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入山
第22章 入山
八月初時暑氣已褪,一入棲雲山,遮天的綠意籠過來,帶著沁人的涼爽之意。棲雲山遍植楓樹,點點層層,斑駁渲染,從淺黃,桔色,到濃鬱的火紅,層層疊疊,就似寫意大師以山為卷,潑墨點染出的一幅美景。配著林間清脆婉轉的鳥鳴,隻讓人胸中塊磊盡消,豁然通達,身體也輕鬆了許多。
薛駙馬比徐承芳年長一二歲,二人並轡,緩緩而行,一樣的寬袍廣袖,一樣的俊秀儒雅,風儀翩翩,望之十分的賞心悅目。
薛皎皎跟徐蔚擠在一輛車上,挑開了窗簾向外望,嘖嘖有聲。
“你爹可真好看,怪不得以你姨母那樣的家世出身寧做繼室也要嫁給你爹。”
“你爹也好啊,”徐蔚靠在她身邊,下巴倚著她的肩膀,欣賞山中美景的視線往那兩位正搖頭晃腦,吟詩做賦,相見恨晚的美大叔身上瞥了瞥,“貌如潘安,才比子健,怪不得你娘當年在金殿一眼就相中了他。”
昭陽郡主嘿嘿地笑,臉上得意的很。隻是沒笑兩聲,又歎了口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蛋:“你說吧,我爹長這樣,我娘容貌也算挺好的,怎麽我就一點不像他們呢?”
憑心而論,昭陽郡主薛皎皎長的一點不醜,隻是見過她的父母之後,再見到她,總會有那麽一點點的遺憾。
身材高挑,容貌清秀……也就是清秀了。實在沒辦法讓人昧著良心誇她傾國傾城,姿容絕世。特別是她自小喜歡跟徐蔚混在一起。就徐蔚那個長相,她往邊上一站,越發顯得平凡。
不過徐蔚不這麽認為,她覺得皎皎是特別耐看的長相,雙眸清亮有神,乍一看,五官平凡普通,可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舒服。
“對了,你爹娘現在怎麽樣了?”徐蔚岔開話題。
“還能怎麽樣。”一聽這話,昭明郡主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拿著袖子扇了扇風,沒好氣地答,“見天鬧。我爹也不能一直住在公主府不回去,住時間一長,那老太婆就又上門鬧,陰陽怪氣的,說我爹是有了媳婦不要娘,要去告禦狀,說他不孝呢。我娘都懶的搭理她,她就拿腔作勢鬧我爹,動不動就要尋死覓活。我爹那天跟我娘商量,想求個外放到宣城或是慶平,離京城遠遠兒的,好躲清靜。”
“宣城?”徐蔚一驚,“那不是北疆嗎?三天兩頭有戰事,那兒可不太平。”
“對啊,所以我娘不肯。去北疆主政,擔係太大,我爹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書生,隻適合風花雪月,當實政並不是那塊料。”
可不去邊疆苦寒之地,薛母肯定是要跟著兒子走的,怎麽肯讓兒子孤身赴任。
“我前幾個月回去,在薛家住了幾天,”昭明郡主放開車窗簾子,低聲對徐蔚說:“可算長了見識。跟你說啊,我爹那位崔家表妹可不是個一般人物兒,我冷眼瞧著,覺得她心大的很。我娘的位子她應該沒膽子想,可是旁的……哼哼。外表看著柔柔弱弱的,但心黑手辣,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說著,又撇了撇嘴。
不用說,這位崔家表姑娘等了這大半年的,隻怕也有點心焦。有薛老太太支持,在薛家又混熟了,她想做點什麽也是能得心應手的。
徐蔚想了想,對昭明說:“這種人,所憑所依也隻是有你祖母一人,你娘是長公主,身份何其高貴,若是聰明點兒的,必不敢圖到長公主身上。她所謀的,也就是你爹這個人,和薛家的掌家之權了。”
昭明郡主冷笑一聲:“掌家?她想都別想。我家裏還有個姑姑呢,再怎麽也輪不到她一個外人。”
徐蔚也笑了起來:“那就先沒想著掌家,先想著你爹呢。等得了你爹,你們那頭的家,不遲早就是她的?真論起來,你那位姑姑也是外人。”
薛母隻有薛淳一個兒子,這所謂的姑姑並不是她親生的女兒,而是她姐姐的獨女。薛母家裏嫡親的姐妹兩個,姐姐嫁了人,生下三兒一女,兒子一個沒養活,所嫁的男人得病死了,她帶著女兒無依無靠的就投奔了妹妹。沒多久,自己也病死了。這個女兒便在薛母麵前長大。她比薛淳大了接近十歲,為人精明強幹又不失淳樸,薛淳以姐待之,對她十分尊敬。
薛母不善理家,薛家前院後宅多虧了這個外甥女,後來索性就認了女兒,讓她改了薛姓,將一大家子生息開銷都交給了她。薛母是極喜愛並信任這個女兒的,舍不得她遠嫁,就在薛家莊上找了個讀書人做女婿。沒想到這書生沒福氣,成親不到兩年就病死了,連個孩子也沒給她留下。於是這位薛家姑奶奶又回了娘家,也不肯再嫁,就盡心盡力地幫著薛母掌起了家。
“我倒沒覺得姑姑是外人,她比我祖母明理識趣的多。”昭明郡主蹙著眉尖,心裏越發煩躁,一把抓起對麵案上的扇子“呼呼”扇著風,“以前我祖母犯渾的時候,她也常幫著勸勸,阻一阻。可自打那個崔姑娘來,祖母越發糊塗,連她的話也不樂意聽了。姑姑也氣的咬牙。那小妖精不知吹的什麽歪風,就會在後頭使壞,偏又讓人拿不到把柄。”
昭明郡主是憋的狠了,這滿京城的,家裏這種破事除了與她情同姐妹的徐蔚,還能對誰說去?好不容易得了空,她將憋在胸中大半年的這股子悶氣泄出去,果然感覺好了許多。
她神色漸平,靜極又思動,覺得車裏待的太悶,正要攛掇著徐蔚與她一同到外頭騎車去,車隊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昭明郡主要探頭出去,被徐蔚一把拉回來。
“叫丫頭前頭去瞧瞧。”說著,她對外頭吩咐了一聲。
過不多久,車外傳來了青葉的聲音。
“前頭有車子將路攔了。”青葉的聲音有些兒猶豫,頓了頓方說,“掛著駙馬府的燈籠,有個姑娘立在路旁,說是奉了駙馬母親的命,來給駙馬送衣裳……”
昭明郡主眉毛都立起來了,拉開車廂就跳出來,拉著青葉說:“什麽姑娘?送的什麽衣裳?”
