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使者
太後的果斷出手,讓壽王還頗有些失望。
雖然將宜和相當於圈了起來,讓她沒辦法再接觸外界,再動什麽心思手段出去害人,但在高牆深宮裏,嚴防死守著,誰想對她做點什麽也變得相當困難。
壽王並沒有因為宜和與他之間的血緣關係而打算原諒她。
前世他心愛的人慘死在宜和的手裏,今生她也毫無改變,依舊想要了皎皎的命。這樣一個心裏從無親情隻有自己的惡毒姐妹,他還留著做什麽?既已出了手,他就再無可能放過她。
他坐在長公主府花園的歇山亭中,看著已然痊愈,但身體還有些虛弱,膝上蓋著他新送的白狐皮裘襖的薛皎皎,不無遺憾地說:“可惜現在沒法子替你報仇了,是我的錯。”當時第一時間就該把那丫頭弄死,可又覺得這樣直接弄死實在便宜了她。結果不過拖了幾日,那丫頭就被太後圈了起來。
昭明郡主中毒昏迷後就一直躺在房裏,好不容易毒素清除之後,因為體虛又被關在房裏。今兒難得出來透透風,又有天下最養眼的壽王做陪,心情相當好。
不過她不是那種聖母的性子,就算心情再好,也做不出為害自己的仇人求情的事。
她隻是笑了笑,對壽王說:“急得什麽?就她那性子,被關在那裏,用不了多久就得發瘋。若她老老實實服太後的管就也算了,若再出什麽幺蛾子,就算你不動手,你那位皇祖母也不可能再容得下她。”
壽王垂著雙眼,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窩處灑下扇形的陰影:“就怕有人指點著,讓她忍過這段日子。”
“那就再說唄。”昭明郡主的眼睛微微彎著,明明是相當平常普通的容貌,卻在她笑起來時變得靈動而吸引人,黑而明亮的眼睛閃動著耀目的光芒,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我一點兒也不著急,總會有她付出代價的那天。”臉色依舊蒼白的少女靠在椅背上,看著麵前同樣沒多少血色的美少年,眼中帶著自己都無法覺察的深深情意。
壽王伸出手,輕輕壓在昭明郡主放在桌上的手背。
昭明郡主手腕一翻,手心向上,便是十指交纏。隻是這樣對視著彼此一笑,便似已有千言萬語抵達了對方了心中。
不遠處的二樓樓台上,敞開的窗子正對著那邊毫無遮攔的亭子。徐蔚靠在窗邊上,一隻手托著腮,看著那邊直笑。
鎮國長公主端坐在桌旁,桌上的小爐裏升起白色的霧氣,她拿手帕墊著紫砂陶殼的把手高高提起,將正滾的水點在茶盞裏,眉毛都沒抬一下:“別再傻笑了,過來喝茶。”
徐蔚聽話地過蹭過來,臉上的笑容卻怎麽也收斂不住。
“就這麽高興?”鎮國長公主淡淡看她一眼。
“看他們這樣好,便為他們高興啊。”徐蔚坐到長公主身邊,撒嬌似地抱了抱她的胳膊,“您雖沒說,但我知道,您一定也在為皎皎高興。”
壽王這樣的女婿當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女婿人選。
出身高貴,人品出眾,文武雙全,最最難得的,還是他對皎皎的那一顆真心。
他有個天下第一美的母親,自己的容貌怕也是冠絕四方的,對女人的相貌便並不放在心上,反而更加注重對方的內心。
這讓一直以女兒為傲的長公主非常讚許。壽王的母親是顧貴妃,雖然她們彼此之間也互看不順眼,但說真的,這世間的女子,能讓長公主真心佩服的,除了太後,便是這位出身長寧顧家的貴妃。正是因為性格中有很多相似之處,她們之間才會形成這樣亦敵亦友的關係,卻也是最能理解對方心中所想的,外人看不懂的知己。
讓女兒嫁給壽王,肯定比嫁給別家高門,或是寒家子弟更讓人放心。
