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過往
很快，天色便暗下來。內陸落日比起沿海地帶要早了許多，白娘子山已經陷入一片灰蒙蒙中時，不遠處的東海之上，依然鋪染著一層金紅色光輝。
??此時的東海就像是絢麗的寶石，散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顏色多變、層層渲染的雲，波光粼粼上下浮動的水麵，一半在天上一半在水中的落日…
??這幅美景無論多少次，都讓人百看不膩！
??白娘子山不高，頂峰充其量也就隻有五百來米，對於火桑國西南那些動輒數千米的山脈來說，幾乎就是個低矮的土坡…
??岐國境內縱向貫穿著大片的岐山山脈，雖然各自有各自的神采，但尋遍整個岐山山脈，都找不到一座高度超過一千米的山峰。
??許宣一直有個心願，他想去大陸的西南部，見一見真正的山，除了高度以外，和自己長大的地方究竟有什麽不同。
??順便再從真正的高山之上極目遠眺，那樣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會像自己的家鄉一樣，能看到一眼望不到頭的海嗎…
??聽爺爺那一輩的人所說，那裏的山尖能插到雲層中，雲層頂上氤氳著嫋嫋仙氣，據說上麵還有神秘的宮殿，生活著一群仙人
??這一次，許宣再次夢到了山。那是一座頂部被白色積雪覆蓋的山，剩下的主體灰蒙蒙的，不像岐國這邊的山脈總是被綠植覆蓋。
??他還夢到了一個寧靜的水潭，跟瀑布下麵的水潭有幾分相似，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平靜，但多年與蛇類猛獸打交道的他，直覺上便感到了危險的味道。
??醒來之後，那種親眼所見的真實感讓他興奮不已，每到這會，他就會隨手撿起樹枝，在地上描描畫畫的，去試著將夢裏的場景給記錄下來。
??可是夢裏的記憶消退的很快，每次剛提起筆，就隻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所以畫著畫著，就又變成了岐國的山。
??這個時候皮皮總會安靜的坐在一旁，目不轉睛的盯著許宣手裏的動作，即使它再通人性，能做的也隻有陪在許宣身邊而已。
??龍淵深處。
??六年前，三位時日無多的星宿攜手，準備在生命最後的時刻深入龍淵一探究竟，他們帶上南門至寶“天星圖”秘密前往龍淵。
??即便如此，動靜鬧出不小，卻依然沒有翻騰出半點水花，沒有人知道那接連三天的異相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較真的說真要有什麽變化發生的話，那可能就是許家村的人發現，從那一年開始，白娘子山接連出現一些奇怪的現象。
??山裏會突然起霧，並且持續多天都不能散開；一些常見的蛇類體型出現劇增，有些蛇開始學會了躲避陷阱…
??山裏偶爾能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持續一個月之久的濃霧，許宣的父親在那一年消失，阿生第一次發現了白蛇…
??五百多年前，騰蛇一族走投無路，被逼的舉族上下深入龍淵，最終集體失蹤。
??這件事被天宮收錄進秘辛之中，列為未解之事。
??後續的年月裏，每有星宿陽壽將近，其中就有不少人選擇來這裏闖上一闖，最後再為人類發光發熱，探一探生命禁區究竟是個隱藏著怎樣的隱秘。
??可惜每次獲取到的信息都極其有限，每一位星宿都是人類曆史中有名有號的人物，在十幾位星宿前仆後繼的犧牲下，終於拚湊出了一張龍淵外圍地圖。
??毫不誇張的說，地圖上的一筆一劃，他們走過的每一步，都灑滿了炙熱的鮮血。
??龍淵作為四大生命禁區之一，除了森林植被以外，任何活物進來後都會在短時間內被一股奇異的能量抹殺。
??據南門推測，這是是由於龍淵中混亂無序的空間裂隙造成的現象，以目前人類的手段，依然無解。
??龍淵。望龍坡。
??深入龍淵一百裏後，經過一段七拐八繞的樹叢，再踏過一段青草鋪墊的坡地，來到頂端以後，才能真正一窺龍淵核心處的真麵目——一座深不見底的寒潭。
??它就像一隻刻在地麵上的眼睛，神秘而充滿著肅殺氣息。
??這是六年前三位星宿攜天宮至寶“天星圖”所獲得的最後線索，至於寒潭裏究竟存在什麽，根本不得而知。
??還有一條線索值得注意的是，龍淵的寒潭之上，懸浮著一塊一人多高的巨石。巨石外部已經生長出厚厚的青苔，青色的石塊表現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
??突然一聲脆動，打破了龍淵寒潭的寂靜，青石塊上的裂縫逐漸加大，眼看著即將完全裂開。
??就在此時，一位蒼老的無比的老者在漫天星光籠罩下，艱難的抓住坡頂邊緣，緩緩地爬上來。
??他的皮膚已經幹扁下去，就像一截幹扁的木頭，似乎隨時都會化成塵土安息在這裏。
??他身邊散布著熠熠生輝的星辰之光，雖然已經臨近崩裂的邊緣，但依然硬生生的擾亂了寒潭周圍，數千年如一日的穩定場域。
??天地間異相突生，黑雲籠罩住寒潭上方的天空，一道道金色的龍影不斷的從天空墜落。
??每一條都落在寒潭中，激起一片片金色波瀾，不時地會有幾隻一頭撞上那塊懸浮的青石。
??直到三天後，一聲巨響過後，異相消散，一道靚麗的身影墜落深不見底的寒潭中。
??她的身上未著寸縷，每一寸肌膚都渾然天成，優美卻充滿著力量線條。
??仔細觀察，她的皮膚表麵有一層細致緊密的銀色鱗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頭部兩側生有兩隻龍角。
