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長公主歸來
徐蔚隨顧筠去長寧的第二個月，晉陽長公主和薛駙馬終於從北疆回來了。此前隻知道吟花賦柳，弄琴潑墨的駙馬，終於見識到了北地酷寒嚴苛的環境，見識到了戰爭的慘烈和殘酷，見到了他那位金嬌玉貴的美麗公主妻子如何化身修羅，在戰場上血染征袍，出生入死，每每身先士卒，成為敵人噩夢的一幕。
大半未上過戰場的讀書人在發現嬌妻截然不同的甚至帶著血腥的另一麵時，大抵能有的反應就是眼一翻地厥過去，從此視妻如鬼，畏妻如虎。
可薛淳卻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般，看著戰場上奮勇殺敵的修羅妻子，感動得涕泗交流，胸口的靈感有如錢塘潮水，洶洶而來，讓他忍不住想仰天長嘯，為妻子寫上千八百首詩賦，令天下人都見到晉陽長公主的英姿。
是的，在親眼看到妻子是如何保家衛國，與那些英勇的戰士一樣衝鋒陷陣之後，薛駙馬對妻子的愛意又上了個新台階，覺得天上地下，再沒有比他更幸運的人，能娶到這麽一位無人可及的女神。
隻可惜他胸中熱血再熾，也始終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他隻能拚了命地去學習有關軍中的一切，從糧草調撥的手法，從軍中獎罰的製度，哪怕隻是細枝末節，他都用心地去學，努力地去做，爭取能為妻子的後防獻上一點力量。
因為是娶了軍中女神的緣故，將士們對這位駙馬很是“久仰”，覺得長公主這樣一朵帶刺的嬌豔玫瑰被那樣一頭沒用的豬頭給拱了，很是不忿。但真正相處下來，他們發現這位飽讀讀書的讀書人與以前見到的那些鼻孔朝天，屁都不懂的文官並不相同。他相貌俊雅，談吐有趣，還特別平易近人，哪怕是底下打雜的小兵，他也能毫不嫌棄地跟人家一起坐在泥土地裏說上很久的閑話。
至於那些帶兵的將領，更加能體會到駙馬的用心，而且他們在一起，除了用兵打仗的正事，閑下來的時光便是多角度全方位地公主吹，每每到他們談起長公主這些年的戰績之時，駙馬的雙眼就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那一臉的激動和欣悅，以及對長公主的崇拜和感情，便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
絕對不像那些隻會之乎者也，從來看不起女人的酸儒在聽到長公主名號時，明明滿心瞧不起，卻又不得不捏著鼻子違心道好的欠揍模樣。
一來二去，駙馬與這些北疆的將士們因為都是長公主吹，吹成了好友。他在軍中收獲了友情，收獲了行軍的知識，也與長公主的感情更加深厚。
成親這些年，因為生活瑣事而慢慢累積下來的不滿和摩擦，都在這一年的同甘共苦中煙消雲散，而雙方，也都發現了在對方除了吸引自己的容貌和學識，性格以外，更加令人心動的一麵。
等他們回到了長公主府，帶著先回來的昭明郡主和薛楓姐弟，一起回駙馬府見薛老夫人時，駙馬府的人驚訝地發現，除了駙馬走了這一年，人顯得瘦了一些，黑了一些，更健壯了一些之外，容光煥光的長公主殿下竟然肚子微凸，已經懷了四個月的身孕，又要當娘了。
長公主落落大方，一點沒覺得三十多歲又要當娘是件什麽丟人的事兒。她款款走到正屋，麵對婆婆看著丈夫時那欣喜，看著她時又十分糾結的表情，隻覺得心頭十分舒暢。
她是尊貴的長公主，當然不可能像尋常家媳婦那樣，歸家之時還要給婆婆行大禮。
對她點了點頭，微微彎彎身子便已經算是很給婆婆麵子了。
這也是薛母這麽些年來，一直對兒媳婦有心結的緣由之一。
這天底下，哪還有當婆婆的反過來要給兒媳婦行禮的道理？
但公主府掌管禮儀的女官就在長公主的身後對她虎視眈眈，再怎麽不情願，她也還是要依著宮裏的規矩，給長公主問安行禮。
隻是這禮行得有多馬虎敷衍，便隻有她自己個兒知道了。
不過之前有再多的齟齬，在看到一年未見的兒子和孫子的份上，薛老夫人也難得聰明了一回，不會在這樣久別重逢的家宴上作妖令所有人不快。
而且如今長公主肚子又揣上了一個，這令薛老太太心裏充滿了歡喜，一想到再過幾個月她又要當回奶奶，這滿臉的褶子都樂開了花。
當然，最好還是再來個像阿楓那樣又聰明又漂亮又討人喜歡的孫子。
脾氣大，不聽話，不尊老還總是給她氣受的孫女，有皎皎一個就夠了。
於是這重逢見麵的第一宴，也算是盡興而散。
