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變局
第31章 變局
是那個傳說中的高僧,前世她沒能見過,但聽過無數關於這位異僧的神奇事跡。
傳說他是羅漢轉世,又有說他是佛祖座下弟子下凡自度度人。可夢中的前世,他在這靈音寺裏閉關整整一年,從頭至尾隻見過一個有緣人。可沒人知道那位幸運的有緣人究意是誰。
亂事之後,顧貴妃薨逝,皇帝重病,曾慕名派人前來靈音寺相請,這位異僧卻於禪房中無聲無息地消失,楞是沒接皇家相召。
所以,那其實隻是一個夢嗎?否則為什麽他會在這時候現身於人前?不止她看見了,還有在場逾千百姓,都見著了他的真容。
可為什麽那夢是那樣的真實?她是實實在在過了二十多年的啊!
徐蔚緊緊抓著車簾,手指泛著青白,幾乎要將車簾從車上給拽下來。
昭明郡主雙目放光,扯著徐蔚的衣角,小聲說:“啊啊,這是不是你說的那位高僧?長相果真與常人大不相同。我小時候也見過番人,奇形怪狀的,身上還有股子怪味兒。不知道他身上有沒有味兒。啊,其實細看看,他長的可真精神!”
徐蔚深吸了一口氣,將車簾放下,輕輕敲了敲車壁。收到信號的車夫一拉韁強,馬車緩緩向山門行去。
知客僧從先前的驚懼裏徹底平複下來,這時終於看清了這馬車上的紋飾,心頭一驚。
“竟然是晉陽長公主府的。”他急促地喘了口氣,小跑幾步跟上馬車,又回頭吩咐師弟先進去給方丈報個信。
晉陽長公主在大齊地位超卓,雖然是不上朝的長公主,手上卻握著軍中實權,朝中文武對這位曾隨先帝南征北戰,立下不世之功的皇室女極為尊敬。隻是她這麽些年多半時間在邊塞,回到京中也都深居公主府,鮮少露麵,沒想到今天會到靈音寺來。
若是早些送信來,知客僧想,說什麽方丈師伯也要送信給兩縣縣尊,讓他們將今日的大集取消了,再多派些差役過來,將寺外這些地方清掃幹淨。靈音寺也說不得要封寺一天,不讓閑雜人等上來。
等馬車在寺中停下,車簾一挑,知客僧偷眼瞧過去,隻見車中出來兩位嫋嫋婷婷的妙齡女郎,並不見長公主的身影,心頭鬆了一口氣,卻又有幾分失望。
等隨侍的女官上前,他才弄清楚,今日來寺中的,果然不是長公主鳳駕,而是長公主愛女,昭明郡主,和郭皇後義女,定國公世子嫡長女昭德郡主兩位貴女。
這兩位身份也尊貴,知客僧隻敢引兩位繞過前頭香煙繚繞人聲鼎沸的大雄寶殿,自側殿繞過一道長廊,到了後頭一處清靜的偏殿待茶。
隻不一會兒,接著信的方丈便帶著兩位年長的和尚風風火火地趕來。
“隻是一時興起,久聞靈音寺香火靈驗,正巧這兒離我家的別莊也不遠,我便拉著昭明一道過來,驚擾了各位大師,實在是愧疚。”徐蔚給幾位大和尚見禮。
這幾位是世外之人,年紀一個個都夠做她曾祖父了,而且之前她們思慮不周,差點在寺外惹出亂子來,這一禮不管從何處說都是要行的。
幾位大和尚哪裏敢受她的禮,一個個都避開,連稱不敢。
隻是那位摩訶樂大師指若拈花,唇角帶笑,一雙碧綠如湖水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著徐蔚。
徐蔚被他看得頗不自在,與方丈等人隻寒喧了兩句,婉言謝絕了他們要帶她和昭明郡主隨喜的提議。
“按說咱們來了佛祖近前,當是虔心禮佛,隻是今日逢集,來禮佛的信眾多。若為了我們要將信眾們攔在寺外,豈不與我佛普渡眾生之意相悖?”徐蔚麵帶微笑,徐徐而言,“早就聽聞貴寺有位從西方遠道而來的高僧大德,我與昭明郡主能聽大德說些佛法便是大收獲了。不知方丈可否行一方便?”
