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八章

  德妃與女兒溫憲相處時, 並未避開胤禎,教導溫憲時, 偶爾也會將胤禎抱在懷中, 邊拍他輕哄,邊溫聲教育。


  ??德妃感慨道:“還有一年,咱們溫憲也六歲了, 該去上書房上學了。”


  ??溫憲怕生, 一聽要離開額娘身邊去學習,萬分不舍, 還有對前方未知的恐懼:“額娘, 我能不能不去上書房?”


  ??“阿哥們四歲就要去上書房, 公主們六歲去, 分開教養, 那是皇上規定的, 你前邊的姐姐們都在那兒學著,溫憲又怎麽能不去呢?去了那兒若是害怕,不還能找你六哥與四哥, 別的格格哪有我們溫憲幸福, 上頭有兩個哥哥。”


  ??在後宮, 長得美的, 地位高的, 都不如能生的, 德妃既不算最美, 又不是地位最高,可她最招人羨慕嫉妒的,就是肚子爭氣, 身體底子好。加之能琢磨到一些君心, 明白怎麽做最能得到康熙歡心,慢慢也就在後宮站穩了腳跟。


  ??要論後宮生存之道,德妃是其中佼佼者,她也揣測到了一些帝王心思。


  ??公主們日後有極大可能是要去和親的,皇上希望培養出才德兼備,有魄力膽識的公主,這才在上書房圈了一塊地給所有公主們學習,文課、武課皆有,騎馬、射箭這些,借著阿哥們的場地,將課程錯開安置,倒是將上書房的所有地都用到了極致。


  ??德妃心中自是不願女兒未來遠嫁蒙古,未來的事誰也不知道,如今看到跟前小小一團的兩個女兒,德妃心都要化了,隻恨不得為她們一輩子遮風擋雨。


  ??胤禎聽著昏昏欲睡,腦袋靠在德妃胸口,聞著母親身上的溫暖香氣,嘴角咕噥著正在吹泡泡。


  ??“你四哥提醒額娘,可以開始教導溫憲做一些小手工,讓你鍛煉起了動手能力,再教你識字,這樣第一年過去,課業上就能輕鬆一些。”


  ??她教了沒多久,就瞧見胤祚來了,手裏牽著一隻神氣的小京巴,京巴耳朵後邊的長毛給人編成了小辮子,一瞧就是胤禛養的。


  ??德妃笑道:“怎麽將你四哥的京巴牽來了,你四哥要知道了得說你。”


  ??“四哥去戶部了,聽說我們今天考完結課,委托我給他的京巴喂雞肉幹吃,這不吃多了,得牽著它多散散步。”


  ??胤祚擼了一把京巴的狗腦袋,脾氣溫順的小狗正用水汪汪的眼睛望他,於是他向著溫憲招招手,咧嘴笑:“妹妹想不想摸摸它?”


  ??溫憲眼睛一亮,小跑過來,在胤祚的引導下蹲在狗狗邊上,摸它身上白又柔軟的毛,她羨慕道:“四哥這小狗養的真好看!”


  ??胤禎公主鼻孔裏噴氣,不屑地扭頭,轉過她肥嘟嘟的屁股,背對著他們繼續閉著眼睛睡覺。


  ??德妃問胤祚:你妹妹明年就要去上書房了,那邊情況如何?

  ??胤祚答道:“那邊挺好的呀,阿哥們之間年齡不同,但是有些課程是交錯重合的,每次上課下課都不寂寞,不管是複習課文,還是上武課,我與幾個兄弟們都會互相幫助,一起玩。”


  ??“公主那兒,她們與我們是分開授課的,但武課場地與我們共用,課程與我們時間錯開,這樣就不會撞在一起。”


  ??“大公主最為年長,很關心底下的妹妹們。榮憲與端靜年齡相近,她們總是一起走,恪靖最小,性格開朗,與前邊兩位姐姐能相處到一塊兒,明年溫憲過去……”


  ??胤祚想了想,有點擔心溫憲的性子。


  ??“額娘,公主們第一年的課業不難,以溫憲的沉靜性格,她能耐得下心學習,就不會差到哪裏去。可溫憲能主動去與其他公主們結交、一起寫作業、一起玩耍、考試嗎?”


