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入東宮
徐蔚第一眼見到徐蕎時險些沒認出來。
原本如玉般光潔瑩白的臉,看起來晦暗枯黃,鼻翼兩側還長了黃褐色形如蝴蝶的暗斑,她看起來異常消瘦,便益發顯得肚子突出,大得有些嚇人。
“阿蕎?”除了那眉眼還依舊,身上的服飾也是太子良娣的常服,徐蕎跟徐蔚離京前看到的那個嬌美柔媚的貴婦簡直判若兩人。
大約是徐蔚臉上的驚訝太過明顯,徐蕎苦笑了一聲,對她伸出手道:“阿蔚,請恕我如今行動不便,不能出來接你了。”
徐蔚緊走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仔細看著她的臉色:“你氣色這樣差,可是近來身子不適?”
站在徐蕎身後的女官清了幾下嗓子,對昭德郡主如此不避諱地拿良娣身體說事十分不滿。徐良娣肚子裏可是太子的第一個骨肉,若被昭德郡主的不講究說壞了怎麽辦?
女官是從景和宮裏出來的資深嬤嬤,平素裏仗著景和宮的勢,別說一般宮人,便是幾位小公主,或是進宮來的郡主,命婦麵前也敢擺臉子,自被賢妃派到東宮監管,不,看護徐良娣肚子裏的皇孫,更覺得自己責任重大,地位不同一般。
於是她板著麵孔,聲調尖利地對徐蔚說:“昭德郡主請謹言,良娣的身子又豈是您可亂說的。”
我亂說?
徐蔚唇角抿得緊,冷冷對她說:“你是何人?”
“老奴是景和宮娘娘指給良娣的敬事嬤嬤。”女官身子筆直,雙手交握於腹前,臉上是莫名其妙的驕傲。
“敬事嬤嬤……”徐蔚喃喃一聲,看了一眼浣紫。
浣紫同她在宮裏一道生活多年,宮裏那些個條條道道她自是門清,見這老嬤嬤一臉的清傲,對徐蔚連表麵上的尊敬都懶得擺一擺,早就生了邪火,收到徐蔚的目光,她當即向前一步,揚手就劈了那老嬤嬤一記耳光。
“好大的膽子,你一個嬤嬤,見了昭德郡主連禮都不行,是宮裏沒教了你規矩還是心中不記得自己身份,將自己當成主子了!”
敬事嬤嬤被她一巴掌抽得差點丟了魂兒,想她在宮中多年,自入景和宮以來,十多年在宮裏哪處不是橫著走的?但凡宮裏的奴婢仆役,就算是低位的妃嬪們,哪個見了她不是笑語晏晏,上趕著巴結討好,甚至還塞銀子首飾給她甜嘴兒的?這才到東宮沒多久,怎麽一個郡主的丫頭就能上來抽她嘴巴子了!
她眼角一瞄昭德郡主,見那位在宮裏名頭十分響亮的,自己沒見過幾麵的郡主娘娘正拿著條帕子拭著手指尖兒,目光淡淡望著這邊,嘴角還噙著似有若無一縷笑,她這腦子就像當頭被敲了一棒子又兜頭被潑一盆冰水,打了個激靈突然醒過來。
這一醒過來,後脊背發寒,臉上冒火,汗就順著額角滴下來。
是她得意了,疏忽了,大意了,怎麽就忘了眼前這位並不是宮裏那些伺候人的奴才們,並不是那些指著皇帝一點恩寵過日子的妃嬪們,並不是那些對她有求,對景和宮有求的命婦貴女們?
這位可是太後身邊養大的,皇後認做義女,雖然封作郡主,可宮裏誰不知道,這位在上頭兩位娘娘心裏,比公主也差不多了。
她在宮裏這麽些年,自己怎麽隻記得這位定國公世子長女性情溫婉,待人和氣,從上到下沒人說她不是?能讓宮裏上下沒人說她不是,這本身就是很大的問題了。嬤嬤從腦海裏挖出那些年關於壽安宮所養的兩位姑娘的傳聞,就恨不得再抽自己兩個大耳括子。
宮裏的人向來變臉比翻書快,也最懂得眉眼高低,她被同是侍女的浣紫打了,卻沒有半句怨言,更不會與浣紫當著主子們的麵兒撕打,她特別利索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給徐蔚行了大禮,道:“奴婢老糊塗了,在郡主和良娣麵前失儀,實在是該死。”說著,她狠狠抽了自己一耳括,“老奴言語不當,該罰。”
見她傲歸傲,反應倒算機敏,沒有一味仗著自己是景和宮的出身就硬扛,徐蔚倒也懶得理她。拉了木愣愣的徐蕎就往裏頭走。
敬事嬤嬤跪在地上,頭也沒敢抬。院子裏的宮人們都偷眼瞧著熱鬧。自從這位嬤嬤來了東宮,那氣勢陣仗,儼然東宮女主人,對下人動不動就責罵抽打,對幾位太子嬪妾也都板著臉,想教訓就教訓,嘴裏規矩話一套接一套,動不動就拿景和宮賢妃娘娘出來壓人。約摸在她眼裏,整個東宮除了太子殿下,旁人都是垃圾。
如果跟昭德郡主一照麵兒,居然就被人打了臉,還屁都不敢放一個,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下跪認錯,東宮的宮人們見了心裏別提多痛快。
也是,人家是宮裏得寵的郡主,還是賢妃親外甥女兒,嬤嬤真是瞎了狗眼了,也不瞧瞧對上的是誰,就敢上來擺譜,活該被打。
進了屋裏,徐蕎還有些惴惴不安,不時回頭望向敬事嬤嬤跪著的地方。
“阿蔚,那畢竟是賢妃娘娘身邊的人,你這樣給她沒臉,怕是不妥吧。”
