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戍邊的生活
“老鬼,你什麽意思?”鍾隊擰著眉毛問道。
??“這…”
??老者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鍾隊立刻會意,一揮手,護衛隊的人便迅速的從院子裏撤離出去。
??大部分人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隻有少數幾人留下來守在院外的門口。
??“說清楚!”鍾隊不怒自威的說道,顯然他很著急。
??“鍾隊,被那群人盯上了,和死了沒什麽倆樣,要不就…算了吧!”
??最後的“算了吧”三字,老者說的異常為難,幾乎是呢喃著說出來的。
??“什麽意思?下手的人是誰?”
??鍾隊聽得雲裏霧裏,但看到老鬼這副怕死的模樣他也清楚,這事顯然不簡單。
??“五感剝奪…多的我也不敢說,您肯定也能猜到…”
??老者的聲音很輕,就像是生怕自己說話的聲音大一點,就會立刻被對方聽到一般小心。
??“是他們?怎麽會…這——”
??一時間氣場頗為強大的鍾隊也遲疑起來,不過片刻後,他便下定決心似的繼續說道。
??“你就說能不能治,別的不需要你管,我來負責便是!”
??鍾隊幾乎是用盡自己全部的勇氣,才將這句話從牙縫裏擠出來。
??“哎呦我的鍾隊喲,您別逼我了!能不能治先放一邊,就算能治,這世上也沒人敢啊…”
??“治了,那可是犯了大忌諱!要掉腦袋的啊!”老者哭喪著臉說道。
??“治不治?”鍾隊嚴肅的問道。
??“不治!”老者一口回絕道。
??“堅決不治?”
??“堅決不治!”
??“確定?”
??“確定!哎呦鍾隊…您饒了我吧,我真不——”
??“你自己選吧,不治現在就死,治了我用生命起誓,我會用生命保證你的安全。”鍾隊無比認真的說道。
??感受到對方絕非跟自己開玩笑,老者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他一點都不懷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劍,一定會在自己說出拒絕的話的那一刻,像是割牲口一般劃破自己的喉嚨…
??“造孽啊…”
??老者喃喃自語道,他知道無論救還是不救,總是要得罪一邊。伸頭是一刀,縮回來還是一刀…
??橫豎都是死,那還不如多活兩天呢!
??“鍾隊,我也不用您保護,就當是還清您這些年,照顧我這個糟老頭子的恩情了!一會我自己離開便是…”
??老者態度的突然轉變,愣是讓鍾隊都有些措手不及。
??“老鬼…我——”
??他一時語塞,不知該承諾還是安慰,隻能尷尬的摸摸自己的鼻頭,有些尷尬地看著老者。
??這位被他一口一個“老鬼”的糟老頭子,是一個沒落醫學世家的傳人。
??據他說說,是在他祖父那輩家中出了變故,自此顛沛流離將近一百年,最後才在長安城這落了下來。
??火桑國雖然地大物博,但由於地勢複雜,層疊的山脈將不同的城池彼此分隔開,相互之間往來非常不便,極大的限製了資源的共享。
??所以醫者這一職業在火桑國的發展時至今日,依然是相當滯後的程度,就連一些大型城池,醫者的數量都少得可憐。
??再加上後來那些,如雨後春筍般蹦出來的信仰流派,以及被各大商會牢牢掌控在手中的藥材渠道…
??毫不誇張的說,醫生也許是火桑國最苦、最窮的職業,沒有之一!
??原本醫生就是沒搞頭的行業,他這一來,長安城往後又多了個搶飯碗的,所以他們在長安城的日子無疑是舉步維艱。
??好在他的祖父是個人物,祖傳的東西一咬牙說扔便真就撇到一邊。盡管沒有拿到行醫的許可,他們家卻另辟蹊徑存活了下來——就醫附帶殯葬。
??難看是難看了點,但好歹是可以維持生計的辦法,到了老鬼這一輩,醫術什麽的基本上已經沒剩什麽,殯葬反而成了他的主業,並且規模做的還不小,他也因此落得個“老鬼”的外號。
??鍾隊和老鬼之間談不上有多深厚的交情,老鬼這人還是挺不錯的,奈何他做的這個行業普通的百姓都比較忌諱,所以隨著他生意做大,身邊能說上話的人也越來越少。
??護衛隊的士兵算是他為數不多能聊上幾句的存在,也不知怎麽的到了現在就演變成護衛隊有人生病受傷,習慣性的都會去找他瞧瞧治一治。
??錢什麽的他也從來不收,即便硬塞給他,他也會想著法的再給送回來。所以作為回報,護衛隊的人隔三差五都會叫上他一起痛飲一杯,當作感謝。
??眼下的情形難免讓鍾隊心中充滿了愧疚,本身就是天涯淪落人,好不容易曆經三代的經營,才有了這麽個落腳的一席之地。
??現在倒好,幫自己個忙,一切便又要回到起點了。
??見到鍾隊欲言又止的模樣,老鬼拿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隨意地擺了擺手說道。
??“走吧走吧,人命關天耽擱不起!先看看是什麽情況。”
??“好!交給你了!”說完鍾隊走在前麵引路,帶著老鬼進入到靜室中。
??推開吱呀的木門,屋內陳設樸素而整潔,即使許久不用,依然看得出家具表麵都保持著一塵不染的狀態,棱角分明的線條象征著硬派的軍人豐貌。
??臥榻上的女子正安詳地躺著,雪白的長發順著床沿一側低垂下來,修長的睫毛、精致可愛的五官…
??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她就像一顆誘人的果實,在等待著有緣人的采摘。
