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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暗示

  第98章 暗示

  嬤嬤伸手把被子向上拉了拉,又細心地將一角掖好了。


  “娘娘啊,誰不是這樣呢。別的不說,奴婢就說自家吧。奴婢小時候家裏窮得精光,兄弟姐妹又多,爹娘養不起,隻能今年賣一個,明年又賣一個。那時節,奴婢見天想的就是,今年可千萬別把我給賣出去。有年大旱,家裏活不下去了,爹娘拉扯著我跟弟弟們逃難。可是到處都在打,哪有可以去的地方啊?那時候奴婢又想,賣就賣吧,隻要爹娘和弟弟們能活下去,我能活下去,就算一家人分開了又有什麽要緊?”


  太後伸出手,在嬤嬤的手背上拍了拍:“那個年月兒,活著不易啊。”


  嬤嬤拿手背揉了揉眼角,彎著眉笑起來:“奴婢卻是個命好的。被賣了幾回,最後落到娘娘身邊來,這是奴婢前幾世修來的福氣。”


  “這麽一說,我倒記起你剛來時候的樣子了。”太後笑起來,拿手比了比高度,“你那時候又瘦又小,看起來像個七八歲的孩子。你跟我說你十三了,還把我嚇了一大跳。”


  “可不是嘛。”憶起當年,女官也笑起來,眼角堆起細紋,“那時候奴婢就跟根蘆柴棒子似的,身上連點肉都沒有,也就剩了一口氣,被扔在路邊等死。若不是您經過可憐我,把我帶回家裏去,奴婢哪還能有今天的快活?”


  “可您瞧瞧,就奴婢這樣如草屑的人,最先隻求活命,活下來之後又想著能吃飽,等吃飽了又想今兒會不會有點肉,有肉吃了又想能不能買到濃嫣閣的胭脂。”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人生就如一級級的階梯,上了一層,眼中便隻剩下上麵的那層,等爬上去了,又想著再上一層。


  “先帝爺創下這麽大的家業,子孫輩們才會盯著那座高位。這也沒什麽了不得的。”阿銀坐在床沿的腳踏上,將手肘擱在床邊,看著太後鬢邊斑白和明顯鬆馳的麵頰,不覺歎了一口氣,“娘娘,您也別再難過了。哪朝哪代的帝王家不是這麽過來的?別說帝王家了,那些高門大戶裏,陰私事兒多了去的,正所謂,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會有。一畝瓜田裏還總會有幾顆歪瓜蛋子呢。奴婢嘴笨,不會說那些大道理的話。不過隻知道一個理兒,您是這家的當家主母,哪個兒孫輩要真是犯渾做錯事,您用不著猶豫,隻管大板子下去教訓。祖母教訓孫子輩的,那是天經地義。有不學好的,就打到學好為止。”


  太後聽的大笑:“你說得對,就是這麽個理兒。”


  銀嬤嬤暗地鬆了口氣:“您想開了就好。天兒還暗著,您是再眯瞪會還是現在起來?”


  “起吧,左右現在也睡不著了。”


  “您這兒一夜也沒睡著啊。”


  “能有什麽?我一個閑老婆子,成天無所事事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補覺哩。阿銀,你去叫人進來幫我梳洗吧。”


  “哎!”嬤嬤應了一聲,站起身,撩了帳子出去了。


  ……


  天蒙蒙亮的時候,壽安宮的銀心嬤嬤已經站在了景和宮的宮門前。

  銀心嬤嬤是太後身邊最得用的女官,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壽安宮的內總管,為人低調,處事公允,是壽安宮數一數二的實權人物。


  這位來到景和宮,景和宮的宮人不敢怠慢,忙恭恭敬敬將人請入殿中待茶,然後飛奔入內殿去報賢妃。


  因為昨天皇帝是在坤寧宮的,賢妃用不著早起服侍皇帝穿戴,所以壽安宮來人時,她還在床上睡著。


  被貼身女官喚醒時,賢妃還有些迷糊。


  聽著女官說壽安宮的銀嬤嬤來了,她以為自己還在做夢,隻是嗯了一聲,翻了個身又要睡。


  “娘娘,娘娘。”心腹女官不住推她,好不容易再次將她推醒。賢妃卻是渾身打了個激靈,翻身坐起來。


  “你剛剛說,是誰來了?”


