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親情
第150章 親情
徐蔚並不知道顧筠那裏會遇到什麽麻煩。晚間夫妻相逢一起回暫居的院子時,她看著顧筠神情自若得很,問一句,人家也是毫不在意地說沒什麽,叫她不用掛心。
比起她這個常年隻在後宅深宮裏跟一幫女人混的,顧筠見過的場麵和遇到過的危險自是不能同時而語。見他一派輕鬆,徐蔚也就真放了心。
跟那一大家子坐一起吃飯,精神怕都用在了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上,實則也沒吃下去幾口。
顧筠是沒怎麽樣,徐蔚卻是露出一點疲態來。
畢竟在路上走了這麽久,一直也沒得空好好休息。
歐碧見她這樣,心疼得要命,和妹妹一道兒給她換了鬆快的衣服,洗手淨麵。青葉端了她一直煨在小爐子上的燕耳羹來。
顧筠對徐蔚說:“還是你的丫頭們知冷知熱的,我倒是沾了你的光。”
青蘿挪了炕桌過來,把她們自做的點心擺了半桌子說:“是咱們姑娘臨走前就吩咐咱們備下的,不然哪有這麽快擺上桌子。”
徐蔚笑了笑,對四個大丫鬟說:“你們也都累了一天,趕緊歇著去,要是餓了也去吃點。吃飽了肚子明兒才好幹活。”
“哎!”丫鬟們跟著累了一路,總算能安穩下來,見徐蔚似還有話要同姑爺說,都心領神會地退了出去。
青蘿是個直腸子,還猶豫著:“一會這一桌子怎麽收拾啊,要不我留下伺候得了,姐姐們先歇著去。”
顧筠一擺手:“不用不用,等我們吃完了,我直接連桌子帶碗扛到外間去。明兒早上你們起來收拾出去就行了。”
青蘿還想說什麽,被青葉一拽,丫鬟們都靜靜退了出去。
二人匆匆吃完,顧筠果然輕鬆把一炕桌穩穩擎了出去,又自去淨房洗漱過了,才回來。
“怎麽樣?後頭那些人有沒有欺負你?”顧筠鬆了鬆襟口躺在床上,伸手輕輕握住了徐蔚的手。
“沒有。”徐蔚說,“她們能怎麽欺負我?後宅裏無非就是些嘴皮子工夫,都磨不掉一點皮肉。咱們第一天到,更多是試探深淺,還不到動真格的時候。”她閉上眼睛,過了一會方說,“也有可能,今兒先叫幾個丫頭送點話,好叫我輕忽了她們,覺得她們的手段也就無非如此。以後再挖坑,說不準我就敢跳了。”
顧筠捏了捏她的手。
“也不用管她們,我已經同祖父說好,三日後我們便搬去小蒼山結廬。”說到這兒,他輕笑一聲,“他們還不想放你走,想叫你留在這兒,說是郡主之尊不好同我去那裏受苦。”
徐蔚也笑了一下,都不用想顧筠是怎麽回應的。
顧家人當然想把他們分開。她留下,對顧筠是牽製,是忌憚,更可以在這段日子裏想法子壓服了她。
不過以顧筠的精明圓滑和強勢,顧家想將她扣在手裏實在很難。
“我就想不明白了,顧家為什麽會這麽針對你?”徐蔚翻過身,撐著頭看向顧筠,“就算你父母早逝,你也是顧家嫡房裏的嫡長孫,身上流著顧家的血脈,有什麽原因會叫他們這樣忌憚你?會放手叫貴妃將你接去宮裏撫養?”
