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聽雨
看齊太傅這般加固城防的意思,是想在京城與後蜀對峙交鋒,那糧食就成了最關鍵的一環。
這會兒不想著節約糧食,反帶回這麽多百姓,是不是有些背道而馳?
蘇玹實在不解。
但現下能為她解惑的人卻一個也沒有。
因為整個上京戒嚴,現在任何人都不能隨意上街,平時的采買都得通過官府。
若是你沒錢買糧,那可以定時去粥棚領取官衙發放的糧食,可這樣一來,你家裏卻得先經過一番調查。
等真確定是家無餘糧後,官府才會為你登記,如此一來你才能去粥棚處領糧。
皇帝走了,他的心腹大臣也全跟著南下。
如今的帝京內就是齊太傅的一言堂。
像這些放糧和登記的事情,官吏們做得極其嚴厲。
但隻要落實了家裏的確是已經不能開鍋了,官府的糧食也發放得很準時,且足稱足量,從不拖欠,這也讓得京城內的動亂氣息一時間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畢竟齊太傅還在,這就是所有人最大的定心丸,再者齊太傅的心思還是不要猜的好。
這點自知之明蘇玹還是有的。
可隨著百姓們全部入城後,銀漢軍和之後潰敗的軍隊也都到齊了,全部集結在了城外。
蘇玹他們因為不能隨意出府,因此外麵的情況也就是雲重在去官府指定的商號采辦時打聽到的。
除此之外,更多的消息他們就不知道了,雲重想再用錢套些情報,都沒有人敢收。
直到某天夜裏一聲震天的喊殺聲仿佛從天邊傳來時,整個京城才再次被震動了。
後蜀大軍已經兵臨城下!
“姑娘!”房門被撞開,胡纓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而蘇玹已經在青蕪的攙扶下披衣走了出來,也不用胡纓再多說什麽,她率先就往院子裏走去了。
此時蘇宅裏守衛最森嚴的自然就是偏院了,這會兒外麵已經站滿了護衛,雲重也在外麵守衛著。
而蘇玹抬頭看向天邊的火光,眸色晦暗不明。
“去把雲重叫過來。”
蘇玹頭也沒回的吩咐道。
不一會兒後,雲重就出現在了蘇玹身邊,“姑娘。”
天邊的火光明明應該很遠的,可蘇玹卻仿佛覺得它已經快燒過來了。
“立刻讓宅子裏的所有人起來,點亮火把,我們人手緊缺,那就把前院封閉然後再空出來,全退回內院,把二門上鎖死。從現在開始把人分為三撥,分好時間讓他們不間斷的巡邏,不能有斷。”
“是,姑娘。”
其實這些雲重都曉得,但蘇玹卻還是要再叮囑他一遍。
畢竟前院封閉的事太大,還是由蘇玹主動提出來為好,這樣雲重也能放手去安排。
剩下的事蘇玹就沒什麽辦法了。
她也隻能是坐在院子裏看著遠處天空的火光和那震天的廝殺聲不絕於耳。
旁邊的丫鬟們早就被嚇得臉色蒼白,青蕪和胡纓也沒好到哪裏去,反而還是有些年紀的婆子們要穩得住些。
但偏院始終還是太小了點。
地理位置也太偏了些,離它最近的一個院子都要走好一會兒才能到。
最後沒有辦法,為了能把人更好的聚集在一起,蘇玹最終還是挑了離明瀟院不遠,一個始終空著的箏雁閣暫住。
箏雁閣有一架鬱鬱蔥蔥的葡萄藤架。
夏日它可以乘涼,秋日它可以結出甜美的果實。
往年最是喜歡待在這葡萄藤下賞月和觀星,但今年這樣的機會卻很少。
今日蘇家忙亂了一整天,就偏院內安逸得很。
在早些時候送走蘇玹,院內眾人便閑了下來,玩牌九的玩牌九,出去看熱鬧的出去看熱鬧。
直到青蕪派人回來通知,她們這才趕緊把牌九一丟,都忙活起來。
等蘇玹一踏進院子時,熱水已經準備好。
偏院裏難得奢侈的黃花梨白玉浴桶內,蘇玹把整個人都浸入水中。
眼睛透過一波一波的水紋望向頂閣雕花。
耳邊竟又回想起了那句舊識。
舊識啊……
冬日裏水冷得快,可蘇玹卻久久不見出來,耳房外的青蕪微微有些擔心,可又有些猶豫。
這個時候還是讓姑娘自己一個人待著比較好吧?