  “壽安宮的銀嬤嬤。”


  “是她?”賢妃又驚又疑,忙叫人進來梳洗換衣。


  匆匆收拾利索,便叫人將嬤嬤請過來。


  “娘娘萬福。”這位嬤嬤隻比太後小了三歲,是太後還在家做姑娘時便跟著她的,在宮裏的身份十分超然。趙賢妃可以說是這位嬤嬤看著長大的,彼此間熟悉得很。


  賢妃身子偏了偏,讓了嬤嬤的禮,上前親親熱熱握了她的手,扶她坐下:“您怎麽有空來我這兒了?近來身子還好嗎?每年到了春日飛絮的時候您就好犯氣喘。今年怎麽樣?太醫院開的方子您用著可還好?若是不顯效,我叫人到外頭再去尋良醫來。”


  這親熱殷勤勁兒,根本不像是對太後宮裏的女官,而像是將她當成了婆婆一樣。


  銀嬤嬤隻是微笑著聽著,一會點點頭,一會搖搖頭。等賢妃關切完了,她方說:“勞娘娘惦記,奴婢在壽安宮裏一切都好著呢。今兒來,就是替太後娘娘捎句話兒。自從太子大婚,您來壽安宮的次數可是越來越少了。”銀嬤嬤歎了一聲說,“您是景和宮的娘娘,是太後的兒媳婦兒,可也是太後親姨甥女,於情於理,您都該是這宮裏跟娘娘最親最近的人。可是這一年多來,奴婢說句越份兒的話,您跟壽安宮可是疏遠多了。”


  賢妃臉上立刻浮起愧色:“您說的是。”說著,抬手將身邊的人都揮退了下去。


  等身邊都清靜了,她才歎了口氣說:“您也不是外人,我有話也就照實說了。初時為了阿旻的親事,我也是費盡了心思,為這又在母後麵前爭過幾回。等陶氏進了東宮,要說我這心裏沒憋著股子氣,那是我騙您的。母後明明知道我的想法,知道阿旻的心意,卻一意叫皇後把阿蔚給認成了義女,又給了她個郡主的封號,您說說,我這心裏怎麽得勁兒?我當初可是跟阿旻說過……唉,那段時間,我都不曉得見了阿旻我要說什麽。”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特意看了看嬤嬤的臉色。


  依舊什麽也看不出來。


  她心裏暗歎了一聲。太後身邊的這些人,一個個都學了主子的樣子,心思喜怒都藏得極深,想抓點尾巴都難如登天。

  她是曾同太後說過,想太子大婚之後,過個一年半載,等太子妃有了身孕,徐蔚也長大了,便可以張羅著將徐蔚也接入東宮,封個太子嬪,全了太子對徐蔚的戀慕之情。


  當時就被太後噴了回去。太後甚至發怒到拿著背後的靠枕往她臉上丟。說什麽,既然當初你一意堅持要給阿旻娶陶氏為妃,就別再把念頭動到阿蔚身上。阿蔚做太子妃都夠格兒的,你憑什麽叫她給你兒子做妾?那不是你親妹子的親生骨肉嗎?你怎麽就能狠下心這樣作踐她?

  賢妃當時氣苦,回到景和宮大哭了一場。


  阿蔚是她親外甥女,難道我就不是您親外甥女?


  我想讓阿蔚給阿旻做太子嬪,將來做貴妃或是皇後可能性也是極大的。這有什麽錯?


  您當初不也是叫我給表哥做了妾?到今天連個貴妃的封號都沒有,更別提皇後了。


  您說我作踐阿蔚,可是我已經幫她想好了路,將來是能扶她做皇後的。


  您就沒有作踐我嗎?我這輩子可都跟皇後的名份無緣了啊。


  自此之後,賢妃足有三個月沒去過壽安宮。太後當然也更沒有派人來問過她,請過她,婆媳倆之間冷了太久,最後還是皇後看不過眼,親自出來調和,才算揭了片兒。


  等陶氏嫁過來,皇後又認了徐蔚為義女,賢妃失望之餘又有些不甘心。


  她就容旻這麽一個兒子,兒子心裏喜歡著誰,她又怎麽能不知道?可是容旻是將來要做皇帝的人,目光不能太過短淺,也不能為一段感情所縛。他聽自己的話,娶了陶氏為妃,小兩口也算和睦融洽。賢妃便又動了心思,想全兒子的念想。這才會親自找了陶氏說話,將徐蔚的事說與她聽。


  她覺得,鎮南侯家出來的姑娘,又是正經太子妃,將來後宮的執掌者,應當是賢惠靜淑的,幫夫君掌好家,盡心盡力服侍夫君,善待夫君的妾侍……


  可她忘了,天下的女人能有多少不善妒的?陶氏更是個中翹楚,因她一席話,而對徐蔚起了除之而後快的心思。


  這才有了賞春宴上針對徐蔚和壽王的倉促,卻又殺傷力極大的設計。


  可是沒成功。


  陶氏被軟禁在東宮,幾乎快變成了個瘋子。


  賢妃又羞又愧,又急又惱,哪裏還有心思再去見太後?