徐蔚一笑,不以為意地拉著徐蕎坐下,等宮女上了茶,拿著杯蓋抿了抿茶沫方說:“有什麽不妥的。不管她是打哪個宮裏來的,奴婢就是奴婢。再有臉,也不能越過了主子去。”
徐蕎聽了這話,麵上一紅,頭微微垂下,心中感慨,卻也不說話了。
今日徐蔚過來,還是有封號的郡主呢,這老奴便當著她去下郡主的臉麵,說起來是這老奴無禮,但也更顯得她這東宮半個主人無用,顯見著都被一個奴婢騎到頭上作威作福去了。
這是當個外人的麵,就如此囂張。可見徐蔚不在的時候,這嬤嬤在東宮裏仗著景和宮的勢是如何霸道。
“阿蕎,”徐蔚知道徐蕎屈身在這東宮為太子良娣有多不容易,隻是她這一顆癡心都向著太子了,自己想勸也無從勸起,隻好安慰她道,“你怕那老婆子為何?賢妃娘娘陪著宜和公主去棲雲山替太後為先帝祈禱去了,這一去至少一年,你又何必忍她?我知道你,你原不是個怯懦無能膽小怕事的性子,對付一個敬事嬤嬤,你翻個巴掌就行了,何必苦忍,倒讓自己不痛快?就算不顧著自己,也要想著你肚子裏的孩子。這樣成天受氣,心情鬱悶,對孩子也有影響。”
聽著徐蔚的話,徐蕎摸了摸膨出的肚皮苦笑了一聲道:“賢妃娘娘說是出去一年,可她你也是知道的,逢著年節大日子,想回來,派人捎個話就回來了。你是郡主,有太後和皇後疼惜的,又是賢妃娘娘親外甥女兒,訓斥個奴才不妨事,可是她是賢妃的人,但凡我有不敬著的,她捅到娘娘那裏,最後吃苦受罪的還不是我?”
徐蔚雙目微眯:“所以你不明白賢妃娘娘為何要陪著宜和公主去棲雲山?”她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徐蕎,“放心吧,這一年裏不管遇著什麽日子她應當也回不來。等她回來,你的孩子怕都會叫娘了。”
徐蕎驚訝地看著她:“不是說先帝入夢,太後要去祈禱,賢妃和宜和公主……”她突然沒了聲音,目光在徐蔚的臉上看了又看,麵上神情變幻,最後停在了驚懼惶恐之色。
“你猜的沒錯,就是那事。”徐蔚點了點頭,手指往東邊指了指,“宜和公主留了條性命,太後慈悲,隻關她三年,賢妃教養失責,也被罰去一年。”
徐蕎萬沒想到是因這個,一時間心裏又驚又怕,擔心憂懼得渾身發顫。
“這這這便如何是好!”
徐蔚壓著她的手,皺著眉:“你怎麽了?她們娘兒倆的事,又不關著你什麽,怕成這樣!”
徐蕎抽出手,眼含淚光:“娘娘是殿下的親娘,宜和公主是他的胞妹,惹出這樣天大的事,太子那邊怎麽會不受牽累?若是長公主遷怒……”她打了個哆嗦,捧著肚子站起來,“我得去前頭瞧瞧殿下。”
“坐下來吧你。”徐蔚沒好氣地將她扯住,“你挺著這麽大的肚子還要去哪裏?再說了,就算有事,你一個婦道人家又能頂個什麽事?”
徐蕎眼裏噙著的淚就落了下來。
“你以前也不是這麽愛落淚的性子啊。”徐蔚拿了帕子遞給她。
徐蕎抽過來,一邊抽噎一邊去抹淚角:“你我在一起才多久?分開的時候,你不過是個不大丁點兒的小囡囡,知道我什麽性子了!”
徐蔚知道懷孕的女子多敏感,性情異變,不過眼前的徐蕎,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情,真的跟她記憶中的那個堂姐差了許多。
這一世徐蕎偏偏入了東宮,改了上一輩子所嫁非良人的結局,可如今她瞧著,也未必就能比上一世好多少。
但過得好不好,始終是徐蕎自己的選擇,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一個外人,卻也不能左右。
徐蕎哭了一會兒,總算將心裏憋著的那股子不安煩躁給哭了去,情緒漸漸平和下來,再看著徐蔚,但很是不好意思。
“我失態了。”
“你我姐妹,用不著那些客套。我早幾天就該過來看你,隻是手上事兒太多,實在抽不得空,姐姐你別怨我就成。”
徐蕎想起自己將徐蔚請過來的初衷,忙將身邊伺候的宮人都趕了下去。
方才她們在一處說話,便是因著身旁都有人,隻能模模糊糊,話都沒有明著講。現下要說的事,徐蕎更是不想讓人傳出去。
“阿蔚,這事我不知要怎麽同你說才好。”徐蕎麵色晦暗,神情疲憊,“可是不同你說,我又於心不安。”
徐蔚見她這樣,眉尖微微蹙了起來。
“是,是阿芫。”說起這個妹妹,徐蕎臉上的神情也不知是怨是恨還是難過。
徐蔚離開的這段日子,對徐蕎來說,就像過了一輩子這麽長。那麽多事撲頭蓋臉砸下來,叫她心神俱疲,連哭都不知道要跟誰哭去,偏偏身子日漸沉重,胎兒頂著她胸肺,讓她呼吸急促困難,寢食難安,更加心煩氣躁。
“是我的錯,”徐蕎揪著自己的衣襟,咬著牙說,“我就不該讓她入宮來陪我。”
徐蔚心髒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