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前塵,舊怨(上)
繼母與二嬸柳氏關係並不好,其實何止是不好,原來他們還住在定國公府時,兩邊簡直勢同水火。
柳氏依靠著定國公夫人謝氏,牢牢掌著當家權柄,為配合謝氏想要替二房爭世子之位,明裏暗裏不知下過多少套子給長房。若非趙靜性格火爆為人堅毅,敢懟敢鬧,長房哪裏還能等到能搬出定國公府另過的一天?
如果柳氏真的得病暴斃了,以趙靜的脾氣,不關門在家大笑三聲就算不錯了,怎麽還能風風火火帶人殺到定北侯府去替柳氏張目?更別提還拉扯上徐承芳,讓他離衙親自去定北侯府主持。
徐蔚擰著眉想了想,對青葉說:“叫人去錦鱗衛叫姑爺,把這事說與他聽,跟他說,我也過去了,他若有空,便過來支應支應。”
青葉領命又飛奔而去,歐陽夏在一旁聽得真切,瞥了眼她的肚子,忍不住勸道:“想必那邊亂得很,你現在這樣,實在不宜過去。”
徐蔚輕輕拍拍她手背:“放心,有青蟬陪著,出不了事。”
雖然知道這種事外人不好摻和,但歐陽夏並沒有身為外人的自覺,反而自告奮勇:“你一個人去我也不能放心,同知大人也肯定不會高興,不如讓我陪著你一道過去。萬一有個什麽,身邊有大夫在總是好的。”
徐蔚素來欣賞歐陽夏的率直脾性,更重要的是,她從小隨著祖父行醫,各種後院內宮的陰私事心裏門清,處事決斷十分利落又到位,有她在,還真是能令人安心。
歐陽是個可以信任也值得信任的人。
徐蔚點頭:“麻煩你了。”
事態緊急,府裏剛套好了馬車,徐蔚就帶人直奔定北侯府。
車夫緊趕慢趕,隻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將馬車趕到定北侯府門前。不遠處,正停著定國公府的馬車,而定北侯府門前站著七八個身材健碩的漢子,看穿戴,竟是武定侯趙家的家將,在他們麵前,則七零八落站著十好幾個國公府的仆婦,在門前推推搡搡想要進去,可又不敢吵嚷起來。
徐蔚下了馬車,見到前頭這場景,眉頭便是一皺。定國公府的家人想進去,而武定侯府的家將把持著大門,竟是不許人隨意進出的架勢,態度強橫,卻見不到定北侯府半個人影出麵。
這條街上大約是被人封堵了兩頭,否則這裏早就要被愛看熱鬧的京都人圍起來議論,也不知是武定侯府的人淨的街,還是錦鱗衛暗自出的手,總之目前看來,兩下裏還算節製,都抱著不驚動外人的心思,想要將事情在內部解決。
這樣就好。
徐蔚對身邊的浣紫使了個眼色,她的大丫鬟立刻走上去:“都圍這裏做什麽?該誰家的回誰家去,快些將門讓出來,我家郡主要進府。”
浣紫姐妹倆的父母都是武定侯府的出身,門前攔人的家將中倒有一小半人是認得她的,見狀忙問:“可是昭德郡主來了?”
“是呢,有事別都杵在門前,鬧起來沒了清靜倒叫外頭人看笑話。”浣紫對麵前幾個家將使了眼色,示意他們將人拉到門裏去解決。家將們苦笑了一聲,他們又何嚐不想將人弄進去堵上嘴,大門離著內宅還遠著呢,不用的耳房,轎房也多的是,哪兒塞不下這十好幾個人?可對麵也不全是吃素的,隻要他們一靠近了,便會有丫頭婦人尖叫起來,弄得好像他們要動手輕薄一樣。也就隻能僵在這裏了。
定國公府跟過來的仆婦裏頗有幾個認得這位在長房大小姐身邊極得臉麵的丫鬟,見她出麵,懸提著的心落了一半下去,便有位眼熟的媽媽湊過來,陪著笑道:“敢問是郡主娘娘身邊哪位姐姐?”又瞥了眼浣紫腰上係著的紫色絲絛,“是浣紫姑娘吧。您來的正巧,這幾位軍爺一直攔在門前兒不許咱們進去,這兒可是定北侯府,咱們定國公府分出去的二房宅子,哪有外人攔著不許本家人進門的道理?”
