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投藥
皇後歪在榻上,一臉歉意。貴妃坐在桌旁,寬大的袖子拿帶子係了,嘴角噙笑,正悠然自得地點茶。
“這算得什麽?皇後您不必記掛在心上。”貴妃的音清脆輕柔,如珠落玉盤,隻要不是帶著懟人的情緒說,任誰聽著都會心情舒暢。
“這些年,太委屈你了。”皇後自從再次有孕,性情變得有些多愁善感,與她往日的風格截然不同,便是看見院子裏一片落葉飛花,都要傷懷許多。她的肚子已經膨出許多,皮膚卻變得細嫩光潔,看著反倒比以前年輕了好幾歲。宮裏有經驗的老嬤嬤遠遠見了皇後的氣色,都說皇後這胎隻怕還會是位公主。懷著女兒才養娘容顏呢!
皇後聽到這些話,非但不覺得氣惱,反倒心底美滋滋的。她就喜歡嬌美懂事的女娃娃,像她的新安,像她的阿蔚,哪怕是晉陽家的皎皎,那樣活潑爽直的性子也很可愛的。
自己肚子裏這個孩子,也說不定是新安舍不得她這個娘,再次投懷來的呢?
想到這裏,皇後溫柔地撫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想著這孩子生下來之後的樣子,一點點長大,學會說話,學會走路,等長大了,會摟著她胳膊撒嬌……皇後眉飛色舞的,一時忘了自己想對貴妃說的話。
貴妃看她這樣子,抿嘴笑了起來:“娘娘心寬,這孩子也是有福的,您放心,這坤寧宮我替您牢牢看著,不會出事的。”
“本宮承你的情,等將來這孩子平安生下來長大,叫她孝順你。”皇後彎著眉毛笑著說。
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隻怕等她長大,阿昀就要將你接走享福去,她想孝順你也隔著老遠夠不到了。”
她的意思有些隱晦,但貴妃聽得十分明白。皇後的意思是說,等孩子長大,皇帝若不在了,太子登位,他這些兄弟就都要去封地。宮中有子的嬪妃們在帝王過世之後,是可以由皇子接到封地榮養的。若她這胎生的是皇子,未來說不定還會有什麽變化,但若真的生的是位公主,貴妃能與壽王在封地榮養,隻怕已是最好的結局。
貴妃沒有接話,隻是淡淡看了看皇後的肚子:“將來的事,等將來再說。”
景和宮裏冷冷清清的,早已不複兩年前的風光。雖然依舊是雕梁畫棟,器物華美,但那都是些死物。便是再金碧輝煌,也挽救不了整座宮室裏無處不在的衰頹之氣。
自打宜和公主被太後關到壽安宮後頭的靜院,賢妃就將自己關在景和宮深處的小佛堂裏。她被太後罰在景和宮禁足,這麽久的日子裏,皇帝隻來了三回,還是隔著佛堂的門問了她幾句話,別說宿下來,連一口飯食也沒在景和宮裏吃過。
宮裏頭都是人精,知道賢妃這是惹了皇帝的惱。雖然宜和公主的事上頭都封了口,但鬧出這樣的大事來,或多或少還是會有些許風聲漏出來。
在宮中地位雖不顯,但實際掌握著後宮權柄的賢妃風光了二十年,沒想到會被一個不爭氣沒腦子的女兒拖累到現今的田地,也實在是可悲可歎了。
不過就算宮裏是個再會捧高踩低的地方,哪怕皇帝現在表現出來對賢妃的冷落和不滿,對景和宮的供給也不會真的有些許克扣。更不會有不懂眉眼高低的小嬪妃湊過來自以為是地看笑話。
再怎麽著,賢妃也是跟了皇帝二十年的老人,是太後嫡親的外甥女,她的兒子可是東宮太子,未來的帝王。
等著看吧,等宜和公主那破事兒被人淡忘,等她適了駙馬嫁出去,賢妃那點教養不當的過錯就會被當成一股風刮過去,人家依舊能繼續風風光光做她景和宮之主。
到時候,這些在她落難時有過不恭謹言行的人,都會為此時的愚蠢付出代價。
而在此時還能不離不棄,依舊為她所用之人,等到風波過去,自然也會有不盡的好處。
抱有這樣想法的人並不在少處。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難得有賢妃不如意,可以讓自己表忠心之時,怎麽能不好好表現表現呢?
一屋子的檀香氣息裏,賢妃布衣木簪,素麵朝天,安靜坐在案後,手邊放著的木魚響了一聲,玉錘才輕輕放到案上攤放開的經書旁。
“皇後竟然沒有發怒?”她的聲音平靜,帶著一絲佛香味兒,仿佛整個人都在嫋繞的檀香煙中熏出了禪意。
跪在她麵前不遠處的是個中年內監,他態度恭謹,聲音輕柔清晰,語速不快不慢,讓人聽了十分舒服。
“回娘娘話,皇後娘娘的確沒有發怒,她當著貴妃的麵兒,還道了聲辛苦。如今坤寧宮被貴妃接了手,上下箍得跟鐵桶似的,奴婢畢竟不能算上那位的心腹,也不能隨時聽著裏頭的真信兒。”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不過依著奴婢淺見,皇後娘娘當麵跟貴妃和和氣氣的,背地裏也多半要防著她。她如今這樣大的年紀了,膝下又無一兒半女,好不容易得了這胎,自是當命根子一樣緊要小心。壽王現如今得了陛下的眼,貴妃娘娘在宮中位份又高,怎麽會當真不惦記她身下那位子?”