等長公主把給婆婆，大姑子帶的禮物往院子裏一堆，吃飽喝足了攜家帶口回去長公主府之後，薛老夫人一件件摸著那些色澤豐潤，毛色透亮的上好皮子，還有拇指肚大，滾圓明亮的東海明珠，再加上那好大一盒須發宛然，看著就有十足年份的老參，那個滿足，那個開心，看著都像年輕了十歲。
薛大姑站在她旁邊，跟著一邊欣賞，一邊恭維，一邊幫老太太造冊登記，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看著這個養女也是百般的順眼。
“這件皮子真不錯。”薛老太太難得大方了一回，從一堆皮貨裏撿了件狐狸皮來，“你以前月子裏受罪，落了病根兒，每到冬天就手足冰涼的，拿這皮子做個手捂子，再做雙暖靴，這個冬天也能過得舒坦點兒。”
薛大姑是個實在人兒，她無兒無女，孤苦零丁的一個人投了薛母，視她為依靠，薛母隻要對她好點兒，她都能感動得流淚。這麽上好的一塊狐狸皮，她說給就給了，這也讓薛大姑覺得暖心，想跟她說說貼心的話。
“娘啊，我看著這回阿淳出去磨礪了一年，人成熟了不少，跟長公主也更和洽。阿弟原就聰明，現在走這麽一遭兒，雖然受了番苦，但有長公主幫襯著，將來定能更上一層樓。他以前雖然也就領個閑職，清閑歸清閑，可終究沒什麽長進。今兒我在席上聽著長公主的意思，以後阿弟說不得就能進了六部，做個掌實權的官兒。這可是大好事兒。”
薛母樂得眼睛都眯成了縫兒：“早該這樣了。長公主這麽些年，總算見著了阿淳的好。若她以前肯用用力，阿淳何至於蹉跎這麽些年啊。其實你阿弟也根本用不著跟著去北疆受這趟苦，她但凡說兩句話，皇上那兒不也是點個頭的事兒，咱們阿淳別說進六部，便是入閣當相爺那都是夠的。”
薛大姑一噎。
這可真不是皇上能點個頭的事兒。別說入閣，便是進六部行走，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啊。沒有點實力去掌那實權，那才是給全家遭禍的事呢。
可這事跟薛母真的說不清楚。她老人家就認一個死理兒，她兒子天下第一，這世上除了皇帝這位子不能坐，旁的，她家阿淳想做什麽都是沒問題的。
薛大姑人實在，但更靈活，於是她立刻換了個話題，聊起這珠子多圓多亮，適合給老太太嵌什麽首飾。
就在此時，外頭響起個怯怯的聲音，薛大姑立刻悄悄蹙起了眉頭。
這一年裏，崔大姑娘就像是一朵凋零的花兒，眼見著憔悴蒼白，身上那一點鮮活勁兒，都極難從她那雙總是輕蹙的眉尖看出來了。
薛母當初一意想讓把侄女兒許給薛淳當妾，也不過就是跟長公主飆著這麽一口氣。可是奮戰了好幾年，她這邊一點進展沒有，反倒與兒子，孫女的關係越來越緊張，越來越疏遠。等到薛楓被接入宮中，她想見孫子都快想瘋了，知道上回薛皎皎回來放的狠話是真真切切作不得假的，她也就有些後悔。
思來想去，為跟長公主憋那口氣害的自己以後再見不到孫子，這事她怎麽算怎麽虧。
人家畢竟是天家人，是皇帝的親姐妹，她這根小細胳膊，是怎麽也擰不過大腿的。若長公主真惱了，索性一拍兩散，兒子做不成駙馬，她不是連孫子孫女都沒了嗎！
真不容易，跟兒媳婦鬥了十好幾年，居然現在才想通這個理。
所以前些日子，在長公主和駙馬回來之前，薛母便極雷厲風行，給崔大姑娘定了一門親，婚期就定在明年開春。
崔大姑娘一心要嫁給表哥的，這些年苦苦守著，從如花年華到了二十好幾，這親事就不怎麽好談。
也好在薛老太太是真心疼她，又覺得耽誤了她這幾年，又沒能實現自己對她的承諾，心裏有些愧疚，所以也幫她細細挑了戶殷實的人家，並打算給她一份厚厚的陪嫁作為補償。
隻是崔大姑娘不過普通鄉紳家的女兒，雖然有個當駙馬的表哥，但一表三千裏，人家還是主要看姑娘自家的門第，所以為官讀書，又年紀相當，才貌皆全的實在找不著。最後薛母相中的也是京中一家開糧行的大商賈家的長子。
家裏殷實不說，對方人品也很不錯，相貌端正，為人厚道，就是元配妻子過世了三年，膝下還有一個前妻留下的女兒。薛母親自見了人，又托了不少人打聽過，才放心將崔姑娘的親事定下。
崔大姑娘心裏百般不願的，原來一心想著要嫁給人品風流，才高八鬥的表哥，哪怕是做妾呢。現在一轉眼，就要變成商賈之妻，還是給人當續弦，這差距對她來說實在太大。
但薛母已經鐵了心，她自己也知道有長公主這尊大佛在，自己原來抱有的希望實在渺茫。
一天天，一年年這樣蹉跎下去，她又如何甘心？衝著薛母許的大筆嫁妝，最後她也隻能含恨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