浣紫瞥了她眼:“你是哪裏的?眼著有些麵善,卻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那媽媽忙說:“姑娘貴人事多,以前也隻見過兩三麵兒,我是正院裏的馮嬤嬤。”
浣紫眸色一冷:“啊……我有些印象,幾年前我跟我姐姐被關在正院柴房裏頭受審的時候,依稀仿佛見過你。”
馮嬤嬤麵色一僵。
她是正院裏的人,雖然不是謝氏陪房過來,但在正院裏伺候了二十來年,也算得上是謝氏的嫡係了。當初二房徐芫將徐蔚推下池塘,謝氏命人將徐蔚的兩個貼身丫鬟押在柴房,打著若是徐蔚因此沒了,就推這兩個丫頭抵罪的念頭,在徐蔚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裏,可沒少折磨這姐兒倆。後來徐蔚醒來,逼著謝氏把兩個丫鬟還回去,並因此與正院徹底撕破了臉。馮嬤嬤也是當時看守她們的人員之一,因為自己就有個差不多大的女兒,倒是沒怎麽太難為過她們,事後再見到,也是一般的客氣疏遠。沒想到幾年過去了,浣紫別的不提,偏偏提到了當年她們姐妹被定國公夫人囚禁預備頂罪的事來,這一口怨氣存到了現在……隻怕這會子她想找她們幫忙,人家也未必肯幫了。
也是,命令這些五大三粗的家將守著門的,可不就是分出去的長房世子夫人,昭德郡主的母親嗎?
裏頭被困著的人,隻是人家沒血緣關係的繼祖母,跟長房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仇怨糾葛。
可是她們也不能就幹站在外頭,若真裏頭出點什麽事,她們這些仆婢下人都逃不脫罪責。
正糾結間,卻見徐蔚已經由青蟬扶著從車上下來。素麵輕衫,湛湛皎顏,四肢看著依舊修長纖細,隻肚子膨出不少,比從前在家做姑娘時多了一分慈和從容之色。
“你是正院的?”徐蔚掃了她一眼,馮嬤嬤就覺得後脊梁無端冒出股子寒氣來,麵前的女子容貌依舊還是幾年前那樣端秀妍美,氣勢卻比當年在定國公府時強了不知多少,讓人不敢抬頭直視。
十幾個定國公府的下人們隻聽得徐蔚這樣問一聲,都下意識地雙膝發軟,規規矩矩給她行禮。這可跟徐蔚還在定國府時大不一樣。定國公夫人不喜長房,對這位被“趕”出宮的大小姐下人們自然順承上意的予以輕視甚至刻意的輕慢。可誰會想到這位大小姐不但不是被“趕”出宮的,反而是宮中兩位聖人的心頭肉,竟然還被皇後認了義女,封了郡主,自己個兒開了府還把世子夫婦一並給接了出去?更可怕的是,她所嫁的還是能止小兒夜啼的錦鱗衛掌權者,深得皇帝信重的顧筠,這重身份可比前頭郡主娘娘的封號更有威懾力。
“行了,有話進去說。”徐蔚隻淡淡說了這一句,便由青蟬扶著,帶著提著藥箱的歐陽夏和幾個貼身丫鬟走了進去。
之前還跟武定侯府家將橫眉瞪眼的這些人,也迷迷糊糊地跟著走了進去。
家將們對視一眼,手腳利落地把落後的幾個人一把提進門去,隨後將門緊緊閉上。
隱在街角的幾名錦鱗衛輕輕籲了口氣,問抱臂站在一旁的步重:“咱們家夫人可真有氣魄,一句話就把人給提了進去。前頭咱們都差點忍不住要出手了呢。步頭兒,那現在人都給弄進去了,咱們還要在外頭守著嗎?”
