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斷念
第126章 斷念
“好。”徐蔚笑著謝過，走到秋千前，卻隻是坐下，慢慢地搖晃。
衣帶當風，花落如雨，粉色、白色的花瓣輕揚，簌簌落在她的發間，裙擺。徐蔚雙手握著秋千索，漸漸轉黃而顯得格外溫和陽光照在她身上，像是給她鍍上一層金光，好像下一刻，她就會踏入虛空，飛升成仙一般。
守在不遠處的宮娥們看著這樣的徐蔚都有些發怔，連呼吸都變輕了許多。
過了不知多久，才有一個人夢囈般地說了一句：“昭德郡主可真是美啊。”
這一句像是打破了什麽，琉璃般的璀璨光華消失，被深深吸引的神魂也隨之再度被拉回。
為首的女官暗道一聲慚愧。她是看著徐蔚長大的，知道她打小顏色就好，隻是沒想到，隨著她年歲漸長，在宮外待了兩年之後，竟然更美了。
倒不是說她的五官起了多少變化，隻是她周身的氣質，如打磨過的美玉，瑩潤酥沁，光采由內而外，叫人須臾移不開目光。
明明年紀不大，可是她的目光裏卻好像沉澱了幾十載的過往，幽深不可探。但一轉眼，她又會變成那個玲瓏剔透的小姑娘，笑語盈盈好似不諳世事。
是的，在壽安宮這些看著她長大的姑姑們眼裏，昭德郡主徐蔚就是個溫柔善良，單純可愛的好姑娘。隻不過人家雖然單純，可是機敏又聰明，又有太後和皇後的保護，才不會在皇宮這麽個大染缸裏被人潑上墨汁，好好地保全自己。
女官看著她，不由得想起家鄉鄰家那位喜歡讀書的少年郎。若不是自己被選入宮做了宮女，現在生的女兒也應該像昭德郡主這麽大了，一定也是這麽美好，這麽可愛，這麽讓人見了就忍不住想要嗬護。
可惜了，她的父母都已不在，兄弟姐妹也不能作為終身倚靠，而當年曾經彼此心悅的少年，早早就已成了家，兒女成群。最後的最後，她竟無處可去，便學著前輩們，將此身托於宮中，再不做他想了。
女官悄悄拿袖子按了按眼角，招呼小宮女們去叫茶水來。
“世子夫人還不知何時回來，取杯溫茶來先給郡主解渴。”
“是。”
小宮女轉身就跑，還沒跑出幾步，突然叫了一聲。
女官抬眼望去，就見一人，頭戴雙龍玉梁冠，身上是明黃色的四爪龍紋袍，背著雙手，正靜靜站在前頭不遠的地方，氣質沉穩，容貌俊秀，隻是麵帶著幾分憔悴之色，正是太子殿下。
女官心中一凜，忙拿手勢暗示了身後一個宮女，自己搶先幾步迎上前。
“太子殿下，您怎麽這時候來了？”
太子冷冷看她一眼：“怎麽，孤來見皇祖母，也得看時辰？”
“奴婢不敢，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女官倒也不驚惶，依舊維持著禮貌而標準的禮儀，隻是攔在太子前行的路上，“殿下能來，太後娘娘一定歡喜。對了，皇後娘娘此刻也在，奴婢引殿下過去。”
“不急。”太子一抬手，淡淡地說，“孤聽聞昭德郡主也來了。”
不止昭德郡主，賢妃，宜和公主都到了呢。女官麵上不動聲色，心中暗自腹誹。
女官從小看著徐蔚長大的，太子少時也時常過來玩，他對徐蔚的心思，這壽安宮裏的老人們都能看出來。至於皇太後和皇後的想法，她們自然也都明白。
別說昭德郡主現在與太子有兄妹的名份，就算未受封郡主，她隻是定國公世子的女兒，一個普通的勳貴之後，太後也絕不可能讓太子將徐蔚納為妃妾的。
既然有心，當初為何又要聽賢妃的話，娶了旁人為太子妃？
可惜了的，所娶的太子妃又偏偏是個短命的。
女官麵帶微笑：“是，不過方才皇後娘娘又喚了世子夫人過去說兩句話，一會夫人就要回來，同昭德郡主一起出宮了。奴婢正是奉命送她們二位的。”
“許久未見阿蔚，孤過去與她說兩句話。”太子說著就要向前走。
女官忙攔著：“殿下，這隻怕有所不便。”
太子麵色一沉，冷冷看著她：“孤與阿蔚幾乎是一道長大的，想見就見，這是在太後的壽安宮，你們這麽多人在旁，還怕孤會對她做什麽不成？”
“奴婢不敢。”女官渾身一顫，知道太子動了真怒。她不敢放他過去，更不敢不放，心裏焦躁極了，也不知皇後娘娘同世子夫人說上話沒有，怎麽世子夫人現在還沒回來。
“阿壽姑姑您先退下，”身後傳來輕柔而熟悉的聲音，女官回頭，正見著徐蔚向這邊走過來，“我也許久未見過太子殿下，皇兄不過要跟妹妹說兩句話，這有什麽打緊的。”
徐蔚對太子微微屈膝，便當先走到秋千架下。
太子默默跟在她身後，見她轉過身，目光坦蕩，神情自如地看著自己，心裏千頭萬緒，竟一時間理不出個話頭。
“我記得你小時候極愛打秋千。”太子摸著秋千架上纏著打磨得光滑潤手的藤條，“每回我來壽安宮，都要幫你推秋千。”
“是啊，阿旻哥哥你年紀大些，手上力道也大，推得秋千飛得又高又快。”徐蔚笑了笑，“我在照昭德郡主府也叫人原樣做了個秋千，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換了地方，又或是自己已經長大，不再是小孩子了，反而不怎麽玩這個。”
小時候住在宮裏，除卻太後，皇後，和身邊幾個近身的侍從，她遇見的都是懷著各種各樣心思接近她的人。雖然這裏錦衣玉食，卻始終無法讓她完全放鬆下來，如法讓她當做是自己的家。
打著秋千，體會高高飛起，自由自在的感覺，就好像自己也能融入這迎麵而來的風中，飛出高高的宮牆，回到真正的家裏，回到疼愛自己的父親和早逝的母親身邊。
