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四章

  杜立德悲泣之下, 眼眶通紅,涕淚橫流, 兒子杜恭俊給他遞帕子, 他還不要,康熙給他遞帕子,他也不要, 等胤礽小心翼翼湊上來, 給他遞帕子,別扭的老頭兒終於拿過了帕子, 將自己給擦擦體麵。


  ??他的歎息, 沉重得如同厚重的鍾聲, 透過無情的時光, 給予眾人警醒。


  ??“時間一晃而過, 幾十年就這麽過去了。當年多麽艱難, 都熬過來了,如今,是不是越來越好了, 太皇太後, 她是笑著走的嗎?”


  ??說著說著, 已是再次哽咽出聲。


  ??康熙安慰他:“是, 是!皇祖母是笑著走的。”


  ??“那就好, 那就好啊, ”杜立德連聲應是, 望著這靈柩,仿佛還能回憶起當初太皇太後請他出山時的模樣,他喃喃道:“臣再過不久, 也會去底下見她了, 去見先帝,見太皇太後。”


  ??康熙啞聲道:“杜太師說什麽話,您還老當益壯著!”


  ??杜立德蒼白的麵容,一看就是大病未愈,他笑著問康熙:“皇上可還記得,當初太皇太後請臣教導您時說的話?”


  ??康熙怔了怔,點頭:“朕記得。”


  ??她讓朕好好聽,好好看著,莫要急於一時,跟著太傅好好學習。


  ??要保重自己身體,若再像之前學習到嘔血,她舍不得懲罰孫兒,卻要懲罰太傅,責怪太傅不勸說皇上勞逸結合。沒了健康的身體,何談執掌朝政,何談那位雄心壯誌的未來?

  ??她說哪一天鼇拜除去,那些不安穩的藩王被削,平了台灣,我才叫有臉去見先帝,去見太宗了。


  ??她說……


  ??“太皇太後說,要等到大清盛世來臨,世道安定,想看看像杜立德這樣的肱股之臣布滿朝堂的光景,”杜立德流淚不止:“子子孫孫都好好的,臣都記得,後麵的,臣也記得。”


  ??任何痛苦,都不能阻止我們玄燁向前走,你要堅強,更堅強一些,做皇帝可不能軟弱,更別像小女兒一般哭哭啼啼,那樣瑪嬤見了可不會安慰你,隻會罵你、嫌棄你。


  ??康熙給他說得,眼眶通紅,過了許久,可終於平靜下來。


  ??再望一眼靈柩,似乎已經明了太皇太後臨去前做了些什麽。


  ??身後是逐漸成長的兒子們,前來哭靈的,是朝廷的肱骨重臣,他們有的為禮而來,有的真心實意想起太皇太後的好,悲色難掩。


  ??太子眼眶紅彤彤的,扶著杜老太師,正以擔憂的目光在看著他們,小心翼翼地唯恐他們兩哭出個好歹來。


  ??康熙輕歎一聲:“朕,知道太師想要說什麽了。”


  ??這位老太師啊,是皇瑪嬤留下來盯著他的眼睛呢!

  ??要讓他瞅見自己放縱情緒,疏忽身為帝王本該有的理智,將消息送到地下,那皇瑪嬤豈不真的要罵他、嫌棄他了?

  ??從家鄉一路顛簸著趕路至今,杜立德體力到極限了,哭靈傷神傷身,大病未愈的臉色更加蒼白。


  ??他靠著胤礽,身上已經微微顫抖。


  ??胤礽急得用胳膊肘去扶他,他瘦巴巴的身形裹在冬衣之下,空蕩蕩的,哪兒還有前些年時的富態?


  ??杜太師回家鄉頤養天年,一晃眼竟已蒼老至此。


  ??帝王麵露不忍,對身邊人囑咐下去:“杜太師大病未愈,身體受不住,快扶他去歇息。”


  ??“令太醫給太師診治。”


  ??哭靈日是他最後放縱自己情緒的一天,葬禮在帝王主持下順利進行,次日醒來,帝王已經恢複了平靜。


  ??回憶前幾天的亂局,太子有條不紊地安排事宜就顯得尤其貼心,康熙問他:“是皇瑪嬤要你將杜立德喚來的?”


  ??胤礽點了點頭,解釋道:“承三(杜恭俊)說,聽聞京城傳來消息,太師傅仍會動身前來,卻不能趕到見烏庫媽媽最後一麵,他會遺憾終生。烏庫媽媽說,隻有太師傅能勸得動您。”


  ??他們一起經曆了那麽多歲月,太皇太後走了,杜立德半隻腳已踏入棺材,而康熙,正當壯年,灼灼烈陽。


  ??康熙念及皇瑪嬤的遺言,低歎一聲:“這些天,辛苦你了。”


  ??“您能重新打起精神來就好了,皇瑪嬤的後世還等著您操持。”


  ??既然不必運送回盛京與皇祖合葬,康熙想了想,下令拆下東王殿,又重建了一個稱其為“暫安奉殿”,待孝陵修繕好,再移居到先帝那兒,與先帝母子二人一起住。


  ??縞素百日,素服三年,帝王命以國喪三年。


  ??朝臣苦心勸說,奏折堆滿了康熙的禦案,以求帝王按照傳統,“以日易月”,康熙不允,非得傳素服服孝三年。


  ??朝臣們無法,遂紛紛將壓力施展到了胤礽這兒,來求胤礽勸說帝王的,還請胤礽想辦法的,從部院朝臣到內閣學士,再到太傅。


  ??禦史們商議下來,齊刷刷對胤礽道:您若是能勸住皇上,微臣忍一年不彈劾您。


  ??胤礽:???