  躲都來不及。


  這是她一力爭取,跟太後皇後都起過爭執才定下來的兒媳婦,以為會是兒子莫大的助力。卻沒想到進門這才幾個月,就劈頭蓋臉扇了她好大一頓嘴巴,讓她出了天大的醜。


  若不是顧及鎮南侯手中握著三十萬精兵,在南疆有極大的聲望和權勢,賢妃真狠不得一杯鶴頂紅給陶氏灌下去。


  可惜不能啊!

  “嬤嬤,自從賞春宴那件醜事發生了,您說我哪兒還有臉往壽安宮走?”賢妃苦笑了一聲,“我也知道,太後娘娘訓我是為我好。可是我如今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媳婦那樣不爭氣,險些闖下大禍。我真恨不得把自己就關在這景和宮裏,永遠別出去見人才好。”

  “您這話說的,”嬤嬤溫和地開口,“那事又不是您的錯。奴婢知道,您是最不願意看到出事的。昭德郡主是您親外甥女兒,您平日疼她就跟疼宜和公主沒什麽兩樣。說起來,這些日子也實在是難為您了。”


  賢妃聽了她這話,心頭感動,拿帕子按按眼角:“嬤嬤您知道我心裏的苦就好。”


  嬤嬤又說:“最近宜和公主倒是常來陪太後娘娘,哄她老人家開心。太後娘娘說,宜和公主這樣孝順,也都是娘娘您教得好。”


  聽著太後誇女兒,賢妃的眼睛都亮了三分,臉上的笑容更真誠了不少。


  “這孩子就是跟母後親,不知您有沒有發現,宜和跟母後年輕時得有五六分像呢。”


  然後眼巴巴看著嬤嬤,照常理,她說完這句之後,嬤嬤就該知機地附和一句:“哪是五六分像,該是七八分,八九分像才是。”


  可是人家穩穩坐在那裏,半點沒有要接話的意思。


  賢妃有點弄不明白這位嬤嬤的意思了。


  再怎麽說,她認識了對方也有三十多年,這一刻,她心頭莫明浮起一絲不安來。可她也知道這位嬤嬤口風不是一般的緊,而且軟硬不吃,想從她嘴裏撬出點實用的消息並不容易。


  她定定神,便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兒既然您來提點了我,我過了晌就去壽安宮給母後請安去。”說著對著身後女官使個眼色,一隻厚厚的荷包便滑到了她手中。


  “母後那兒是一刻也離不得嬤嬤的,您在這兒也不能耽擱太久,我這就送您出去吧。”說著,作勢來扶,卻是將荷包暗暗塞進了她掌中。


  銀嬤嬤笑了笑,大大方方收了,還對她道了聲謝,便起身告辭。


  走到殿門口,她將走未走之際,突然回頭說了一句:“真定侯家二公子也去了幾個月了,想來宜和公主如今心情也好些了,不如多往外頭走走,京中世家公子,出色的兒郎不少,也是時候替她好好擇一擇。”


  賢妃心頭猛地一跳。


  “太後娘娘說了,您就宜和這麽一個女兒,可能也舍不得讓她遠嫁,自然還是就近挑京中的。她會同皇上商量商量,也不用將眼光就困在京城這幾家,各地俊彥也可以多相看相看,將來成了親,駙馬調來京中給個清貴的職銜也就是了。若您心裏有什麽人選,不妨當麵跟太後娘娘提。”說完對她微微一笑,便轉身出去了。


  賢妃就如同頭上遭了記重錘,怔怔站在門邊上,半晌沒回過神來。


  “娘娘,娘娘?”看她麵色不對,她的心腹女官忙上前將她扶住,輕聲喚她回魂。


  手腕一緊,她低頭一看,發現賢妃的手正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尖利的指甲幾乎要陷進她的肉裏。


  “母後,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她聽到賢妃咬著牙發出來的,顫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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