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二叔
馬車直接行到二門外,自有丫鬟仆役搬卸車上的事物,歐碧浣紫二人扶著徐蔚下了車,一路向裏走。
“小姐回來了。”垂花門裏,早早有趙氏那邊的陪房嬤嬤和她自己房裏的青葉,青蘿兩個大丫鬟候著,見著徐蔚,一個個喜形於色。
“父親母親可好?”徐蔚一邊除下自己的幃帽交到青葉手上,一邊向自己房裏走。
“世子爺忙著差事,辛苦的很,每天都要掌燈的時候才得回來。太太前些日子動了胎氣,一直躺在床上靜養著,小鍾大夫每日過來請脈,說是已經無礙了,可也不能一個勁隻躺著,每天要下床活動一刻鍾。”青葉笑著說,“之前可把太太憋悶壞了,直說再躺下去不動彈,她就要成個廢人了。”
頗得小趙氏神韻的一句話說出來,引的丫鬟們都彎起了嘴角。
“就是您出的那事兒,一直沒敢讓太太知道,怕她動怒。不過奴婢瞧著,隻怕太太已經得了些消息了,這些日子是忍著,您瞧著,等她身子再好些,必是要大鬧一場的。”青葉將聲兒壓的低低的,這話隻讓徐蔚一人聽的清楚。
徐蔚點了點頭:“你有心。”
以小趙氏的性格,眼睛裏揉不得半點沙子,何況這回謝氏做的不是揉沙子的事,而是直接往她心口窩捅刀子了。若不是顧忌肚子裏還有個小的,隻怕小趙氏已經點齊了人馬衝去上院跟謝氏拚命了。
什麽都沒弟弟重要。徐蔚想了想,還是覺得由小趙氏出頭鬧說不定她要吃虧,還是要先勸勸她,將事情給壓下去的好。
“我二叔回來沒?”
一聽徐蔚問起,青葉眼紋都笑出來了,正巧走到了房門口,她親自打了簾,伺候徐蔚進了門,又叫小丫頭們送水來給徐蔚主仆三個洗手淨麵,又親自去茶房沏了香片端進來。
這時房裏隻剩徐蔚的四個心腹大丫鬟,連小趙氏身邊的陪房嬤嬤也已經回去覆命了,她才笑著說:“您去宮裏第二天,二爺就回來了。家裏那個熱鬧……”她與青蘿對視一眼,兩個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怎麽了怎麽了?”性子急的浣紫問道,“二爺可跟咱們世子爺起了衝突?”
“哪能啊!”青蘿接口道,“二爺一向最肯聽咱們世子爺的話,以前憑老夫人怎麽挑唆,他都不肯對世子爺大聲說半個不字的。你們打小兒一直在宮裏頭,對咱們府裏的二爺不了解。”
這是真的,徐蔚她們回來定國公府才不過半年光景,而徐承祖一直在西山大營,一兩個月才回來一趟,總是匆匆而回,匆匆而去。徐蔚跟自己這個二叔都沒見過幾麵,歐碧浣紫這兩個丫鬟又怎麽會了解徐承祖的性格呢。
“別看二爺總是不聲不響的,但心裏頭主意可大著呢。”青葉向兩個丫鬟解釋,“在這府裏頭,他頭一個敬的不是國公爺也不是夫人,而是咱們世子爺。”
青葉嘴皮子利索,說話又極有條理,很快便將徐蔚不在時家裏發生過的事說的清清楚楚。
徐家二爺徐承祖那天快馬從營裏回到府中,都沒來得及去上院給父母問安,便直接到了行止園。不過徐承芳最近太忙,一早便去了弘文閣裏,沒見著人。小趙氏彼時還在床上養胎,動彈不得。也沒有小叔子直接進內院見嫂子的理兒。徐承祖在行止園打了個轉兒,放下兩錦盒的禮,沉默不語便走了。
也不知道他進了上院跟定國公夫人說了什麽,總之是沒待滿一盞茶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隻留個麵色青白的定國公夫人一個勁兒哭著喊頭疼,一院子丫鬟婆子著急忙慌,又是遣人出去叫太醫,又是打水喂茶撫胸扇風。緊接著二房就翻了天。
青葉說的活靈活現,好似那天她就在當場站著。
說是二爺一腳踹飛半扇門,直接闖到徐芫的屋裏,揪著發髻把芫小姐拖出屋,當著滿院子下人輪了鞭子,隻三鞭子下去,就把芫小姐打的沒了氣。聞訊趕來的二太太合身撲上去擋,身上也捱了一鞭,新做的襖子都被血浸髒了。
二爺那天就撂了一句:“這種心如蛇蠍的毒婦,這點大就敢動手謀害一家子姐妹,等將來出嫁,還不定怎麽張狂拔扈。與其將來給徐家惹禍,還不如現在就一頓打死了了事。”
又說:“既然連自己女兒都養不好,那以後爺的兒女就不勞二太太了。”說完了話就叫人給二太太收拾行李,要送她回柳家去。
二太太又是哭又是求,好說歹說才沒被送回去,隻是經此一鬧,本就不怎麽強健的身子就挺不住了,在床上躺了足足兩天才能勉強起身。