  ??陳廷敬來見胤礽,對他道:您若是能讓皇上改變心意,穿回龍袍,微臣就幫您完成戶部轉型的計劃。


  ??張英、湯斌等太傅也來找他,邊歎息邊道:我們知道殿下為難,可事到如今,隻有您能勸住皇上了。


  ??杜太師在家養病,他也不會勸說皇上不服喪。


  ??還有大哥,他才剛剛新婚就要服喪三年。


  ??胤礽一個頭兩個大。


  ??一邊是孝道,一邊是帝王體麵,親情與國政哪個更重要,理智上知道該勸一勸,心裏卻知道,若是勸了,汗阿瑪得多傷心,服喪是在祭奠親人,連這都要勸回來,那是硬逼著死去至親之人的人放棄祭奠,那才叫痛苦。


  ??胤礽想了想,委婉的勸諫不如實際行動的紀念更有意義。


  ??康熙瞧他來,不願提及服喪之事,淡淡道:“朕知道近日有不少朝臣給你壓力,你莫將他們當回事,朕的心意已定,是不會輕易更改的。”


  ??胤礽開門見山道:“汗阿瑪,本朝至今禮典之中後宮還未規定過喪儀,喪儀如何,皆無從考據,全出自您之口,皇瑪嬤是最尊貴的太皇太後,理應有最高喪儀,按照前明的喪儀來照搬,恐怕是不夠的。”


  ??康熙怔了怔:他倒是忘了還有這事。


  ??“您能為烏庫媽媽規定喪儀,寫入典籍,讓子孫後代有製可循嗎?”


  ??康熙若有所思,果真有些意動。


  ??他將禮部分化後事務清閑許多的沙澄叫到禦前,又叫上了身邊重臣數人,囑咐他們:朕欲為後人規定後宮喪儀,你們弄個章程出來,沙愛卿禮典懂得甚多,此事就由你來做。


  ??沙澄沉默片刻,恭敬拜道:“臣遵旨。”


  ??擬定喪儀定製,是一件麻煩差事,不僅要兼顧過去禮典,還需照顧到皇上的心情。


  ??典籍之中太皇太後與皇太後的喪儀皆遵循皇後喪儀,康熙看了隻道:“還不夠,應更莊重一些。”


  ??於是又擬,按照現在皇上正在做的決定擬,康熙看了也皺眉:讓子孫後代也照著這樣的喪儀,又有些太過。


  ??待太子繼承皇位,太子妃以後也有機會做到皇太後、太皇太後,以後還要讓子孫帝王為他兒媳婦、孫媳婦服喪三年不穿龍袍,康熙想想就皺眉。


  ??帝王的理智漸漸回籠,深深看了一眼胤礽,那眼神涼颼颼的,像是在放眼刀子。


  ??胤礽事兒都幹下了,絕對不帶慫的,無論汗阿瑪怎麽瞪他,怎麽怪他,他都皮糙肉厚,全部擋住。


  ??最終,康熙與禮部官員定下儀製,皇太後喪儀尊皇後儀製高半截,太皇太後高一截。


  ??自己定下的儀製,自己就要遵守,康熙做不了自己打自己臉的事兒,這不三月一過,在禮官的虎視眈眈下,帝王沐浴焚香,祭祀上告,換回了龍袍。


  ??這個新年,在一片飛雪中度過,給胤礽的印象是一片慘白、淒涼之景,待積雪漸漸融化,早春的第一隻鳥兒站立於樹枝上唱歌,萬物複蘇的季節到了。


  ??朝政也漸漸從過年時的緩慢狀態,逐漸加快了步伐。


  ??時間會慢慢衝去逝去至親的悲痛,朝政一刻不停歇往前走,帝王也不能放慢自己的腳步。


  ??康熙指著自己四個已經長成的兒子,要求他們:你們都已經長大了,大阿哥與太子已經獨當一麵,接下去該曆練老三老四。


  ??正如當初他問了太子與大阿哥一般,康熙也問他們:“你們擅長什麽,可有想要去曆練的部院?”


  ??胤祉與胤禛對視一眼,答道:“兒臣善於文書、詩賦寫作,跟著太子二哥學習以來,又接觸了許多科學新鮮事物,最想要去工部曆練。”


  ??他有一肚子的想法想要去實踐,還有許許多多的疑惑,科學研究院已經不能滿足他的規劃前錦了,執掌了全國各大項目工程的工部或許是個不錯的地方。


  ??胤禛道:“兒臣跟著太子二哥學會了許多,至今不知自己擅長什麽,不過,兒臣想去吏部試試。”


  ??胤禔聞言,眯了眯眼:工部無實權,吏部肥水多,他們二人是商量好來一張一弛,還是各自無心?


  ??在阿哥所,誰都知道三阿哥與四阿哥從小就綁在一起。


  ??康熙點了點頭,又問太子:“保成呢,可有什麽提議,你教導他們二人已久,對他們二人的能力如何看待?”


  ??胤礽道:“能力當然是很好啊,不過,汗阿瑪,兒臣想將兩位弟弟都要來戶部。”


  ??康熙話語一頓,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自行體會:你想幹嘛?


  ??胤礽反問道:“禮部分化以後,朝中職能知否更加明確,運轉是否更加順利?”


  ??當然,更加順利。


  ??康熙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嘴上卻不答,涼颼颼地問他:“你是每待一個地方,都要將那地方給拆了才甘心?”


  ??其他幾人聽見康熙這口吻便心頭一顫,胤礽麵不改色說道:“您看看陳大人的奏本唄!”


  ??胤礽指指點點:“您快看看,分化戶部為農業、財政、民政三部,這奏折可不是兒臣寫的,是陳大人寫的。”


  書屋小說首發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