫一晃一晃的。矮矮的季如鬆在樹下,顯得有些著急。


  小紀青朝還爬不了樹的季如鬆做了個鬼臉,哈哈笑道:“上不來吧~”


  “哼,等我長大了,我就能上去了!”季如鬆不服氣地叉腰。


  “你長大還要好久好久呢,”小紀青想到什麽,捂嘴偷笑起來,“你念書那麽差,長大後娶個醜娘子。”


  “怎麽可能!”季如鬆聞言咬牙,“我以後的娘子定是這世上最好看的。”


  季如鬆說完,紀青的世界忽然又恢複了壓抑的黑暗。


  隻有聲音。


  大夫人的聲音。


  “丫頭,雖然我平素不喜歡你,你也看我不順眼,但是鬆兒是念著你的。夏洲不會放過我跟老爺,日後我們若是有不測,鬆兒就托你照顧了。”


  後麵連聲音都沒了。世界陷入死寂。


  ……


  “阿姐……你醒醒,你醒醒……看我一眼好不好。”

  斷斷續續的話,羅裏吧嗦的。


  紀青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眼,愣愣看著頂著兩個大黑眼圈,眼眶明顯紅腫的季羨仙。


  季羨仙反應的時間比紀青還久。久到紀青還想著要用什麽話題打破這份沉重。就忽然被季羨仙抱住。


  他的臉貼著她的臉頰,滾燙的淚水在上麵流淌。


  他的手指都在發抖。抖得那樣厲害。


  “哭什麽,都十四了……”紀青費力地伸手用衣袖給季羨仙擦著眼淚,“長開不少,不過好像瘦了,是不是王爺府上夥食不太好?我就尋思著衛圖怎麽整日到酒肆混。”


  站在床前的衛圖喂喂了一下,“別說什麽都捎上我。”


  “……如知今日,我定不會去王爺府求學。”季羨仙一字一句地在紀青耳旁說道。


  紀青歎口氣,說道:“怎可有這種想法,王爺府的溫夫子曾是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學識淵博又精通軍事,你跟著他,才會有所長進。”


  “就算有所長進又如何?”季羨仙鬆開紀青,直直望著她漆黑的瞳孔,“我今日若是來晚一點,你……”


  “怎麽會,我可是有主角光環加持的人,”紀青得意地笑起來,“而且我驗證過了,反派果然是反派,明明可以一刀砍死我的,偏偏要聽我廢話,聽完我廢話下刀還要猶豫,然後繼續聽我廢話……”


  紀青越說越覺得好笑,居然哈哈大笑起來。季羨仙跟衛圖對視一眼,季羨仙忽然伸出食指在紀青麵前,紀青一臉黑人問號,季羨仙就彎起他的食指,在紀青腦門上扣了一下。


  “你幹嘛???”


  “我看看裏麵是實的還是空的……”


  “你腦子才是空的!”紀青聽明白季羨仙的無情嘲諷,咬牙切齒道。


  季羨仙放心了。眼前這個人雖然被抹了脖子,還被踢了一腳,但看來腦子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好使。


  “沒想到倭亂嚴重至此,”衛圖皺眉,難得嚴肅說道,“說來還是朝廷腐敗,根本無能人站出來擔當!現在難民都往西去,你們要不等養好傷,也早日離開這紛亂之地罷。”


  紀青輕歎口氣,如今這種形勢,個人的力量實在太過綿薄,但是酒肆與那些個夥計……


  “至於那些跟著你的,如果他們樂意,隨時可以來王府工作。”衛圖似乎看穿了紀青的擔心,說道。


  “事到如今也隻有這樣了。”紀青說完靠在床靠上,有些疲倦地揉著太陽穴。


  過了幾日。紀青終於恢複了些精神。她去酒肆,隻見酒肆正常開著,就是客人少了不少。那個跟她同樣被抹了脖子的夥計正在櫃台那裏啪啪打著算盤,記著賬,見紀青過來,有些欣喜,“紀掌櫃的,你可算來了。”


  “最近生意怎麽樣?”見麵不問好先談錢,是紀青的習慣。那夥計似乎熟知紀青的習性,“慘淡,之前那些放了迷藥的酒也賣不了了。”


  紀青捂胸口,頓感肉痛。季羨仙抽抽嘴角,“拿幾壺酒換條命,這買賣還不劃算?”