這點小小的心思，又有誰能明白呢？
這樣接近，又平靜地說著話，仿佛他們此時又回到了兒時，不用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隻是一起長大，各有心事的手足。
這樣的單純而不設防的態度卻是叫太子心頭發疼。
她是真的在將自己當做普通的兄長，而非一個應該避忌或是更為親近的男子看待。
看著已經完全長開，亭亭玉立的少女，隻覺得心頭鼓動得厲害，仿佛心髒都已不再是自己的。再不說出來，這個他心悅了多年的女子，就真的要離他遠去，再無法觸摸。
“阿蔚，”太子開口道，“我心悅你。”
徐蔚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太子的雙眸亮了起來，但緊接著，他就聽到了自己早有預感卻始終不肯直麵的拒絕：“可是我隻將你當做兄長，除此之外，不能更多。”
“為……什麽？”他不覺後退了半步，隻覺得心口像被誰剜掉一塊，疼痛入骨。
“因為我隻將你當兄長啊。”
徐蔚的直接了當讓太子覺得這可真是個殘忍的女人。
“阿蔚，我想讓你做我的太子妃。”當然，他也絕不是個會輕易放棄的男人。
徐蔚搖頭：“可太子妃並非阿蔚所求。阿旻哥哥，在皇後娘娘認了我做義女，皇上為我加封號之時，您就應該很清楚了，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並非不可能。”太子低吼了一聲，“你我之間並非血親，何況，當時是因為東宮有陶氏，皇祖母不想你受委屈。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可以做東宮真正的女主人，我要娶你為正妻。”
徐蔚眉頭微挑，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太子還是敏銳地捕捉到眼前少女眼中一閃而過的鄙夷。
“正妻？然後幫你管著東宮那幫子妾室？您別忘了，我的親堂姐還在您的東宮做太子嬪呢。以後每天叫我姐姐給我行禮，甚或是下跪？”
“我這人，從小就最怕麻煩。”她微微轉過身，留給太子一個側臉，低低的聲音說，“我隻想要個足夠簡單的家。所以我最後帶著爹娘從定國公府裏搬了出來，簡簡單單地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等將來，我要嫁的，也是個能帶給我簡簡單單生活的夫君。不用多，我和他兩個人過，以後再生幾個孩子，他會忠於朝事，為國出力，而我，則在後宅為他管理庶務，教養孩子。等將來我們老了，孩子們各自成人，我們就找個山青水秀之處，蒔花弄草，含飴弄孫，清靜逍遙地過完這輩子。”
“阿旻哥哥，太子殿下，這樣的生活您永遠給不了我。”她轉過身，雙目直視太子，“您不是個為了兒女之情就將肯雄心權勢拋下的人。”她笑了笑又道，“當然，若現在您說能拋下，我也不會信。就算您是真心的，也不過會令我覺得您是個沒有責任也沒有擔當的人。”
太子怔怔地看著她，腦子裏像是塞滿了東西又像是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
隻看見自己心儀的姑娘對他屈膝行禮，聲音溫和卻十分堅定：“我今兒願意跟您說這些，是因為我不想再讓您有別的什麽想法。話說開了，對大家都好。以後還請您多多愛護阿蕎，日後您有了太子妃，也多陪陪她們，別讓真正愛您的人傷心。”
太子站在那裏，陽光很溫，卻絲毫照不進他的心裏。
他在想，這不對，不該是這樣的，可是為什麽現在會變成這樣？到底又是哪裏出了錯？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呼喚聲讓他回過神來，循聲望去，卻見麵前站著一位女官，麵容依稀有些熟悉。
想起來了，是曾經照顧過徐蔚的那個宮人，不過前兩年不是放出宮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太後娘娘聽說您來了，派奴婢來接您過去。”那位叫擷芳的女官對他行了一禮，又對方才攔著他路的那位女官說，“太陽都快落山了，阿壽你怎麽還在這兒？還不快些送昭德郡主出去？免得郡主府的人在宮門外等急了。”
“是是。”有擷芳出來解圍，女官總算鬆了一口氣，立刻就想領著徐蔚離開這修羅場，卻被徐蔚抬手攔了。、
“我母親回去和皇後娘娘說話了，怎麽這會還不見回來？”
擷芳麵色微變，不過語氣神態卻還很自如：“郡主先去，世子夫人那裏一會我親自送她出宮。”
徐蔚眉頭一挑，與擷芳交換了眼神，於是點頭跟著阿壽姑姑先離開。
“殿下，您請這邊。”
看著眼前低垂著頭，半蹲著身體的女官，太子心裏空落落的，覺得什麽都沒有意思，什麽都沒有意義。
“孤突然有些身體不適，就不去見皇祖母了，免得衝撞到她老人家。”他搖了搖手，轉身帶著幾個內侍便向東宮而去。
擷芳姑姑直起身，吐了一口氣，回身時聲色俱厲：“才將是誰將世子夫人引開的？往哪個方向去的？你們快些去，無論如何要將世子夫人平安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