  ??“公主們十歲開始學習騎射,十歲以前,武課就是一起玩,在女師傅的教導下強身健體。”


  ??德妃低頭去看羞怯靦腆的女兒,輕聲歎息。


  ??“不過額娘別擔心,大公主對新入學的妹妹們很照顧。”


  ??可即使再照顧,大公主也已經是十八歲的人了,與小公主們不一樣。


  ??若要融入上書房,不顯得孤立,現在當務之急不是教導溫憲會動手,而是磨礪她的膽子,培養她的勇氣。


  ??溫憲好奇地問道:“六哥,那我過去,要學到什麽東西呢?”


  ??“學習的課程與我們當然是不同的,不過你們也有基礎課,詩書課,數術課,科學課也安排了,”胤祚隻能說出個大概,不過他以純禧公主為例,說給德妃與溫憲聽:“大公主武會騎馬、射箭,文會出口成章,明辨是非,數術管家皆手到擒來,還懂一些天文地理,滿、蒙、漢三語皆說至流利。別看她上文課時候恬靜,武課時穿著騎裝,最是英姿颯爽,汗阿瑪總是誇獎她有滿洲女兒的氣概。”


  ??溫憲聽聞汗阿瑪對大姐姐評價這般高,心生向往:“大姐姐好厲害!”


  ??要說這位大公主,名叫純禧,是恭親王常寧之女。早些年便作為養女養育在宮中,她雖不是皇上的親女兒,卻有親女兒的體麵與寵愛。


  ??也是從她以後,原先總是早夭孩子的後宮開始出現了勃勃生機,太皇太後與皇太後皆喜愛她的福氣,從小就將她帶在身邊教。


  ??她也是所有公主中第一位接觸上書房新式教育的,進了上書房,學了知識又強身健體,整個人的精神氣都不一樣了。


  ??德妃若有所思:看來,皇上希望他的女兒們,能明朗大氣,知書達理。


  ??想想也是,皇上作為父親,又怎麽可能要求自己的女兒,去奉行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


  ??胤禎聽著,悄悄豎起了耳朵,這會兒是睡意全無,滿腦子都是“原來公主也要去上書房念書?”


  ??是的,公主不僅僅能去念書,公主還能獨立起來,做獨攬大權的事兒呢!

  ??根據他上一世的記憶,四公主恪靖嫁給了喀爾喀蒙古的土謝圖汗,以汗阿瑪之名義監國,正式做到了以女子之身參與政事。她受百姓尊敬,受蒙古愛戴,一身榮耀,權傾蒙古!

  ??胤禎恍然間,猛地坐了起來。


  ??對啊!怎麽沒想到,就算投錯胎,爺這輩子也不是白費的,一樣能殺出一條通天路來!


  ??汗阿瑪上輩子能有攝政公主,那麽他這輩子,一樣能成為將軍公主。


  ??卻說康熙撤換完禦史後,發現裕親王竟然還在邊上沒主動離開,剛因為兒子吃癟飛揚起來的好心情立刻又回落了下來。


  ??他示意裕親王:你怎麽還不走?

  ??福全那腳底下就跟抹了膠水似的定在原地,就是不肯走。


  ??在太子好奇的目光中,福全再次勸起了康熙:“皇上打算親征噶爾丹,必定少不了兄弟的幫襯,噶爾丹位於西域,從京城到那兒戰線太長,戰場隨時會波及喀爾喀蒙古,地域龐大,敵軍路線難測,到時候做多種布置時,將麵臨將領不夠用的局麵。恭親王是用兵打仗的能人,現成的一軍統帥,可以擔大任。”


  ??胤礽回憶起來,常寧皇叔,哦~他不是在守皇陵嗎?