??她的身體並未沉入寒潭底部，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緩緩托起，最終漂浮在寒潭表麵。
??她的眼睛猛然睜開，一段痛苦的回憶襲上心頭，她嘶吼起來，狠狠地抓住頭部，在湖麵上劇烈的掙紮起來，散發出陣陣龍吟聲…
??最終，寒潭恢複往日的寧靜，散落下來的石塊沒有在寒潭表麵留下任何痕跡，那道靚麗的身影也不知去向。
??而那道蒼老且不甘的身影，早就在異相發生的一刻便徹底灰飛煙滅，就連南門至寶“天星圖”都被崩裂了一角，一直到異相結束後，才受到南門的召喚歸去。
??就在龍淵異相結束的那一刻，整個白娘子山到處彌漫著厚重的霧氣，肉眼幾乎隻能看清一米內的事物。
??根據當時的村民回憶，他們在濃霧中依稀見到了一條狹長的身影，有成年人身高那麽粗，在霧氣中移動極快，肉眼隻能看到一些殘影。
??行進間伴隨著陣陣嘶吼聲，不經意間露出的鱗片閃著寶石般銀色光芒。
??當時困在白娘子山中的一行人全部跪拜在地，喃喃的祈禱著蛇妖放他們一條生路，好在那條巨大的蛇影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們，應該隻是恰好路過而已。
??那場濃霧困了捕蛇隊三天三夜，等到霧氣散去，同行的村民們已經暴瘦一大截，身體也都軟綿綿的，險些全軍覆沒在山中。
??最後當時領隊的許禦咬著牙一個一個地攙扶著他們，幾個人這才安全的回到村子裏。
??後來他們還因此大病一場，又趕上村子裏缺少藥品食物，要不然阿生豁出性命爭取到的那些物資，恐怕就沒有許家村的今天了…
??稀鬆的瀑布聲，驚醒了沉睡中的許宣，睜開眼，他發現天色已晚，明月不知何時早就爬上枝頭，給身邊的瀑布度上一層銀霜。
??“傷腦筋啊，原本隻是想過來看看，結果累了就順便打個盹，沒想到睡的居然這麽沉——”
??“這下估計是沒飯吃哩…”
??他舒展一下身體後，翻起身坐在石塊上，靜靜的望著瀑布，對著麵前不停下墜的水麵出神。
??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瀑布中有一個人正和自己遙遙相望，雖然流動的水麵隻有一個看起來和自己相仿的影子，但許宣也無法解釋自己這種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
??他突然想起了一段往事，對他來說，那是一段異常艱難的時間。
??父親母親的接連去世，對他的打擊很大，一連好幾天吃不下睡不著，雖然臉上依舊還有著他招牌式的笑容，但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有一天，他想起這個父母陪伴他來過的石崖。
??他一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麻利的穿上衣服，一溜煙就往後山跑。
??接連幾天的飲食作息不規律，他的身體處在極度虧空的狀態，好幾次險些從危險的山路上掉下去。
??他感覺腳下軟綿綿的，走起路來頭重腳輕，但即便如此也沒有動搖他上去的念頭。
??在攀爬那段直壁的時候，他其實失手了，在他手抓空的一瞬間，猛烈的失重感讓他眼前發黑，耳邊的瀑布聲變得模糊不清，周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轉，整個人迅速進入到暈厥中。
??就在他以為自己死透的時候，突然感覺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就像自己來到了一個充滿陽光的世界。
??他聽到了母親的呢喃，見到了父親的背影，有濕濕的水痕出現在他的臉上——這一刻，他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煩惱和痛苦。
??再後來，當他恢複意識的時候，就已經躺在這石崖上了，就連原本虛弱的身體，也再次湧現出澎湃的活力。
??他不知道是誰救了自己，但是經過這件事之後，他便沒有理由再輕視自己的生命了。
??曾經有多少個失眠的夜晚，他是在這裏度過的，已經數不勝數。當日子步入正軌後，他雖然來的少了，但此刻再次回來時，那種熟悉感仍絲毫未減。
??如先前一般，許宣對著瀑布發呆，瀑布則以沉默回望著他，月光不吝得灑下一片清輝分給他，四周的蟲鳴聲像是一首歡快的樂曲，一起陪伴著這個外表開朗，內心卻無比孤獨的大男孩。
??許宣漸漸再次安靜下來，就這麽一直待到了後半夜。
??月亮攀上山頭，今天是陰曆十五，月亮最圓的日子，這是家人團圓的溫馨時刻，也是魑魅魍魎得以放風的日子。
??月光下，許多漆黑的身影調皮的遊走在大街小巷中，隱藏在深山老林中的妖對月長嘯，孤身一人異客在不同的角落仰望月空，各懷心思。
??突然，原本川流不息的瀑布，水流量開始急劇減少，頃刻間，一百年來從未停歇的瀑布徹底幹涸，露出隱藏在後麵的山體。
??多年來受到流水侵蝕的山體留下交錯縱橫的溝壑，不少回彎處的山體被水流衝刷的格外平整，看起來像是一級一級的階梯般。
??感受到聲音變化的許宣逐漸回過神來，看到麵前這一幕時他驚呆了，他張大了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突然，衝天的喊殺聲從那一道道溝壑中散發而出，響徹整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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