“因為他們從心底不希望有我的存在啊。”顧筠也翻過身,對著徐蔚,“他們心裏,以前是巴不得我與顧家全然斷絕的關係才好。可現在,又要拿骨肉親情來羈糜我,無非是現在的我,對他們來說,不再像以前那般是個隱患,而是能派上用場的棋子罷了。”
這話說得雖是薄情了些,但也是大家族裏心照不宣的大實話。
有時候,骨肉之情真比不上利益得失。如果不是因為如此,高門深戶中或許也就不會有那麽多陰私絕情的事兒發生,世間或許又能多幾個驚才絕豔的男女。
顧家對待顧筠的態度是很奇怪的。既忌憚又期待,想拉攏卻又一力疏遠,外表親熱,內裏卻是避而遠之,視其為洪水猛獸,但又想心隨意動可以如臂揮指。
他們帶著忌憚,謹慎地向顧筠伸出手,卻又無法克製心底的畏懼和惡意。搖擺不定,虛實不明,實在不像是血親之間或愛或恨,或親或遠的正常關係。
徐蔚知道貴妃和顧筠對長寧顧家一向不親近,隻是一直不明白源頭在何處。顧筠也向她坦誠過,他是知道不少顧家的黑料,所以對長寧顧家沒有認同感,甚至恨不得與他們斷絕往來。但對於顧家對他的特別態度,他其實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貴妃對此事向來是諱莫如深,也就是他這些年星星點點得到些線索,到現在還沒能完全串起來。
“我現在還有些兒時的印象。”顧筠將雙手枕在腦後,於夜色中看著黑沉沉的帳頂,“很小的時候,祖父就將我帶在身邊,教我說話,握筆,帶我賞鑒書畫……雖不記得都賞鑒了些什麽,但我還記得被他抱在膝上,他對旁人誇讚我時的表情……”顧筠沉默了片刻,“直到我父母出事之後,他就再也沒抱過我。我記得一個小小的院子,我每天窩在裏麵,沒有燭火,沒有下人,隻有我一個。門被反鎖著,每隔一天才會有人給我送餐飯,偶爾會有婆子過來給我送點水,換身衣裳。我那時候太小了,許多事記不清,隻記得肚子餓得像要冒火,可是怎麽叫人都沒人應的恐懼。”
黑暗中,徐蔚捂住胸口,顧家,這分明是想要了顧筠的命啊。
“我整日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的時候,姑姑回來了。”顧筠輕聲說,“她把我從屋裏抱出來,離開顧家,在萊陽的知府衙門裏住了一個多月。再後來,姑姑就直接帶我回了京城。那是她入宮後第一次離京,也是最後一次。她帶我進了關雎宮,自此,再沒踏出皇城半步。”
“皇上有一回跟我說起過,說姑姑聽到我爹娘的喪信兒,就瘋了似地求他,並且立誓,此生此世再不離開皇城。那年是她入宮的第二年,正好在宮裏與其他妃嬪鬧得不快,惹出了很多事。皇上就說她用不著立這樣的誓,回鄉去看看也好。可她回去就將我帶了回來,卻真的沒再出過皇城,甚至連關雎宮都不怎麽出了。後宮自此再無波瀾。”顧筠沉默了很久,才接著說,“我覺得皇上是知道實情的,可他不會告訴我,我隻能自己慢慢兒去查。”
這樣一說,倒更顯得撲朔迷離。
徐蔚想了想:“會不會是你父親的身世有問題?”
顧筠搖頭:“初時我也這樣想,但細細查過,我父親確實是祖父的嫡長子,他的容貌與祖父十分想像,這點錯不了。”
不是父親的原因,難不成是顧筠母親?
“我娘是名門嫡女,”顧筠不等徐蔚問出,就直接說,“他二人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祖父親自為我父親挑的妻子,所說溫婉柔順,容才兼備,與我父親感情很好。”
不是父母的原因,那又會是什麽令到顧家在他們過世之後,竟然想悄無聲息地讓個孩子慢慢兒“病死”呢?
