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變故
徐蔚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在夢裏,她過了並不怎麽美好的一生,而這不美好,便是從她回到定國公府被堂~妹推入池塘開始的。從那一天起,自己的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灰色,而自己也因此變得陰鬱,灰黯,冷漠甚至偏激。她在夢裏一遍遍叫著父親,母親,太後還有弟弟的名字,可是一直沒有得到回應,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自己的眼淚流成了湖,自己就浸在冰冷的湖水裏,瑟瑟發抖。
不甘心,不甘心,好不甘心!
徐蔚猛地睜開眼睛,入目卻是一片昏暗。
身下微微搖晃著,單薄的褥墊下是冷硬的木板。她身上蓋著一層薄被,耳邊傳來“吱呀”的聲響和騾馬偶爾打的響鼻。徐蔚麵上一冷,坐起身來,用力推開身邊的車門。
映目一片青翠,還好,卻是自己熟悉的環境——竟然是定國公府外院的西角門!
“停車!停車!”徐蔚用力大喝一聲,不假思索將身體快速移到了門邊,將頭探了出去。
這是一輛十分普通的青幃油篷車,後頭跟著兩輛運貨的板車,車旁跟著四個婆子和四個粗使丫頭。她們見著車門突然被推開,長房的蔚小姐不但叫出聲兒,竟還把頭探了出來,齊齊唬了一大跳。
這不是說蔚小姐已經病入膏肓,燒的隻剩一口氣兒了嗎?怎麽這才抬上車上沒一會,連府門都還沒來得及出去就醒了過來?
那幾個丫頭不明所以,隻驚叫一聲之後就露出了歡顏。
大小姐醒了,那就用不著被送到那麽遠的別莊了啊,那她們也用不著跟過去那麽荒僻的地方,能留在府裏頭了。
那幾個婆子心裏卻是連呼糟糕。她們受了命,好不容易趁著長房亂糟糟的時候把人折騰出來,若是功虧一簣,夫人怎麽能饒過自己。其中一個婆子眼珠子一轉,立刻衝上去,一邊將徐蔚的身子往裏頭推,一邊出聲哄她。
“好姑娘,您得了病,咱們這是要送您去看大夫,快些進裏頭去。咱們現在可不在府裏頭了,這來來往往有多少外男,若有人瞧見您的臉,這名節可就毀了。”
徐蔚冷笑一聲,毫不客氣,握手就給了她一耳括子:“你是什麽東西,也敢放這種渾話來騙我。這裏分明還是府裏,怎麽就到外頭了?何況國公府的小姐哪有出門就診的道理,分明是你們幾個要拐了主子出去做那不法的勾當。”
那婆子沒想到眼前這嬌滴滴的小姐張手就能打自己。主子教訓奴才是常有的,但親手扇耳光,便是內院裏最驕橫不過的芫小姐也沒做過。聽著徐蔚那話聲裏的狠戾,她不覺顫了顫。
若是徐蔚一時昏睡著,她們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拉到了地方,自然就功成身退,差事辦得了,領了賞錢再躲躲風頭,有上頭護著自然也就不會有事。但偏偏此時徐蔚醒了,還是在府裏頭就醒過來的,但凡有哪個瞧見了報到長房去,她們這些人,能被大太太手撕嘍。就大太太那脾氣,這府裏有誰能治的住?
那婆子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一時沒了主意。
另三個婆子此時圍了上來,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說:“呆什麽,還不快把人推進去,拿帕子堵了嘴,別讓她再叫出聲兒來。”
那婆子抖了個激靈,卻也反應了過來。不管怎麽樣,她們已經把人弄出來,長房知不知道的也已經是得罪死了。若是將徐蔚放回去,她們兩頭得不著好,老夫人氣她們辦事不利,休說保她們,隻怕直接就吩咐人將她們一體打死了。眼下也管不得許多,一仆不事二主,等將人送走了,便是長房後頭知道消息再怎麽鬧騰,還能打到上房去威逼老太太不成?