聽說兩位郡主不願擾民,不用他們做惡人將寺內的善男信女們攆出去,方丈鬆了一大口氣。這兩位天家貴女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皇家威儀,若在寺中遭了唐突,朝中掌管佛道宗教的天樞堂一定會找他麻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兩位郡主乖乖坐在禪房裏喝茶聽佛是最好不過。
阿彌陀佛。
就是摩訶樂不是靈音寺的人,隻是來掛單的,名聲太響,他這個方丈未必支使的動人家。
正猶豫著要怎麽開口,那番國的和尚卻對他點了點頭道:“這二位正是貧僧所待的有緣之人。請方丈將此處靜室借小僧一用。”
好好好,方丈捋著雪白長須,笑得眼都眯成了縫,帶著師弟們退出靜室,又叫了兩個機靈的小沙彌布上清茶素點,到門外好好候著。
晉陽長公主一生殺人無數,手上沾滿了血腥,她卻是安然的很,並不覺得自己手上有罪孽,與她親爹一樣,是個不怎麽信佛信道的人。昭明郡主在這點上倒不肖其母,很喜歡到處找人看相,不拘是佛是道,說的她開心了,大把的香火銀子往外撒,手縫極大。
這位遠道而來的僧人雖有一些傳說,但多是佛祖顯靈,或是化解怨鬼,或是三言兩語感化江洋盜匪之類的傳奇,並不像之前的妙警仙姑那樣能給人看手相,斷言一生榮辱貴賤之能。且她才讓妙警道姑看了手相沒幾天,這會子再找個外來的和尚看,似乎不大好?
那要問他什麽事好呢?昭明郡主歪著頭,擰著眉,苦思冥想。
徐蔚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等服侍的小沙彌都退出去,不大的靜室裏隻剩下摩訶樂和她們三人時,徐蔚才問道:“聽聞大師曾言,今年與大師有緣之人僅有一位。你先前與方丈所言我們二人都是有緣之人,有何解?”
摩訶樂笑了一聲:“你二人命運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為有緣,則另一自也有緣。”
昭明郡主眼前一亮,一把拉住了徐蔚的手問摩訶樂道:“真的?”又轉過頭對徐蔚說,“真的哩,我們親如姐妹,有我的必有你的,有你的也必有我的。原本咱們就該是榮辱與共,福禍同當的。倒是準。”
徐蔚眼睛微彎,目光融暖。
就聽昭明郡主說:“前兒妙警仙姑還說我能活到八十六呢,你必也差不多的。咱們要嫁人就嫁到一個地方去,房子挨房子,院子挨院子,等到時候咱們倆沒牙的老太太正好湊一堆兒解悶子。”說著自己咯咯咯笑的沒了形。
摩訶樂突然斂了笑容,站起身向著昭明郡主走了兩步,左右端詳著,似乎有些困惑。
“怎麽了?”
“還請女檀越將手伸出與貧僧一觀。”
摩訶樂看著也就三十出頭,不過他是紅塵之外的人,昭明郡主也不避諱,將右手伸到摩訶樂眼前,笑著說:“大師也會看手相嗎?”
摩訶樂並沒用手去碰觸,隻是皺著眉,幽深的雙目滿是驚訝和疑惑:“奇了,奇了。”
“怎麽了?”昭明郡主將手掌收回來看了又看,不覺得跟之前有什麽差別。
摩訶樂卻不肯細說,隻是輕歎了一聲道:“施主原是早夭之相,隻怕今年都過不去。”
徐蔚倒吸一口涼氣,雙眼圓睜,心髒撲咚咚一通亂跳,她緊緊咬著牙,生怕自己一張嘴,那顆心髒就要從嘴裏蹦出來。
昭明郡主一頭霧水狀看著和尚,紅唇微張,愣了會才說:“不會啊,妙警仙姑明明說我可以活到八十六的!”