  “當然不,哎,還是我不夠聰明,沒有不浪費錢的計謀……”紀青當即痛心疾首地進行深刻反思。


  季羨仙懶理這個家夥,他直接跟夥計說道:“先關門,我們有事要說。”

  夥計怔了一下,似乎猜到什麽,眼神微微黯淡下來,但還是照季羨仙說的,暫停營業,召集其他人過來在紀青跟季羨仙麵前站成一排。


  紀青拉拉季羨仙的袖口,季羨仙壓住她的手,對那些陪了他們這幾年的夥計庖子說道:“如今倭亂嚴峻,酒肆生意日漸蕭條,再加上海賊心狠手辣,我與你們掌櫃的商議了一下,打算賣掉這家酒肆,前往舊都另尋出路。”


  季羨仙的話音剛落,那些夥計庖子彼此對視一眼,紛紛低下頭。


  “我們也想過如何安置你們,如果你們不願意跟著新掌櫃的幹,也可以去王府……”


  “那些大府邸規矩多得很,我才不去。”


  紀青抬頭,說這話的正是那個被抹了脖子,天天以頂嘴為樂的陳越。她扶額,其實也早就想到依照他的個性,肯定是這兩個選項都不選的。


  同樣站出來表示不樂意的還有那日去通知衛圖跟季羨仙的陳述。他倒沒有像陳越那樣叭叭叭個不停,隻是一張臉臭得慌,而且語出驚人,“就讓我跟陳越隨你們去舊都罷。”


  紀青跟季羨仙同時懵逼。紀青委婉地想拒絕,“雖然這些年我積下了不少盤纏,但是在新地方奮鬥,花錢必然如流水,還不一定能混出什麽名堂,顛沛流離的,你們倒不如在王府的舒坦。”


  陳越明白紀青的意思,很明白。他瞅瞅陳述,然後說道:“其實我們倆早就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了,至於錢這方麵……”


  陳述點點頭,接過陳越的話,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平時偷了不少油水,所以無妨。”


  紀青跟季羨仙同時悶出一大口鮮血。紀青捏緊拳頭,極力忍耐住自己想胖揍眼前這兩個家夥的衝動。


  這場會議紀青覺得開了一百年。她跟季羨仙綜合這些年走哪哪倒黴的教訓,出於好意想讓這兩個人滾蛋,沒想到陳越嘴巴像開了光一樣,從老子講到王守仁,引經據典,講得頭頭是道,完全沒有停下裏的意思。


  其他吃瓜夥計庖子早就散了,陳述也站著打起了瞌睡,陳越還在那裏叭叭叭。


  紀青聽到後麵隻覺得有一百隻牛蛙在呱呱呱,又有一百隻雞在咯噠咯噠。


  最後還是季羨仙忍無可忍,同意了他們的請求,陳越才住嘴,露出睥睨天下江山都是我這張嘴吹來的笑容,慢悠悠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清茶一飲而盡,歎道:“說到我都口渴了!”


  後來紀青才知道,陳越原先是個教書先生,因為憤世嫉俗話太多被請辭,才來她這清風長存酒肆當起了夥計。紀青覺得自己要是早點知道,當初就絕對絕對不會招這隻聒噪的生物進來。


  解決完人員問題,紀青跟季羨仙又開始頭疼酒肆轉讓的棘手。現在台州形勢不容樂觀,很多正經生意人都去別的地方另謀發展了,酒肆對於他們而言,隻是雞肋。後來還是季羨仙找了朋友幫忙,才找到一個黑白通吃的退休鏢局劍客來接手。


  又過幾日,紀青正式將清風長存客棧轉手出去,她沒有收任何錢,臨走前隻是跟新掌櫃的交代了一句,“如果可以,就將這個牌匾一直留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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