徐蔚見著這幾個婆子眼神不對,已經知道不好,再不肯拖延,直接從頭上拔了簪子下來,狠狠紮在攔在她麵前的婆子手背上。那婆子“嗷”地慘叫了一聲,身體不自覺斜著讓開,徐蔚已經跳下了車,趁著那幾個婆子一怔神的工夫,低頭就衝了出去。
她已經看準了方向,這衝出去,卻不是向院子裏頭跑,而是直直衝向不遠處的西角門。
這裏已經是外院,離著行止園老遠的距離,她回來時間並不久,又一直隻在行止園活動,這外院裏見過她的丫頭仆役隻怕屈指可數。她不能將希望寄托在這可數的渺茫上,往回跑,說不定跑幾步就被人攔下壓回去,到時候,她便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而西角門近多了,出去就是大街上。為方便車子出去,角門正大敞著,兩個門子之前已經走過來,還在翻看馬車後頭跟著的那兩架子板車,檢看有沒有帶出去的違禁事物。
徐蔚風一樣衝出西角門,此時已是日上三竿,國公府西角門開在王府大街上,正對著京裏有名的躍陽樓,人來人往,行腳街販無數。
她人小體弱,能衝出這麽遠已是極限,耳聽的後頭腳步聲急促,那幾個婆子並著兩個門房眼瞅著要追上來了。徐蔚深吸一口氣,放聲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這一大早晴空朗朗,突然有一個少年女郎大呼救命,街上的行人都停下了腳步,好奇地望向那間國公府角門不遠處披散著頭發一臉驚惶的人。
盡管披頭散發,身上也隻穿著極常見的靛藍細布衫裙,但那白暫的肌膚,明亮的雙眼,如畫中仙子一般細致秀美的五官還是讓人連呼吸都似乎為之一窒。
雖然看著隻有十二三歲的年紀,可這容貌足以當的上傾國傾城。
就這一時的工夫,那幾個婆子和門子已經追了上來,耳中聽到大小姐那一聲聲的“救命”,幾個人嘴裏如含了黃蓮,心裏如架了炭盆,額上青筋亂冒,汗流了一臉。
兩個婆子上前架住了徐蔚,其中一人從懷裏摸了帕子就要堵她的嘴。
“我是定國公世子之女,你們這幾個犯上的奴才,誰敢碰我!”徐蔚厲聲罵道。
人們圍上來,本來見著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如此狼狽便有些同情,耳中聽到她竟然口中自述自己是定國公世子的女兒,更是轟然大嘩。
若是旁個小姑娘這麽說,他們或許覺得她是得了失心瘋,哪有國公府孫小姐穿的這麽破舊不體麵的。可是偏偏這少女容貌出塵,橫眉立目時非但不減容色,還有一股子上~位者的威勢,這氣勢風範,一看就不尋常,竟讓人信了七八成。
“你們別聽她胡說,她就是我們府上一個燒火的丫頭,得了失心瘋要送到莊子上去呢。”其中一個婆子見人們騷~動,似乎有人在卷袖子想來管這場閑事,心裏也有些懼了,大聲道,“我們國公府的事你們這些人也能管得,也敢管得?快散了去!”
一邊說著,一邊不顧徐蔚的掙紮,硬是將帕子塞到她嘴裏。又連連使著眼色,令那兩個架著人的婆子將人拖回去。
跟上來的那兩個門子卻有些遲疑。他們原本得了信兒,是說上院裏有丫頭得了病要送去莊子上養著。這種事年年都有這麽一二樁,當不得稀奇,但是現在這要送出去的丫頭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長房的小姐,這可不是小事兒。若是真的,回頭長房發現小姐不見了,是打西角門給自己放出去的,他們這兩個別說自己的命保不得,便是一家子隻怕也要填了命。
那兩個門子對視一眼,手一攔,將兩個婆子給攔了。
“你們讓開!”前頭說話的婆子眼睛一瞪,“反了不成?這可是老夫人吩咐下來的,你們幾個膽子敢壞老夫人的事兒?”
這話不說還好,說出來,那些圍觀的百姓轟的一聲像是炸開了鍋。
“聽著沒,是那位國公夫人吩咐的。”
“那就錯不了了,這位姑娘八成是世子爺家的小姐。”
“聽說定國公世子爺膝下隻一個姑娘,還是自小由太後娘娘養大的,當心肝眼珠子一樣疼著。那就跟宮裏頭那些公主娘娘一樣啊,誰敢動她?別真是假的,就是個丫頭吧。”
“呸,你見過這麽漂亮的丫頭?當公主養的又怎麽樣?在這大宅子裏頭,讓你悄沒聲的沒了就沒了,你看若不是這姑娘自己跑出來,就一架車子悄悄送走了,誰知道結果怎麽樣。”
“對啊,就那位夫人……唉,真是作孽。這麽好的一個姑娘家……”
“定國公世子也真是個苦命的,前頭那位夫人便是被定國公夫人給折騰沒了的,當年武定侯帶人來砸定國公府的那場熱鬧你來看沒?嘖嘖,過了那些年,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哩。”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那幾個婆子汗如雨下,麵色青白。那兩個門子見她們的臉色這樣,更加懷疑,其中一人笑著對婆子拱了拱手說:“丁婆子,你們是說車裏的是上院生了病的丫頭,可是現在她自稱是長房的孫小姐,這事可就大發了,這人你們暫時先放下來,等我們回過大管事,讓他過來確認了身份你們再走。”
管著外院的大管事平安原是跟著定國公南征北戰的親衛,對定國公極為忠心,為人又精明的很,並不是那幾個早被夫人收攏的服服貼貼的內院管事,一旦這事情捅到平安大管事那裏,那她們就真死定了。
那幾個婆子麵上驚懼,腿都有些發抖,誰想到本來輕輕巧巧的差事,會出這麽大的變故。
“我們進去再說,有話進去再說。”一個婆子顫著聲兒對那兩個門子說,“大街上,別給外人看了府裏的笑話。”
那兩個門子覺得也有理,將身一閃,便要放這幾個婆子進門。
卻聽見人群裏有一個慢悠悠的聲音:“別急著走啊,下仆欺主,要拐賣主子,這麽大的案子怎麽能許你們私底下掰扯,來人,將這幾個婆子和那位姑娘給我帶回去,再下個貼子給定國公和定國公世子,請他們來我衙門走一趟。這位姑娘究竟是不是定國公府裏的小姐,這幾個老奴才是不是欺主的惡奴,自有定論。”
人群裏有數人應了一聲,將人扒拉開,幾個身著錦衣,腰挎繡春刀的青年氣勢洶洶衝著他們來了。
“錦衣衛!”
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那些圍觀的人群突然一靜,偌大的街道上竟是半點聲音也聽不見,人群呼啦一下散開,露出了剛剛說話的那個人。
徐蔚聽著這聲音,先是一喜,後是一驚,她已經聽出來這位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