青蕪舉步不前,但好在沒讓她糾結多久,裏麵就已經有動靜傳出,不一會兒蘇玹也已換好衣服出來。
青蕪拿了幹淨的棉帕為她拭發。
蘇玹乖乖坐在軟榻上。
屋裏炭火足得很,隻穿一層棉衣即可。
濕發幹得也快,青蕪把棉帕放在一旁,扶起蘇玹就要安置了。
床已經早就鋪好,蘇玹躺下後,青蕪滅了屋裏的燈火,就隻留著床前一盞泰藍石花燈。
“時辰不早了,姑娘早些歇息吧。”
“嗯,你也早點睡。”
主仆倆不一會兒就都睡下了,可長夜漫漫呀,今晚誰又會睡得安穩呢?
蘇遠今日又去了明瀟院留宿,蘇李氏喜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但春凝居那邊卻就安靜得太過。
何媽媽捧了一杯安神茶無言的走到白姨娘身邊。
“姨娘,你這幾日都沒睡好,今晚就吃了這盞安神茶早點歇息吧。”
“先放著。”
“姨娘。”
何媽媽勸道:“昨日將軍來時就說過你容顏有些憔悴了,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姨娘還是吃了這碗安神茶,今晚好好睡一覺罷。”
翻著賬冊的玉指微微一頓,然後又再繼續翻閱起來。
“我知你擔心我,但我沒事,等把這本賬冊看完後我就去睡了,你不必擔憂。”
“……是。”
何媽媽猶豫了會兒,但最終還是放下茶碗歎息著退去了。
自蘇李氏重新掌家後,蘇家的財政自然不再歸白姨娘掌管,可白姨娘有蘇遠的疼愛呀。
這不,現下她在查得便是他自己私下的莊田鋪子的賬本,這些蘇李氏可管不到一分一毫。
春凝院的燈火,也一直到了半夜才熄滅。
細雨斜風,小雪微寒。
下了一整夜的雨雪,直到黎明才總算肯消停兩分。
昨晚院子裏守門的婆子打著大大的哈欠起來落鎖開門。
迎麵卻就是一陣冷風襲來,吹得人哆哆嗦嗦,咒罵不已。
剛好青蕪出來端熱水時聽到,便趕忙開口讓她小聲些,姑娘還沒起呢。
但其實蘇玹早就醒了。
認真說來,她昨晚就沒怎麽睡過。
本來昨日辛苦一天,按理來說晚上應是一沾枕就該沉沉睡去才對,可偏偏她心裏裝著事。
不像青蕪那樣到底沒挨過睡意,根本沒注意到她家姑娘輾轉反側了大半宿。
青蕪端著熱水進來,又指揮婆子們把外間的炭盆換新。
木窗開了一小排。
裏間內,蘇玹靜靜躺在炕上,聽見外麵青蕪小心翼翼擰幹帕子開始打掃外間的聲音。
現在時辰還早,距平日裏蘇玹起身還有小半個時辰左右。
院子裏安安靜靜的,丫鬟和婆子們倒是都起了,可也都和青蕪一樣,忙著手裏的活計時全注意了分寸,沒弄出多少動靜來。
直到辰時三刻,正屋裏傳出蘇玹的聲音,偏院的早晨才真正開始。
梳洗畢,喝了一口青蕪端來的暖湯,蘇玹就看著她出起了神。
青蕪莫名的摸摸臉,“姑娘看什麽呢,是奴婢臉上沾了什麽東西嗎?”
蘇玹回神,“沒有。”
又低頭喝了一口暖湯,安靜一會兒,她才又重新抬頭看著青蕪,“你聽說過馮家姑娘嗎?”
“馮家姑娘?”