青葉沒想到昭明郡主這麽不講究,被嚇了一跳,不過見車旁侍立的晉陽長公主府的那些侍從女官們一個個淡定的樣子,猜著這位郡主怕一直都是這個作派,也就安了心,目不斜視地垂下頭。
“奴婢遠遠兒瞧不清楚長相,就問了頭裏掌車的,聽說是駙馬府的表小姐,姓崔。至於送的什麽衣裳,大體都在車裏放著,那位姑娘並沒有拿出來。”青葉雖不是跟著徐蔚一道在宮裏長大,但對於晉陽長公主府裏婆媳不和的傳聞還是知道一二的。又看著昭明郡主一臉要撕人的猙獰,腦子隻轉一轉,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於是多嘴又說了一句,“隻是聽說駙馬派了身邊的小廝要打發她走,她不肯,還說要拜見長公主殿下,奴婢回來前遠遠兒瞧了一眼,那姑娘好似在哭。”
昭明郡主嘴裏罵了一聲,提了裙子就要上前頭去。徐蔚忙從車裏下來,跟歐碧要了兩隻淺露,抬手往昭明頭上扣了一頂:“一起過去。”
昭明郡主回頭看了看好友,心裏一暖,二人手拉著手向前。
青葉往後頭招了招手,兩個女婢牽了馬過來。
“郡主們不如上馬過去,地上有泥,一會髒了鞋子。”
這兩匹馬都是溫馴的小母馬,昭明特意帶來與徐蔚騎的,雖然來不及換騎裝,昭明郡主偏身一躍,已經穩穩側坐在馬身上。徐蔚沒她這本事,兩個丫鬟扶著,才將將騎上去。由仆役牽著往前頭走。
走過六七輛車,果然見著不算寬敞的路上橫停著一輛馬車。青幃油障,烏木的廂門,車頭掛著兩隻籠紗宮燈,一邊寫著“晉陽公主府”,一邊寫著“駙馬都尉薛”。馬車後頭還有兩輛油篷車,車旁立著兩個婆子,四個小丫頭,垂著頭老老實實地站著,隻不時偷眼往這邊瞧一瞧。三輛車橫在路上,將路堵得死死的,正攔住了兩府的車馬。
馬車前立著一名女子,身上穿著蔥綠滿透金銀花的小衫,下頭係一條八幅百摺的籠紗藍緞裙,腰間結著五彩串碧石絲絛,身段兒苗條,隻在那兒靜靜站著,就有股子婀娜的風流意味,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那女子沒有戴冪離或是淺露,烏黑的頭發綰著牡丹髻,插著三支琉璃透雕的牡丹簪,箍了一圈兒珍珠,耳上垂著長長的銀絲纏明珠,微微晃動間反射著日光,散發出瑩瑩的光芒。
雖有一層輕紗覆麵,但那輕薄透的紗其實也擋不住什麽,眉眼鼻唇,透過輕紗,依舊能看得清九成。
徐蔚眉頭一挑,對昭明說:“這位就是你說的那個崔家表姑娘?果然國色天香。”
昭明郡主臉都黑了:“呸!”
山風徐徐,翠色無邊,山道上立著這麽一位我見猶憐的美人兒,還在拿手帕兒曼妙無比地拭著眼淚,若非知道她的來曆和心思,如此一番可入畫之景,著實令人心動。
身邊馬兒輕嘶,駙馬薛淳俊秀儒雅的臉上帶著一絲無奈和幾分尷尬,驅馬分開人群。
正待過去,前頭突然竄出一匹馬兒,薛淳抬眼一看,馬上的騎士正揭開遮在麵前的淺露,露出女兒那樣滿是怒氣的冷嗖嗖的臉。
“皎皎。”薛淳摸了摸鼻子,麵對女兒興師問罪般的怒視,他沒來由的竟有些心虛起來。
“男女有別,阿爹就別過去了。你要問什麽,女兒代勞。”
“沒,沒沒沒什麽。”薛駙馬氣短,“就是道個辛苦,請她將馬車挪開,我們好早些進山。”
薛皎皎眉梢一揚,點了點頭,催馬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