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花中酒
蘇玹始終相信一句話,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兩個人能成為知交,總是要有一部分相像才行。
齊二和寧歡是這樣,寧歡和宋嵐更是這樣。
但也正因如此,所以蘇玹這會兒更不會多說什麽了,還是沉默最適合。
而宋嵐來了碧漱院一趟,小貓沒要走一隻,反而最後還默默無語的離開了。
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是寧毓怎麽刺激他了呢。
其實最莫名其妙的就屬她了。
可不管怎麽說吧,經此一事後,碧漱院總算迎來了久違的安靜。
寧歡和齊二他們雖然也會偶爾出去遊玩,但更多的時間卻是一直待在朝夕閣裏不知道忙什麽。
就連寧夫人也不多管他們,隻是交代了於媽媽一定得照顧好他們的吃穿用度便行,至於其他的沒多問也沒過多插手,這次來莊子上避暑,寧夫人才是最瀟灑的那個。
自從到了溫泉莊子上來避暑後,來自其他貴夫人們的邀約不斷不說。
一天天的蹴鞠、賽馬、踏青、郊遊,這些從帝京裏解放了的夫人太太們簡直不要太灑脫。
比起她們,蘇玹和寧毓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更別說幾乎整日都埋在書房裏的齊二和寧歡他們了。
但好在現下碧漱院裏有了三隻小奶貓,蘇玹她們的精力也全被它們吸走了,整日裏都圍著這三個小毛團轉。
尤其是寧毓,甚至讓莊子裏手藝不錯的媳婦們做出了不少小貓的布偶以及一些它們的玩具。
要不是蘇玹攔著,寧毓還想再讓她們為小貓們的衣服和被子什麽的。
幸好蘇玹及時阻止了,不然等這消息傳到寧夫人那兒去,寧毓估計又得被叫過去訓上一頓了。
這也實在是太喜歡的表現。
蘇玹雖沒寧毓那麽熱情,但現下也是離不開這三個雪一般得小毛團的,尤其是寧夫人一開始送來,眼睛是海藍色的那隻,也不知道為什麽,它總愛粘著蘇玹。
二人開始安靜用午飯,蘇玹這才開始細細品嚐麵前難得一見的美味佳肴。
而它們也不愧身份特殊,她不過才吃了一口就已經被美味折服,接下去的時間她也再沒心思考慮其他,隻一心開始用飯,等飯畢後,青蕪居然發覺這是自家姑娘往日快兩倍的食量了。
這也能充分說明這頓午膳的美味。
屋內選擇留下的人幾乎沒有,也與外院離得更是有好長一段距離。
雖都是不能碰見想見的人,但能離齊夫人近一些豈不更好,枯坐在這裏才是無聊呢。
於是來此用午飯的幾乎都回了那三層小樓,隻剩下蘇玹她們又折返了回來。
屋內候著的丫鬟見狀都是微微驚訝,不過也沒人阻攔蘇玹三人,丫鬟們紛紛端上茶來奉上,然後又端了些糕果點心,等一切都上完後,丫鬟們又退下到一旁去站定了。
敞屋被樹蔭圍繞,涼爽一片。
蘇玹坐在梨花圈椅裏,她梨花白的織金雲天水漾留裙一角淡淡灑落在地上,圈出了柔白的花苞一般。
風,微微吹過,吹動了屋角的一處紗幔。
輕輕渺渺的暈染出如夢幻境,讓置身其中的人幾乎都要難辨真假了。
“這齊府中的景致真是精致得緊,隨便一看都能看出風韻來,實在是難得啊。”
“景,的確是好景,不過我有些累了,聽屋內丫鬟說後麵有供小憩的廂房,我得去休息一會兒了,你們呢?”
“我還不累,就不去了,玹姐兒你呢?”
寧毓對蘇玹問道。
蘇玹自然不願意與陳清蕊獨處,立即答道:“我也還好,還能再撐一會兒,就不和陳姐姐一起進去了。”
寧毓精神頭向來就好,陳清蕊也不意外。
而蘇玹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坐在那兒欣賞庭院中的風景,倒也真是還看不出倦意來,因此陳清蕊也不勉強她二人,又再和她們閑話幾句後,就帶著自己的丫鬟進廂房小憩了。
陳清蕊走後,蘇玹和寧毓隻是家常閑聊。
她們有一句每一句的聊著,然後又忽然同時沉默下來。
等好半晌後,兩人突地就湊到一起,開始說起悄悄話,“你剛才和我說的那些事情,是不是沒與陳姐姐講過?”