步重看他們一眼:“夫人在裏頭,你們更要提起精神來好好盯著,我想過一會兒同知大人就該到了。”
“那是,大人最疼夫人了,是吧。”幾個錦鱗衛擠眉弄眼。
“你們幾個,進去盯著,若是夫人哪兒被碰著磕著,就提頭來見。”
被點到名的幾人不但沒有憂懼反而摩拳擦掌一臉興奮地領命而去。今兒自收到定北侯府的信兒被步頭兒帶出來守在這兒,就見著定國公世子夫人帶著家將仆役好幾十號人拿槍架棍風風火火衝進去,不過一會兒,又見著定國公府的車架過來,定國公夫人帶著下人們剛到門口,就被突然衝出來的一夥人架著進去了,隻剩後頭來不及跟進去的下人們一臉懵逼被擋在門外頭。再然後,就是他們家同知的媳婦兒,昭德郡主出現在這兒,又把一幫子在外頭懵圈又鬧騰的人一句話哄到裏頭。這分明就是出了大事兒啊。
聖眷正隆,手掌北疆大軍的定北侯,又是老牌子武勳,為先帝建國立下過赫赫功勳,卻又在功成之後宅之事為當時的帝後不喜,漸漸淡出了京中權貴圈子中心定國公的次子。聽說當年在京中攪亂一池春水的定國公夫人謝氏,為了能讓親生兒子承繼國公爵位,對定國公的長子一家多番打壓,人前卻總是一副備受繼子欺壓,子媳不孝的白蓮花模樣,直到兒媳婦終於被她磋磨死了,武定侯一家打上門來,才讓人明白事情真相。年紀輕輕就早逝的世子夫人是武定侯的次女,親娘是太後唯一的胞妹。武定侯夫人為此氣得病重不治,太後因此可算是恨極了徐家,不但將外甥女留下的遺孤接入宮中親自撫養,連直接下令訓斥了定國公府,此後更是十幾年不許定國公府女眷入宮參加朝拜,春祭,典儀之類的大活動,算是徹底將定國公夫人給趕出了勳貴圈子。也就是看在定國公與先帝多少年的情份和他當年立下過的戰功份上,還給定國公府留了點顏麵,沒把定國公夫人的封誥給扒了。
當年的這事,京中朝野,上至百官貴戚,下到庶民百姓,哄哄然熱議了足半年,不知給添了多少茶餘飯後的談資。百姓們都知道的事兒,他們錦鱗衛更是門清。所以昭德郡主在定國公夫婦還健在之時便將身為爵位承繼者的父母直接從定國公府裏帶出來,住到郡主府上去,這種在世人看來有違孝道的舉動也並沒有掀起什麽風浪來。
反而是很多人私底下拍手稱快,樂見其成。
如果隻是普通勳貴家裏出的什麽狗屁倒灶的事兒,這些錦鱗衛的精銳或許也不會有多少興趣。可現在這位昭德郡主是他們顧同知的夫人,也就是錦鱗衛自己家的人,自己家的人哪裏能讓外人給欺侮了去?碰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成!
幾個錦鱗衛低呼著“同去同去!”轉眼就消失在了步重的眼前。
步重搖了搖頭,手扶刀鞘,挺立如鬆。
剛剛他看見了歐碧,雖然心裏也很掛念,但職責所在,他還要在這兒等著同知大人。想來一會同知大人就能到了,自己便能跟著他一道兒光明堂堂走進定北侯府的大門,用不著像那幾個猴兒崽子一樣去翻牆鑽洞。
進了侯府的門,那些定國公夫人帶來的下人自然立刻就被人收拾了,堵上嘴捆了手腳堆去了一間耳房。這種事徐蔚自然不用理會,進了門,扶著她的人就換成了歐碧,青蟬則退後半步,一手按著腰間軟劍的機扣,另一隻手自然垂下,藏在袖中,暗暗扣了一隻梅花鏢。
前院無事,幾乎看不到定北侯府的人,等快到二門前,遠遠就見著一個婦人站在藤花架前等著,身後跟著幾個中年的健婦,卻是眼熟之極。
“娘?”前頭開路的浣紫腳下一頓,驚訝地叫出聲來。
在這兒迎著她們的,正歐碧浣紫姐妹倆的母親,徐蔚生母曾經的陪房方氏。
方氏是大趙氏的陪房丫鬟,嫁了武定侯府的一位管事,大趙氏還在世的時候就早早為她去了奴籍,丈夫幼子都還在武定侯府做事,一直記掛著徐蔚的她便狠心把自己的一對雙生女兒送到定國公府,替她照看小小姐,趙靜對她也十分親近,自打從定國公府搬出來,便時不時叫她過去陪著說說話,順便看看女兒們。
“究竟是出了什麽事?”徐蔚抬手阻止了方氏的見禮,急切問道,“柳氏怎麽會突然就沒了?”
方氏麵色沉肅,將身子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定北侯夫人是被人下了毒害死的,世子夫人前兩日收到了她的信,得知一件驚天舊案,這兩日正在查證,結果突然就出了這事兒。夫人果斷,出手也快,如今已經將下毒的人找著了,連幕後主使也一並扣了下來。”
徐蔚心頭一跳:“你說的幕後主使……莫不是……定國公夫人?”
方氏嘴角微微翹了翹,卻是帶著嘲諷的冷笑:“除了她,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