??“唉,原來是她…”
??“既然這樣,真搭上我這條老命也沒什麽!鍾隊,這個活我攬了,放心吧。”老鬼有些感慨的說道,顯然他已經認出了這名女子的身份。
??鍾隊點點頭,轉身出了靜室,順手輕輕的把房門給帶上了。
??出來後他的神情無比凝重,他是一名士兵,士兵的天職是服從命令,所以很多的事情他都不會去深究。
??長安城是岐國接壤的大型城池,因此它的戰略地位優先級一向很高,經常會有大量的軍隊輪換駐守,鍾隊便是從軍中退伍後,才回長安城進了護衛隊的編製。
??毫不誇張的說,多年來的軍旅生涯,讓他養成了聽從命令不去懷疑的習慣,軍隊與天宮的針鋒相對的態度早就被擺在了台麵上,幾乎每個入伍的新兵,最先接受的就是打破對天宮刻版印象的“再教育”。
??而鍾隊的潛意識裏,雖然沒把天宮當做敵人,但也對他們其中一些人的行事相當不爽。
??同時他也很清楚,無論是誰先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都會在一瞬間被碾成齏粉。但這件事發生在那個人身上,說什麽他都無法平息內心的怒火。
??他也沒聲張,隻是在院口向值守的士兵交代一番,便神色匆忙的離去。
??段甲嶺。軍營。
??綿延數千公裏的岐山山脈,到了段甲嶺處仿佛被截斷一般戛然而止,兩座光禿禿的山峰包夾著那道深深地裂隙,就像一個充滿光亮卻又探不到底的深淵,毫不留情的吞噬著一個又一個年輕而鮮活的生命。
??即使遠遠望去,都能感受到軍旅生涯中難以言明的滄桑與揮灑的熱血,這裏距離文明都市隻有一步之遙,正因為這一步之遙的距離,他們選擇義無反顧的戍守於此,燃燒著自己青蔥的歲月。
??聽著熟悉的軍號,望見段甲嶺內飄起的淡淡炊煙,感受著撲麵而來的那股潮濕的味兒,一下將鍾隊的思緒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是個愣頭兵的日子。
??邊疆的生活很苦,不僅是體現在環境上。因為,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戰爭哪一個先來,每一個夜晚他們都懷揣著遺書而睡,這是他們入伍時就準備好的東西。
??也正因如此,他們這些“戰友”間的聯係是一種不是親情卻類似親情的存在。
??即使十年未見,再相逢時依舊可以像昨日才剛分開一般,毫無阻礙的去談天說地。
??想到這鍾隊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揚起來。
??“也不知道那幾個老夥計現在混得怎麽樣了,真是——”他在心裏默默的念出那幾個久未謀麵的老夥計們的名字。
??“老吳、牛二…還有,大小謝兄弟…”
??想到這個名字,他的嘴角還是下意識的抽搐了一下,當年的那件事就像一根刺,狠狠地紮在他心口,即使過去這麽多年,那道傷口依舊在滴血。
??小謝是他們幾人中的老小,當時大小謝兩兄弟剛分配到他們屋那會,大謝跟牛二一打照麵就眼瞪眼的,小謝脾氣隨和,卻根本拉不住上頭的大謝,隻能一邊雙手拽住大謝的胳膊,一邊尷尬的笑著賠不是。
??倒不是互相看不順眼,而是被對方同樣異常“雄偉”的體型吸引住了,兩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隨後,兩人便開始各種花式“男人大比拚”,在當時軍中愣是掀起了一陣“力量訓練”風潮,成為一段佳話。
??據說有倆傻大兵的那一波新兵的身體素質,是十年來最出色的,是各大部隊都會去搶的人才,而他們的故事即使在護衛隊中,鍾隊都聽到過不止一次。
??有些跟鍾隊熟的都知道他是那一批出來的兵,隻是很少聽他提及那會的事情。
??有些膽大的新人試著問過他,結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慢慢的這事也就淡了下去。
??“停步!軍事禁區,閑人免進!請配合。”
??嚴肅的提示聲從不遠處傳來,然後鍾隊卻麵前卻並沒有看到任何的人影,看來自己真的有很久沒來過這了,即使離得這麽近…
??“麻煩通報一下,長安城護衛隊——鍾天意,前來拜訪故人。”鍾隊不卑不亢的說道,同時眼神堅毅的目視前方。
??前方的空氣突然出現一陣扭曲,先是一道黝黑的麵孔映入眼簾,隨後幾道身影前前後後也都現身。
??鍾隊的腦袋中過電流一般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名字,與眼前的人一一對應起來。
??重逢就是這樣一件平淡無奇卻又飽含喜悅的事情,一別多年那種“死生闊契,與子成說”的勁頭,早就深埋在心底了。
??沒有人會去怪罪對方沒有個音訊,對於他們來說,沒有音訊就是最好的訊息。
??生離死別是他們不得不習慣的事情,也正因如此再次重逢才能釀造出這樣濃鬱的驚喜氛圍。
??“怎麽,見到哥哥們就這麽沒話說?”一位長相樸實無華身材敦實的人率先開口道,他的牙齒很整齊,笑起來讓人感覺非常親切。
??“老吳…”鍾隊輕輕喚出他的名字。
??“嗯?俺是不是瘦了?還是你’千裏追風’的眼睛退役了?這麽大個人看不見?”接著發話的自然是像座小山一樣的牛二。
??“二哥…”鍾隊呢喃著,瞳孔中突然有一股水汽開始蔓延。
??“鍾大哥,是我,小萬!”