隻是壽王身份特殊,如今又隱隱被太子一係視為敵家對手。要知道皇子奪嫡向來伴隨著的便是無數血腥殺戮,別說隻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便是同胞手兄,骨肉至親,在無上的權勢麵前,也薄如脆紙,比不過那張冰冷的龍椅。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很多時候,並不是你自己有沒有野心的問題,而是一大眾有著野心,為了自己家族,為了自己私欲的人會將你裹挾著,推著,逼著著你向前走,踩著屍骨,淌過血河,去做那獨一無二的孤家寡人。
鎮國長公主已經不是愛做夢的年紀,在皎皎這麽大的時候,她就已經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鮮血,早已沒了那些天真小姑娘的想法。
這也是她當年斬釘截鐵地說出不會將女兒許嫁皇子的根本原因。
可是世間事,總不能全都隨心所欲,一樁樁,一件件,似有無形的手在後麵推著,將皎皎和容昀捏在了一塊兒。
看著長公主帶著微笑的臉上隱隱透出的陰鬱,徐蔚將聲音又壓低了些:“皇後娘娘這胎若生的是位皇子,那麽咱們大齊,就要有位嫡皇子了。”
長公主雙眸一亮。
是啊,如果皇後這胎平安生下位皇子,皇後又能護著他平安長大成人,那麽之前那些困擾和隱憂對她而言便都不是事了。
自古無嫡才立長,一旦有了嫡子,那麽現在容旻的地位立場就會變得尷尬起來。
皇帝正當壯年,還有幾十年執掌江山,等他老了,嫡皇子正好長大成人。扶持位成年的皇子,跟扶持個不懂事的娃娃自然全無可比性。
長公主眉毛彎了彎,低聲回道:“那也得生出來是位皇子才成。而且你也知道,宮裏頭的孩子能養大的極少,即便皇後生了位皇子,能不能平安長大也在兩說。”
但無論如何,她是不樂意見到仇人的孩子登上帝位的。
容旻對她是夠敬重,可惜,他有個敢對她女兒下毒手的同胞妹妹,還有位手腳怕也不幹淨,眼皮子短淺的母親。若有一日他做了那張椅子,自己的女兒,兒子,還有處處與他作對的壽王,隻怕都再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
長公主心思一動:“不過也沒關係,就算皇後生的是位公主,這宮裏的皇子,也並非隻有阿旻和阿昀兩個。”安王就很聽話,本性也夠仁厚。還有段貴嬪生的皇七子,三四歲年紀,正是懵懂開智的年紀,段氏性情溫婉低調,也是個知道進退,明白好歹的人。
皇後的位子太紮人,她不想女兒將來去受那份罪,且她與貴妃試探過,壽王也的確對那位子沒有興趣。
隻要不是太子或壽王就好啊!
長公主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對徐蔚說:“明兒你陪我進宮去,我找貴妃聊聊天。”
徐蔚怔了一下,隨即清脆地應道:“是!”
……
關雎宮裏,貴妃倚在高大梧桐樹下擺放著的貴妃榻上。竹榻上鋪上了絮了絲綿的錦墊,腰上也搭了一塊細絨的薄毯,她身邊的女官聲音輕柔,向她低聲說著這幾日宮裏發生的大事小情。
貴妃閉著眼,麵容恬靜,誰也不知道她此時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還有,雲汐傳了信進來,問您,她何時能回宮裏來?”
“回來做什麽?”沉寂多時的貴妃終於開了口,不過依舊沒有睜開雙眼,“阿筠那兒也正缺能管家理事的好手,阿蔚還是個孩子,與外頭交接往來,人情世故,還有調教人手,管事內宅這些事,總還是要有個沉穩經事的人幫襯著她。有雲汐在他們身邊,我也能安心些。回頭你叫人給她送些東西,把我意思跟她說說。就說是我說了,宮裏日子也沒什麽好,不若在外頭自在些,叫她安心在阿筠那兒待著,他們小夫妻看在我麵子上,也不會薄待了她。”
素錦怔了怔,過了會方回過神來:“您這是,以後都不會叫雲汐回來了?”