徐芫就被撂在園子裏砌的青石磚地上,晾了小一刻鍾,才有下人戰戰兢兢地將她抬回屋裏。才從定國公夫人屋裏診脈出來的太醫又被人請到二房。
鬧鬧哄哄了大半天,除了安靜無聲的行止園,整個定國公府就像是鍋熱油裏冷不丁被澆了一瓢涼水,直接炸開了。
等定國公聽著信兒,急急從衙門趕回來,麵對的就是這麽一家子人仰馬翻的局麵。
還沒等氣得胡子都乍開的定國公拿家法出來,徐承祖已經一把拖著他爹進了內院的小書房,爺倆兒關了門窗在裏頭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才出來。定國公一臉的疲憊和些微的惘然,卻是閉了眼,不再管他了。
青葉一臉鬱悶,遺憾著沒能打聽出二爺到底跟國公爺說了些啥。
徐蔚低頭想了想,卻是笑了起來:“能說什麽,不過是說開了,交待了心裏話,讓祖父不再這麽縱著祖母胡鬧罷了。”
說起來,定國公在戰場上也是個有勇有謀的人,否則也不能成為先帝麾下幹將,拚出個世襲的國公爵位給子孫。隻是他在女人身上栽了跟頭,一旦牽涉到謝氏和她生的子女頭上,這位國公爺就有些抓瞎。
青葉卻是不大信的,她雖然不像浣紫歐碧那樣自小跟在徐蔚身邊,但對行止園,對徐承芳和趙氏一向忠心不二,自打被撥給徐蔚使喚,便立了心是要一輩子跟著徐蔚的,自然什麽都為了她打算。
“若隻交了心便能讓國公爺明白過來,二爺早那些年都做什麽了?”
徐蔚抿了一口茶,笑了笑沒說話。
喝了茶,換了身衣裳,徐蔚帶著幾個丫鬟去正屋見趙氏。剛走到門口,便聽下人說,二爺又來了。
這是徐承祖知道她回來,特地過來的。
因著今天是徐蔚從宮裏回來的日子,徐承芳特地告了假在家裏等著,這邊女兒剛挑了簾子進來,便聽到外頭說二爺求見,徐承芳臉上顏色便不大好看。
他自幼失母,又是因為謝氏的緣故,處處受了壓抑。他又不是聖人,對這位害他失去母親,少了父愛的繼母怎麽可能沒有怨氣。便是對謝氏所生的這幾個弟妹,他也親近不起來。
不過徐承祖是個例外。
當年他被接到京城時,人生地不熟,沒了母親照顧,父親又戀著另一個女人,對他不管不問。底下的下人也都是踩低捧高的,對他這麽個不受寵的大少爺雖說不敢明著欺侮,但怠慢肯定是有的。
那時候齊國新立,百廢待興,朝內朝外都是焦頭爛額著,而如定國公這樣年輕的新貴們,更是有無數的人上趕著交結,以圖在這新興的王朝最開端的時候,能咬著幾口肥肉。
那時候總有人變著法子往定國公府裏塞人,各種各樣的美人。謝氏一麵氣苦,一麵又要裝作大度的安置,還要受京中各位貴婦的冷嘲熱諷,日子過的跟油煎的一樣,自然也沒多少心情去管這個剛接回來的繼子和她親生的長子。
徐承祖剛會紮紮歪歪地走,府裏亂七八糟的,到哪兒都有那各懷心思的人。定國公府是先帝新賜下來的宅子,大是很大,但也有些舊了,到處要收拾,要修繕,於是徐承祖便和徐承芳擠在一個院子裏。
徐承芳那時候心中充滿了悲苦和忿懣,看天是灰的,人心是黑的,隻恨不得自己能拿刀把天捅個窟窿,對這個搶了他爹的剛會走路的胖小子自然沒法和顏悅色。
可是這胖小子就盯上了他,天天追在他屁股後頭“哥哥,哥哥”的喊,罵他隻會笑,打他笑的更大聲,打重了,最多哭兩聲,爬起來還是叫哥哥。
徐承芳不是個冷情冷性的人,這麽個軟糥的小包子成天在眼前晃,漸漸把他心也給捂軟和了。家裏大人沒時間管他們,哥兒倆竟然就有那麽點相依為命的意思,感情一天天深厚起來。
等到謝氏把定國公府收拾好了,再想管她的心肝肉兒,卻又懷了身孕,而且懷相不好,因為定國公收了個姨娘,謝氏與他鬧了好些日子,動了胎氣,差點小產,也就沒有時間管徐承祖。
到第二個兒子徐承業生下來,謝氏發現長子跟繼子好的快穿一條褲子,卻有點晚了。她當年心還不夠狠,年紀又輕,隻想將徐承芳養廢,沒下死手,隻是也不知怎麽的,她才動了一兩回手腳,京裏頭又傳出風言風語,將她與定國公那段風流債扯出來,話裏話外就是她逼死了人家元配,又要動手害人家嫡長子。
再後來,定國公的好友武定侯出麵,定下了他和大趙氏的親事,把徐承芳給接到了武定侯府,跟他的兩個兒子一道養著,等她反應過來,這徐承芳不死,定國公爵位便落不到她親生兒子身上時,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