摩訶樂目光又轉向徐蔚,昭明郡主忙拉起她的手:“你要不要也看看她的?她一定福壽綿長的對吧!”
明明聽到自己活不過今年,第一個問的卻是另一個人的運數,好似她的壽數比自己的更加重要。
這傻子!徐蔚雙眼酸脹,眼前模糊一片,這個傻子!我一定好好看著你,才不會叫你這麽早就離開我。我們明明還有好多年好日子可過。
“你二人命數彼此糾纏,雖然相纏不深,但也有些影響。這位女檀越雖非早夭之相,但壽數也不會有多長。”摩訶樂將昭明郡主的希望一口打破。
怎麽會這樣呢?怎麽可能這樣!昭明郡主騰地一下站起來,怒容滿麵,伸手去拉徐蔚:“這不知是哪裏來的瘋和尚,滿嘴胡唚,慣好騙人的。咱們走,去湖邊騎馬去。”
徐蔚此時如墜冰窖,渾身冰冷,耳中嗡嗡作響。
這和尚竟然真的知道,他全都知道。知道昭明活不過今年,知道她在壽王府隻捱到了三十六歲。
所以,那不是夢,不是虛妄,而自己真實經曆過的,將會發生的事?
可是明明汪涵已經死了,三王也亂不起來了,連她都成了郡主,獨立分府,把父母都接出了那個吃人的大宅子啊!為什麽還是這樣?難不成她的爹娘都會離開?又將隻剩下她一個人,在這世上孤零零地活著?
那她重來一回又有什麽意義?有什麽意義?
“阿蔚,阿蔚!”昭明郡主見徐蔚小臉蒼白,眼神發直,手捏著如冰塊一樣沒有溫度,嚇了一跳。這和尚隻是說她壽數不長,怎麽會將阿蔚嚇成這樣,好似失了魂一般?
“阿蔚,阿蔚,你醒醒,別怕,別怕啊!”
摩訶樂從袖中摸出一隻青銅的木魚兒。“當!”清越響亮的聲波蕩開,仿佛在徐蔚的腦海中震起一聲驚雷。
“啊!”她驚叫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手按著胸口急促地喘氣,目光灼灼看著那個神色淡然,仿佛世間一切都無法驚擾到他的和尚。
“大……大師……可有法……”她腦中還有些混亂,嘴張了張,卻又一時不知從哪裏說的好,嘴唇顫了顫,眼淚已經落了下來。她不想,不想再走上輩子相同的路。她要自己的親人,要自己的好友都能太太平平,安安樂樂地活在這世上,她不想再一個人,一個人走在這世間實在辛苦。
摩訶樂放下手中的木魚,深碧色的雙眸看著她,幽深無波,仿佛能看透她深藏的靈魂:“我方才話還沒說完。你們太性急了些。”
昭明郡主眼睛一瞪:“那你倒是快說啊!”
“貧僧說的是,您原是早夭之相。有一個‘原’字。你的命格已破,原來的命數已經變了。”
“啥?”昭明郡主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此劫已過,檀越此後福澤深厚,七八十的壽數也是自然的。”
“至於這位施主,她與您命數相纏,想來此後也是逢凶化吉,富貴安樂的。”摩訶樂展顏一笑,“當然,此後當一心向佛,有佛祖庇佑,必能事事順遂,心想事成。阿彌陀佛。”
這和尚說話怎麽這麽大喘氣啊,一句話不能好好地說完它,非要說說停停,讓人誤會嗎?
昭明郡主手撫著胸口,這和尚雖然有些可惡,道行卻是夠的。想來前兒妙警仙姑也看出來了,但人家仙姑多厚道,不會說出來嚇人,直接將結果說出來了。
昭明郡主眉開眼笑,心裏琢磨著,原來打算添個五千兩的香油錢,這和尚如此可惡,今兒隻給兩千兩就得了。
一顆懸著的心陡然落到實處,徐蔚差點坐不住,後背一塌,人已靠在了椅背裏。
“這位施主與我佛有緣。”摩訶樂看著徐蔚,“可願為我佛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