賢妃冷笑一聲:“顧靜姝說不定還當真就瞧不上那位子。她從來自命清高,隻肯拿下巴瞧人的……隻是壽王那小崽子是個不甘於人下的,朝堂中有些不長眼的附了過去。他那點子本事太子自然是不放在眼中的,隻是好端端一條坦途,也不能平白就多幾個坑出來讓人走得不舒坦。”她捧起木杯喝了一口清茶,“你還是得仔細盯著那邊,有什麽風吹草動地想法子報過來。隻是別再自己個兒過來。宮裏人多眼雜,顧靜姝是個眼尖的,別把你給揪出來再牽累著本宮。”
那內監忙表忠心:“這萬不能夠,奴婢仔細著呢,請娘娘放寬了心。今兒這趟,奴婢不親自來總是不放心的,以後就還是照著老法子聯絡。”
他向前跪爬了半步,壓低聲兒說:“娘娘放心,那藥麵兒奴婢已經弄到手了,等今兒夜裏就會灑在坤寧宮的那口食水井裏,神不知鬼不覺,萬不會有人查出端倪。”
賢妃麵上微笑,突然沉下臉:“什麽藥麵兒,什麽井水,本宮什麽也沒聽到。”
“是是是,奴婢說胡話呢。”說著,那內監輕輕抽了自己兩個嘴巴,見賢妃已經闔上眼,伸手去摸那木魚錘兒,便悄無聲息行了個禮,靜靜退了出去。
走出十好幾步,方聽到後頭悠悠的木魚聲。
內監由女官領著,從後側門偷偷出去,四下裏瞧著無人,才溜邊兒走遠了。
將那內監送走之後,女官走進佛堂,將門帶上,跪坐在賢妃身邊,有些憂心地說:“娘娘,您真放心讓他去做這事啊?萬一以後他被查出來,隻怕咱們會被牽連進去。”
賢妃手裏撚著佛珠,另一隻手不時敲一下木魚,平靜地說:“怕什麽,從聯係外頭弄藥,到動手全是他自己個兒做的,咱們的人一個也沒動過。隻要事情做得隱秘,沒人會疑心到咱們頭上。他既想富貴險中求,便要拿出本事來讓本宮瞧。至於以後……”她捏著佛珠的手指緊了緊,“過幾日,尋個機會,直接讓他永遠張不了口便是。”
女官臉色發白,忘了一眼主人身後那尊白玉觀音像,寶相莊嚴,佛目微垂,仿佛正盯著她和她那位主子。能當著菩薩的麵兒淡定地說出這些話來,她這位主子還真是百無禁忌。她功夫不到家,此時隻覺得心跳得厲害,掌心又濕又粘。
宜和公主出事之後,賢妃娘娘身邊的人都被換了一茬兒,原先她從武定侯府陪嫁過來的女官們都沒了蹤影,如今在賢妃身邊,能稱的上心腹的,已經不剩兩三個了。當初那幾位景和宮尚宮,姑姑,女官被拖走時,她先是驚懼,後是竊喜,懼的是一旦出事,主子尚能保得全身而退,但她身邊的人說不得就要死無全屍,喜的是,那些娘娘身邊掌權管事的親信一個個都被拔了,自己有了被簡拔到娘娘身邊做心腹的機會。等將來太子登基,娘娘成了太後,她是不是也可以像壽安宮那幾位老嬤嬤一樣,便是公主皇子麵前也可以擺臉子,除了主子們,上上下下都得給捧著,孝敬著。
可是心腹不好當啊……
女官心中頗有些後悔,覺得自己這些年不知藏點拙,太拔尖了些。
隻盼著那內監今晚上順利投藥,過幾日,再斷了這禍患,自己也能睡著踏實的覺了。
……
月上梢頭,內宮之中處處安靜。隻有巡夜的禁衛整齊的步伐和冰冷甲刃相擊的聲音從高大的宮牆外傳來。四下裏的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聲,也看不著幾條人影。隻有簷角連廊下的宮燈將樹木房屋投在遠處黑暗裏晃動扭曲的影子。
中年內監低著頭,輕手輕腳走到坤寧宮偏殿旁,拿著鑰匙開了道角門,一閃身便走了進去。
這兒是坤寧宮的小廚房,宮裏的食水井就圍在院子裏。
原本這兒有四個廚娘和八個女使輪流看著的,不過傍晚時分,他送了幾壺好酒飯過去,那幾個婆娘貪杯,如今早東歪西斜睡死過去。
中年內監嘴角一扯露出得意的笑來。
今兒這藥麵子灑到井裏去,無色無味,任誰都看不出來,等用這食水做了飲食,坤寧宮上下人等均用了,連他自己也要用,等到過上十天半個月的發作起來,有誰又會疑到他身上去?
這藥來得不易,價錢是貴了點兒,但效用好。正常人吃了完全無事,但懷著胎兒的婦人誤食了卻是要命的緊。這藥傷大人,更傷胎兒。即便皇後身子強健沒出問題,但這腹中胎兒多半會成死胎,就算能生下來,也非癡即殘。
他緊走了兩步,湊到井邊,將井上蓋的防塵挪開條縫,便從袖子裏將藏了半日的紙包拿出來。
才剛解開,突然眼前閃過一道閃光。原先緊閉的正對著水井的房門被人推開,呼啦啦湧出十幾個粗壯的婦人,一個個挑著燈,將前麵照得雪亮。
他手一抖,手裏的紙包險些飛出去。
腦子裏像被大棒死命砸了一棍。
完了!這一刻,他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