  ??建造科學研究所的地皮,還是常寧皇叔捐出來的。


  ??康熙:“朕不相信他!”


  ??福全連連朝胤礽使眼色,希望他說幾句話配合一下。


  ??胤礽問道:“汗阿瑪打算將皇叔招回來打仗嗎?”


  ??“他做了不可饒恕之事,朕又豈會輕易原諒他,就連將功贖罪的機會都不想給他!你莫不是忘了,當初若非是他的疏忽,你也不會被人擄走。”


  ??胤礽:“哦,那就不招回來,招回來幹嘛呢?汗阿瑪看到他就生氣,還是讓皇叔在皇陵那兒對著皇祖父反省。”


  ??康熙挺意外,詫異地瞥了他一眼:你這回倒是沒有與朕唱反調?

  ??胤礽輕咳一聲,不去看福全複雜的眼神,而是說起了戶部改革分部一事。


  ??裕親王見狀,多次想要說話,皆被太子打斷,沒有了說出口的機會,頓時就灰溜溜的,尷尬。


  ??他輕歎一聲,自知今日沒有機會勸說帝王,隻能無奈告辭離去。


  ??康熙心裏也不好受:整得好似朕虧待了兄弟似的。


  ??裕親王越是逼迫,康熙越是不樂意將恭親王招回來。


  ??待裕親王知難而退,康熙讚許胤礽:“還是保成知朕心,不像朕那兄長,總是要為難於朕。”


  ??胤礽一瞧沒人了,壓低聲音與康熙說悄悄話:“您真不準備給常寧皇叔將功折罪的機會了?他已經守了多少年皇陵,監獄裏的犯人都比他坐牢時間要短一些。”


  ??康熙臉色頓時變了,語帶不悅道:“怎麽,你忘了他當初害你被擄一事了?”


  ??“當年的事兒,他確實有錯,兒臣讚同汗阿瑪不原諒他,不過您想想征伐噶爾丹一共有多少人能幫到您,您不任命兩位皇叔,難道是打算繼續重用勒德洪將軍?”


  ??勒德洪因與羅刹兩國交戰,戰功赫赫,已是封無可封,他本已是大學士,朝中第一人,身後還是龐大的宗室利益。


  ??宗室又不全都是與汗阿瑪一脈的本家,那邊還有祖父與曾祖父兄弟們的後人,關係盤根錯節著,名叫皇親國戚,實則不少給汗阿瑪添麻煩。


  ??大阿哥在軍中蠶食勒德洪的勢力,初有成效,又因為論功行賞幾乎功虧一簣。


  ??康熙若有所思:確實,比起讓宗室王爺獨攬大權,還不如將權力與戰功分散給更多的人。


  ??不然怎麽說還是兒子理解康熙呢?福全苦勸半天,說常寧有為將軍的實力,不足以令帝王放下芥蒂,也唯有分析以朝中權力糾纏,方能說服帝王改變心意。


  ??親征噶爾丹是康熙下達的重大決定,他將此事看得極重。抱著必勝之心來做準備,可若是戰事順利,未來他需要考慮的便是朝中平衡問題。


  ??隻是……康熙深吸一口氣,虎著臉問他:“剛才怎麽不說?朕才拒絕了福全!”這會兒再勸他改變心意,可不是讓他出爾反爾,自己打自己臉麵?


  ??胤礽眨眨眼,提醒道:“大姐姐她虛歲十九了,明年就要嫁去蒙古,還是烏庫媽媽生前指的婚事呢!她那是直接嫁給蒙古科爾沁部台吉,到底科爾沁部也是早些年就開始支持汗阿瑪的蒙古部族了,”胤礽對那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了,至今回想起來,唯有吳氏那句聲聲啼血的質問“大清公主就活該被犧牲嗎?”