貴妃說:“素錦,你們倆都是伴我一道長大的,彼此之間是個什麽性子都清楚得很。”她的睫毛動了動,終於慢慢抬起來,“你們為著我,困在這深宮裏,連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也沒有,沒兒沒女的,有一日是我若不在了,誰能護著你們?我都想好了,雲汐跟著顧筠,等明年我的昀兒成親,你就去壽王府。昀兒是你看著出生,看著長大的,他對你的敬重也比我差不了多少,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素錦急得跪下來:“娘娘,您這說的什麽話?奴婢自小就發過誓願,永遠侍候娘娘,娘娘去了哪裏,奴婢就去哪裏。”
哪怕是有一日娘娘不在了,奴婢也要追著過去,繼續伺候您的!
此話不祥,自然不能說出口。
可她們主仆三十多年,她想說什麽,壓根也不用出口,貴妃心裏清楚得很。
“你啊,就是這麽個死性子。”貴妃輕歎一聲,知道素錦一向固執,不如雲汐變通靈活,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用,這個相伴多年的伴當認定的死理,便是自己也沒法子勸回。
“你先起來,地上涼。”她想了想,說,“這樣吧,等壽王成親,你去壽王府幫襯他三五年,等壽王妃一切都上了路子,你就再回來陪著我便是。”
素錦得了貴妃的承諾鬆了口氣,不過聽貴妃提到壽王的親事,整個人又神采飛揚起來:“殿下的親事已經定下來日子了嗎?”
“哪有這麽快。”貴妃扶著素錦的手站起來,“長公主那邊畢竟不比別人家,她的顧慮很多。皇上這邊也是一樣。與長公主結成親家,於私是樁美事,可是於公……”她輕輕搖了搖頭,“阿昀心心念念都皎皎,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也是可憐了這一腔癡情。我是他親娘,總希望他日後能美滿歡悅。自己挑的路,再怎麽難,也得堅定走下去啊。”
“起風了。”她看著被風吹得“嘩嘩”響的樹梢,秋風蕭瑟,落了半數枯葉的大樹已沒了夏日時的繁密如蓋,陽光被那些橫枝切得細碎,透過還勉強掛在枝頭的半黃葉片灑在她的臉上,“回去吧。”
素錦忙伸出手,扶住貴妃。
“我哪有這樣嬌弱。”貴妃笑著搖搖頭,“外頭規矩大,叫你們扶著才是應有的儀態,可若在這關雎宮裏還那樣不自在,這人活著還有什麽趣味?”
素錦應了聲是,向後退了一步,便轉身招手,讓遠遠服侍的那些內侍過來,將樹下石桌上的棋盤和茶具都收了。
剛走了沒兩步,便有宮人過來稟報:“娘娘,陳三和來給您請安了。”
貴妃腳下一頓,過了會方說:“叫他前頭等著,本宮稍後便來。”
陳三和是來送消息的。
“東海王在封地失蹤不見了,這事內外都暫時封著信兒,朝中隻有少數幾位大人知曉。”
貴妃沉默了半晌,才問:“這是何時發生的事兒?”
“約摸在半個月前。”
貴妃深吸了一口氣:“除此之外,還有何事?”
“別的倒也沒什麽……”陳三和想了想,“哦,是還有一件,大理的新王仰慕天朝,年前不是曾上書請求來京城拜謁皇上嗎?皇上前兩個月準了他,如今大理出使的隊伍已經在路上,算算日子,也快到京城了。”
“大理?段氏?”貴妃抬頭,目光亮得嚇人。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