“沒有。”
“為什麽呀。”
“哎喲,你不知道,之前清蕊可是一心想要參加大選進宮的,無論我怎麽勸她都聽不進去,後來更是著了魔般的隻一心準備采選一事,等我確定知道宮裏那位的那些癖好時,她更是什麽都聽不見了。”
“那你可以與她明說呀,說清楚了她不也就能絕了進宮的念頭嗎?”
蘇玹不解的問道,可寧毓卻突然詭異的沉默了下來。
一開始蘇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等好半晌後她才驚聲道:“你不會是覺得就算她知道了真相,最後也不會改變主意吧。”
“不是我覺得,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寧毓低聲歎了一口氣,“我娘親是曾經叮囑過我有些事絕不能傳出去的,可我又怎可能眼睜睜看著清蕊誤入歧途?”
“隻是不管我怎麽明示暗示,她卻仍好像什麽都不懂的樣子。”
“之後我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既然如此,那有些話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分別?”
“因此我便沒把此事的個中詳情說與她知,清蕊也隻當那位是有龍陽之好這個喜好罷了。”
“而這個喜好在我們西晉也不是什麽新聞,連我父親書房都還有幾個呢,沒人會當這是個事兒的。”
“清蕊自然也完全不介意,連大選延後一事爆發時,她也隻以為真是因了邊疆戰事的緣由。”
但哪知,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今上早已不喜女子!
要是寧毓不說,蘇玹也不會知道這其中原來還夾雜了這麽多錯綜複雜的由來。
怪不得之前她們說起此事時要避開陳清蕊了。
而且有些事蘇玹比寧毓看得更清楚些。
莫說陳清蕊隻是以為今上有龍陽之好,就算她真知道了實情,恐怕她也仍會選擇進宮的。
畢竟像她和蘇姝那樣自信的人,隻會覺得全天下的男子都隻有她願不願意蠱惑的分別,而沒有她蠱惑不了的存在。她隻要努力了,那今上也一定會不再喜歡男人,轉而戀上她的。
這樣的想法,蘇玹絕對相信會出現在蘇姝和陳清蕊的身上。
但她卻不能這般告訴寧毓。
放下漢白玉刻紋鬆茶碗,蘇玹又歎了口氣,看著屋外金燦燦的陽光開始發呆。
寧毓還在一旁等著她的回話呢。
可等了半天卻一直沒聽見聲音時,她才轉頭望去,就見到蘇玹呆呆看著外麵出神的景象。
雖說美人怎麽看都是賞心悅目的,但這讓把她晾在一邊,自己卻不知為何發起呆來,寧毓可就有些想不通了,伸手撓了一爪蘇玹腰間的癢癢肉,“你在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
蘇玹被寧毓嚇了一大跳,可隨即她就搖頭說道:“隻是剛剛你說的事,覺得有些唏噓罷了。”
寧毓愣了愣,然後也無奈道:“誰說不是。”
兩人就這樣都看著庭院中的姹紫嫣紅開始默默無語。
敞屋前麵的庭院裏種有諸多香草,其排列也都是有講究的,它們的香味聚在一起,就匯合成了一絲絲的奇香,比花香少了一絲甜膩,但又比木香多了一絲清潤。
這股奇香彌漫在整個屋內,也驅散了不少夏日的煩悶之感。
蘇玹和寧毓在這樣靜謐的氛圍裏也沒鬱悶多久,不一會兒便又開始說起閑話,笑鬧起來。
“寧姑娘她們是在裏麵嗎?”
“回瑪瑙姐姐的話,是的,寧姑娘和蘇姑娘都在敞屋內,先前陳姑娘卻是先去了廂房休息。”
被稱為瑪瑙的年輕丫鬟點點頭,然後就往敞屋走去。
“寧姑娘,蘇姑娘。”
而等一見到了蘇玹二人後,瑪瑙就先向她們行禮,隨後才說道:“寧姑娘,夫人說午後慵懶無聊,想請你過去陪著說說話,姑娘方便這會子隨奴婢過去一趟嗎?”