  ??“皇叔是大姐姐的生父,她出嫁前,汗阿瑪不給她一個恩典見見生父嗎?”


  ??看,現成的梯/子可不就遞過來了。


  ??康熙回過神來,臉色稍緩,誇道:“還是保成主意多。”


  ??康熙命南書房擬定聖旨,送至裕親王府邸,令裕親王前往皇陵將孤身一人在那兒給先帝守陵的常寧接回。


  ??福全鬱鬱寡歡,離開紫禁城後,看看天色還早,便找到京城中最繁華的酒樓散散心。他要了一間非達官顯貴要不到的雅間,叫上一壺酒,連續痛飲了三倍,這才鬆出一口氣。


  ??酒樓底下有說書人在慷慨激昂地說著些什麽,下邊有些吵鬧,大堂中的食客們興致高昂,不斷地有人掏出錢來遞給小二,希望說書人再說得詳盡一些。


  ??是了,最近每一家茶樓酒樓都改用了說書人來熱場子,比請舞姬跳舞,樂師伴奏都要賺得多,像這一家酒樓請來的說書人,那定是說書人中的佼佼者。


  ??說書人:“那從外洋而來的傳教士,見太醫從針包中取出細長的銀針,頓時驚呼‘上帝啊,你竟然打算用這東西紮人給人治病?!’”


  ??有食客在底下起哄:“這紅毛子沒見識,不知道世上還有針灸這等醫術!”


  ??說書人:“可不!”


  ??“隻看那病中哀嚎不止,隻呼頭疼欲裂的病人,在太醫的針灸下神色漸漸柔和,那外洋傳教士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在地上了,張大了嘴巴叫道‘世上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法術,這定是上帝創造的奇跡!’”


  ??底下傳來哄堂大笑聲,所有人都笑瘋了。


  ??“好沒見識的紅毛子。”


  ??“還上帝,大清可沒有上帝給他們奇跡。”


  ??說書人:“從那以後起,這位原先以傲慢態度對太醫不屑一顧的外洋人,變得謙虛起來,他跟著老大夫學習穴位、針灸,為了將大清的醫術鑽研透徹,又學起了漢字。”


  ??故事到了這兒,已經到了尾聲,底下食客們的興致顯然還未過去。


  ??他們朗聲對說書人道:“再說點,再來點。”


  ??不夠不夠,不過癮,還要更多!

  ??越來越多人主動掏錢,隻希望打動說書人再說些有趣的故事。


  ??說書人一瞧小二送上來的銀子,眼睛放光,輕咳一聲,高聲道:“既然大夥兒都想聽,老夫再來說說那外洋人學漢字的趣事。”


  ??叫好之聲不絕於耳,那說書人又開始了:“卻說那外洋人,為了學會咱們方方正正的漢字,如同小兒啟蒙般,讀起了《論語》、《孟子》。”


  ??說書人:“子曰‘學而不思則罔’,他跟著朗朗上口念‘學不死則忘’‘學不死則忘’……”


  ??“哈哈哈哈!學不死就忘,教導他的先生沒被他氣死?”


  ??“自己的己,已經的已,他分辨不清,咱們京城人說話有兒話音,他找了個當地人教他念漢語,也跟著兒啊兒地說上了,學了個兩三年,變成了個京腔外洋人!”


  ??之後的故事,裕親王沒有再聽下去,膳食吃完了,酒喝完了,而孤身一人在皇陵的皇弟還不知要多少年後才能回來,他們兄弟幾個,幾時還能再把酒言歡一回?

  ??太子不幫,恐怕也是對常寧當年之事心懷芥蒂。可即使太子幫了,福全也不認為他能說服皇上,說不定反而連累他挨一頓訓斥,所以福全並不怪他。


  ??以前皇祖母在,她還能勸住皇上,現在皇祖母也不在了,再無人可動搖皇上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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