青蕪回想了下卻搖搖頭道:“奴婢不太有印象,自抵京後雖隨著姑娘去了很多宴席,但那馮督令家的宴席我們卻還沒去過呢。”
蘇玹好笑,“自然說的不是那個馮家。”
酉陽馮氏,這麽大的一個豪族,他們蘇家自然很難上到人家的宴席去。
“我說的是馮全馮大人家。”
“哦,他們家啊,那奴婢就更沒印象了。”
青蕪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三爺和三奶奶向來就不喜一起自稻城出來的同僚。”
“除去極少幾家官職比三爺還高的外,其他家發來的宴帖,三爺一律都拒了,那馮家的也是如此。”
“要不是這次乃蘇家抵達上京後設下的第一個家宴,恐怕三爺和三奶奶都不會邀請馮大人他們。”
可就算如此,一樣從稻城出來的也不過就請了那麽兩三家。
若不是害怕別人說閑話,恐怕蘇遠連這兩三家都不想見。
蘇玹把石藍梅盅放下。
手指又搭在了腕間舊金色的穗子上。
不過她似乎忘記那兒還有被蘇李氏掐出來的青痕呢。
這麽一搭,立刻疼出聲。
“姑娘,怎麽了?”青蕪被嚇一跳。
“沒事。”
“哎呀,什麽沒事,姑娘是不是又忘記手腕上有傷了,趕緊給奴婢看看。”
青蕪連忙上前,拉過蘇玹的手腕查看,見那圈青印還是那般嚇人,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
“姑娘,你也是的,自己手腕傷到了也能忘記嗎,怎麽還老去碰它呀。”
蘇玹看著青蕪跑進裏間拿了一個小玉瓶出來,邊為她上藥邊恨恨道:“以後姑娘要是見了三奶奶,還是有多遠就離多遠吧,奴婢就沒見過這麽心黑的人。”
那是因為你見過的人還少啊。
蘇玹輕笑,眼角卻收盡清寒。
窗外烏雲無聲降臨。
“知道剛剛蘇姝去前院找三叔父是為了什麽事嗎?”
再提起蘇姝這兩個字,蘇玹的語氣不知不覺都淡了好幾分。
“不知,三姑娘在聽見將軍已經回軍營後,就有些氣急敗壞的離開了。”
“氣急敗壞?”蘇玹皺了皺眉。
“對,我看三姑娘是很有些生氣的。”青蕪說道。
可能讓她氣急敗壞的事不多呀。
蘇玹沉吟了會兒,才對青蕪吩咐道:“讓人最近多注意一下蘇姝……不,多注意一下紫川齋的動靜就行。”
“三叔不在,能給她撐腰的也隻有蘇墨了,盯住他就能知道蘇姝是要幹什麽。”
白馬寺香火旺盛,每日爭著為其上香添燈油者絡繹不絕。
蘇家的馬車夾雜在他們之中,倒是不怎麽顯眼了。
蘇玹帶好帷帽,扶著青蕪的手登下馬車,抬頭看那長長的白石階梯,默了一下。
“姑娘怎麽不讓車夫把馬車趕到寺外再停,這麽長的石階,姑娘你爬得上去嗎?”
除了麵前這條長長的石階外,白馬寺還有另一條車道,那便是特意為官眷貴女們來上香所建。
“你看這滿眼的馬車,比我們還華貴奢麗的可不少,這些個夫人們都步行上去,我反讓你們把車趕到寺外停著,那樣太招眼了。”
長階實在是長啊,又建在陡坡之上,蘇玹爬上兩步就得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姑娘真是誠心。”青蕪取笑道。
蘇玹此刻卻是喘得話都說不上,接過她從一旁婆子捧著的鐫花盒裏端來的茶水後,難得牛飲了兩口。
“少說話,還不快去看看她們來了沒。”
蘇玹倒是甩手掌櫃當得高興,在臨窗的大炕上枕著春日的陽光昏昏欲睡。
蘇李氏沒事了,蘇遠也有消息傳回來,蘇家上上下下的壓抑氣氛總算一掃而空。
不說蘇姝,就連蘇墨再過幾日也要回國子監去了。
從表麵上看,蘇家的確是已恢複正常。
“姑娘,你明日穿這件怎麽樣?”
半睡半醒的蘇玹聞言抬頭看去,在看清青蕪手上拿的是一件水影紅密兩色流蘇垂絛裙時,她立刻就蹙起了眉,猶豫道:“這件顏色未免有點重了,還是選件清淡的吧,畢竟明天是要去郊外踏春。”
“這件顏色重嗎,還好吧。”
青蕪對於自己精挑細選的沒被蘇玹接受而有些嘟囔,但最後還是聽話的放下它又去重選了。
最終定下一件蔥白底繡的煙紗袍,以及青蓮色的芍藥紋錦裙。
首飾則是選擇一貫素淨的幾支珠釵銀簪。
雖不貴氣,但勝在精致,與蘇玹現在的處境倒很是般配。
等一切都齊備妥當後,日頭也已西斜,偏院內她用完晚膳再梳洗過後,差不多也就歇下了。
一夜無話,待得次日清早,蘇玹還在床榻上好眠時,青蕪卻堅定地把她給挖了起來,直拉進旁邊耳室梳洗。
經冷水一過臉,無論什麽困意,霎時間全消失得無影無蹤。
“青蕪,你輕點呀,我皮都快被你擦下一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