寧毓是知道瑪瑙的,她乃是齊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寧毓也不敢在她麵前托大。
當下就連忙起身說道:“這有什麽不方便的,不過就是不知夫人隻請了我一人,還是連蘇姑娘她們也一起請去。”
“隻說了姑娘你一人。”
瑪瑙垂眸回道。
但寧毓這下卻就有些躊躇了,她轉頭看向蘇玹,蘇玹也隻能微微向她聳了聳肩膀,表示愛莫能助。
最後寧毓也沒辦法,隻好先進裏室去整理了會兒妝發和衣裙,這才跟著瑪瑙一起離開。
蘇玹倒是起身送了送她們,不過沒等穿過庭院她就停下了。
隻是遙遙的目送著寧毓顯得很是不情願的背影一直到她們都看不見時,她才又回到了敞屋。
這下屋內就隻剩下她和青蕪,還有齊府的丫鬟們了。
不過人雖多,可卻鴉雀無聲。
除去青蕪偶爾詢問蘇玹要不要再斟一碗茶的聲音外,屋中就再無其他聲響。
重新坐回圈椅上,院中牆角的一簇純白梔子花開到荼蘼,蘇玹右手支著下頜,看著那些在風中輕輕搖曳的花瓣出神,心中思緒混亂。
可她現在也不在意了,想到哪兒就是哪兒,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了好久。
直到一直縈繞在鼻尖的奇香中混雜進了另一絲紫陌花香時,她才猛地驚覺回神。
“青蕪!”
蘇玹轉身大喊,卻隻見她身後的青蕪被嚇了一跳,呐呐道:“奴婢在,姑娘,怎麽了?”
這麽厲聲的喊叫,著實是嚇人的很,青蕪完全反應不過來這突然間是發生了什麽,怎會讓她家姑娘露出這般受驚的模樣,可四周依然和先前一樣啊。
安靜的嚇人。
要不是眼睛能看到立在角落的丫鬟們偶爾還是會動一動時,她都快要懷疑她們不是真人,全是雕像了。
蘇玹起身四下望去,見這裏除了她和青蕪,以及齊府的丫鬟外再無其他人時,她也是微微怔了怔,然後才又眉尖緊蹙的坐回去。
“我剛才突然聞見另一股香氣,你沒聞到嗎?”
“沒有啊。”青蕪很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搖了搖頭,“就院子裏杜若蘅蕪等香草的奇香罷,哪還有什麽別的香味啊。”
這院子裏多的就是香草藤蘿,連剛剛吸引了蘇玹的梔子花也不過隻是牆角一簇而已。
它的花香是遠遠傳不到這裏的。
這些蘇玹都知道,因而怔然了一會兒後也不禁懷疑到,難不成剛才真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想是這樣想,可她就是覺得心裏有些不安,在椅子上坐得也開始不安穩起來,最後幹脆起身道:“算了,在屋子裏也待很久了,我們還是出去轉轉吧。”
不過這會兒能去哪裏轉,就也隻是敞屋周圍而已。
可先前還沒覺得屋內的那些丫鬟們怎樣,待得聞見那紫陌香後,她卻覺得她們怪怪的。
現在她倒是寧願在外麵瞎逛也不願意回去了。
隻是這會兒剛好就是午後,日頭可不是一般的毒辣,在外麵閑逛一會兒還好,要是一直閑逛下去,那絕對會脫一層皮呀,青蕪看著蘇玹已經泛紅的臉頰,開始擔心起來。
“姑娘,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外麵這麽曬,哪能多待啊。”青蕪勸道。
“還是算了,我們到那邊廊下休息會兒就行。”
此時蘇玹還是想自己待著比較好,不想再回去麵對那些安靜過頭的丫鬟們了。
她帶著青蕪繞過小溪,到了對麵的一處長廊下坐著歇腳。
蘇玹會選在這裏休息乃是因了此處也是被樹蔭覆蓋,且四麵都有綠樹環繞,雖仍是比不得敞屋涼快,但也總好過在大太陽底下亂轉吧。
青蕪等蘇玹坐好,然後就趕忙跑去借茶具要為她煮茶了,簷廊下頓時就隻剩下蘇玹一人。
這裏風好景好,蘇玹總算能鬆一口氣,靜靜地坐著發會兒呆,出會兒神了。
溪水潺潺,叮咚作響。
春杏枝頭隻剩殘花,在初夏的微風裏早已飄落殆盡,滿地的殘花綠葉,經過溪水浸潤後漸漸流逝。
濃密的枝葉,蒼翠的葉脈,入眼皆是蔥蔥鬱鬱,空氣裏更有水氣彌漫草木的清新之意,在如此明媚的夏日午後,蘇玹的心神也早不知延伸到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