??“還有我,你又先我一步,明明是我先發現的…鍾大哥,我是北川,瞭望兵!”說話的北川顯然異常興奮,表露出一種見到偶像一般的緊張感。
??瞭望兵?好久遠的名字了…是啊,當年這個名字應該是屬於自己的,千裏追風——鍾天意。
??“雖然我很不想破壞氣氛,但是二哥,你不愛洗澡的毛病為什麽還沒改…”鍾隊毫不留情麵的說道。
??“老吳,我突然想起來隊裏有事我還沒做,回見!”說完牛二龐大的身軀以一種完全不相符的速度離開了這裏,給眾人留下一道殘影。
??“你快留點口德吧天意,哪有一見麵就揭人短的,哈哈…”
??老吳笑眯眯的說道,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隨後幾人放聲大笑起來。
??“走吧,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小萬北川,回到崗哨!”老吳命令道,隨後轉身帶頭向軍營走去。
??“是!”
??“是!”
??話音剛落,兩人的身影便突然在鍾隊麵前消失,就像不存在一般,隻有地麵上隱約可見的腳印證明他們已經離去。
??“好奇不?”老吳的聲音遠遠的傳來。
??“切,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的,所以我不會問的。想吊我胃口?門都沒有!”鍾隊一邊喊著一邊跟了過去。
??“怎麽還這麽——沒有情趣呢這人!怪不得你到現在還孑然一身。”老吳無情的話直接戳到了鍾隊的痛點。
??“說事就說事,幹嘛人身攻擊啊…”顯然鍾隊的反駁有些無力,似乎自己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弱點。
??“那你問我啊?”老吳不懷好意的問道。
??“他們…突然消失,怎麽做到的?”鍾隊一本正經的問道。
??“哦,你問這個啊?軍事機密,無可奉告。”
??老吳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噎的鍾隊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嘴上功夫這塊,他可是從來就沒在老吳這討到過便宜。
??“你——”鍾隊無奈的說道。
??“你什麽你啊,第一天認識我啊?這些年在長安城,混的咋樣啊?”老吳突然轉移話題問道。
??“我?還行吧,護衛隊裏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家長裏短的沒什麽好說的。”
??鍾隊這可不是自謙,他說的就是實話,護衛隊主要負責的就是城內治安,工作範圍就是哪裏有需要,哪裏便有他們。
??“感情你這是回家養老了啊…也挺好的,起碼能睡個踏實覺嘍。”老吳目光深邃的說道。
??“段甲嶺現在是什麽情況了?”鍾隊關心的詢問道。
??“段甲嶺啊…還是那麽高,沒啥變化。”老吳似是而非的回答道。
??“…”
??鍾隊無聲抗議著,不過他心裏也清楚,自己退役後已經算是脫離在體係之外了,這些問題的確不是他這個外人該多嘴的事情。
??“行了行了,又在想什麽自己人外人呢吧?段甲嶺還能怎麽樣呢?隻要戰爭沒有打響,這裏就沒有和平可言。”
??“就前兩天,一幫新兵蛋子還在裏麵打起來了呢,還好他們沒丟咱的臉,跟幾個老兵都打的有來有回呢…”
??老吳的話雲淡風輕,鍾隊卻聽出了話裏的味,他這人總這樣喜歡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藏著,隻有足夠熟悉的人才能聽出來他話裏的彎彎繞繞。
??“青龍軍那幫孫子現在這麽囂張呢?”鍾隊斜著眼問道。
??“怎麽?護衛隊隊長管轄範圍都到邊關了嘛?”老吳似笑非笑的說道。
??“哪裏有需要,哪裏就有我們。人民群眾在哪,我們就在哪。”鍾隊學著老吳的語氣似是而非的說道。
??“哈哈哈…現學現賣,可還行?”
??兩人有說有笑的走著,就像老友重聚一般東說西扯,老吳不問鍾隊為何而來,鍾隊也不會問任何敏感的問題,這便是他們之間無聲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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