“姑姑不許我多想,卻打小就跟我說些顧家的事兒,全是黑的,汙的,沾著膿血的,讓我避著,躲著,不要去沾著手。她教我武功,讓我進錦鱗衛,對我說,這世上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手上有了權勢,便是有人再想拿那些狗屁的玩意壓著你,你也盡可一巴掌掀飛了他們。”顧筠於黑暗中笑了起來,雙目閃著光,“她是讓我用不著客氣,也用不著被禮教人倫束著,誰想害我,便十倍還回去。嘖嘖,有時候我想,姑姑這樣的身手和性格是個女兒身,實在太可惜了。”
徐蔚深以為然。
貴妃在宮裏過得相當低調,在外頭頂著個絕世寵妃的名頭,卻從來沒像別的妃嬪那樣跟皇帝撒過嬌,作過妖,倒是時不時給皇帝添點堵,紮紮心。連皇帝想進關雎宮,十次裏都得有四五回吃個閉門羹。
跟貴妃的寵妃,妖妃,紅顏禍水之類的“美名”十分的不相稱。
偏偏她都這麽不給皇帝麵子了,皇帝還依舊縱著她,在外頭給她撐起了足夠大的臉麵。
哪怕皇帝未必是真心愛她,但衝著這份寬容和忍讓,貴妃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也是常人莫所能及。
其實仔細想想,宮中三位與皇帝感情最深的女人,從太後,到皇後,再到貴妃,或許還應該再加一位皇帝敬重的親姐姐晉陽長公主。
這四位女人骨子裏的性格都如出一轍。
區別隻在於外在的皮相,和各自截然不同的出身和經曆罷了。
“我還是挺驚訝的。”徐蔚說,“貴妃出自這樣的顧家,竟然能練成一身的好武藝。我今兒在女眷裏頭看來看去,全都是嬌柔秀雅的,竟沒一個有貴妃那樣的英氣。”
顧筠一笑:“那是因為我父親和姑姑兩個是在江南長大的啊,那時候我祖父跟著曾祖忙著接收南顧的產業,無暇照管他們,就托了旁人照看。這位有心的旁人,就給他們請了極好的老師。我姑姑武學的開蒙師父,就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歐陽夫人。那可是有錢有權也請不來的大宗師。”
徐蔚心中一動:“或許,你可以讓人往江南走走,去查查當年公公和姑母在江南時遇到過的人,曾做過的事?”
顧筠一怔,突然坐起身:“是啊,得細查查,倒是我的疏忽。”
他不是沒叫人去江南查過,但也隻是查了個概略,畢竟那時候父親和姑母年紀都小,又能做什麽事?
他再也沒心思睡覺,披了衣裳下床:“你先歇著,我去去就回。”
這一去去,直到外頭晨曦微露,才見著他。
“夜露重,小心寒氣逼著你。”顧筠滿心愧疚,沒想到徐蔚竟然也等著他一宿沒睡,“我到外間去睡一會。”
“事情辦好了?”徐蔚揉著眼睛問。
“嗯,找人去做了。”顧筠扶她躺下,又將被子給她拉上,“乖乖睡了,凡事有我。”
徐蔚點點頭,也實在困得眼皮都撐不住,頭一歪便睡了過去。
天光大亮時,等著孫子孫媳來請安的顧家長房祖父和幾位叔父等著有些心焦,派人過去問問,問話的人回來時,一臉的一言難盡。
顧崧問:“怎麽了?”
那人回道:“十七少爺說,他們過來舟車勞頓,昨兒又悲痛過度,思念老太爺,哭了一宿都沒睡,早上就挺不住了,這會子誰來也叫不醒的。”他頓了頓說,“他說,一家子用不著太客套,早膳用不著等他們,叫老爺們先用,他們啥時候起了啥時候再自己做了吃。”
顧崧麵色微沉,沒說什麽,他另三個兒子,顧筠的三個叔父都氣得胸口痛。
他們起個大早就是要等那小畜牲來給他們請安行禮的,誰是在等他一起用飯?他臉怎麽這麽大!居然睡個懶覺都理直氣壯,實在是沒有教養。
“郡主也沒起?”顧筠的二叔問。
“……”那人的表情更加一言難盡了。
同去的管事婆子上前一步,臉色發暗,與其說回話,不如說告狀:“回老爺和幾位爺,奴婢是去請郡主的,可是被郡主房裏的嬤嬤給攔了。她說,她說……”
“說什麽?”
“她說了,郡主麵嫩,又是新婦,對著婆家的長輩們怪不好意思的,說是以後就免了請安問禮那套。叫夫人太太們不用每日過去向她請安了!”
這話一說,連顧崧都沒撐住臉,一巴掌拍到了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