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九裏香
從偏院回春凝院,這段路程可著實不短,她們剛走到一半時,居然就看見另一撥人朝她們來時的方向走去。
“何媽媽,那不是紫蘿齋的那位嗎,看她去的方向,好像也是大姑娘的偏院啊。”
“是呀,何媽媽,她這個時候過去幹嘛?”
“難不成是知道了寧二姑娘在那兒。”
丫鬟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個不休,何媽媽卻隻看了一眼後就轉身繼續往前走。
“何媽媽,我們不回去看看嗎?”
“回去看什麽,反正偏院有大姑娘在,任她是想去幹什麽,終歸是翻不起多大浪的,我們回去吧。”
有句話何媽媽沒說清楚,蘇姝要是真想找蘇玹的麻煩,那也不可能趕在寧毓在場的時候去,她這時去找蘇玹,怕是為了別的事情吧。
何媽媽想的沒錯。
自紫蘿齋的人把寧毓到訪的消息帶回去讓蘇姝知曉後,蘇姝就開始坐立不安,她不知道寧毓昨晚派人來給蘇玹傳的是什麽話,今早又是為什麽而來。
可她怕啊,怕寧毓是因蘇玹久未給答複,所以才怒而上門來要說法。
而蘇姝更怕蘇玹因此就把此事給推掉,對寧毓說,那這次就不去齊府赴宴了。
這些可怕的想法在蘇姝腦子裏轉了一圈後,她原本還猶豫不決的事情突然就變得清晰起來。
因此也才會有剛剛的那一幕。
蘇姝的到來,蘇玹還不知道,她與寧毓等用完飯後就到庭院內坐著吃茶,等吃完一盞後,時辰也差不多了,寧毓就起身告辭。
“不如留下來午歇吧?”蘇玹玩笑道。
“得了吧,敬謝不敏,我還是趕緊走人,省得害你不能準時午覺,一會兒又要怪我,我走了。”
寧毓揮揮手就瀟灑離開,蘇玹忙讓青蕪親自去送,她自己則是看著那遠去的背影啼笑皆非,這說走就走,連話也不給對方多說一句的也隻有她寧二姑娘了。
“走了?”
“嗯,走了。”蘇玹低頭看向蘇妍,笑問:“喜歡毓姐姐嗎?”
蘇妍歪了歪頭,沉默好會兒後才點點頭,“不討厭。”
蘇玹:……
她還以為妍姐兒會說喜歡呢,原來點點頭就隻是不討厭啊。
伸手拍了拍蘇妍的頭,蘇玹牽著她轉身準備回屋梳洗一番就要午歇了,可誰知此時門外又再想起了聲音。
“是誰來了?”蘇玹看向院門口的方向,對身邊的婆子問道。
“姑娘稍等,老奴過去看看。”
婆子說著就要往大門跑去,可還沒等她跑到,就已經有人來通報道:“大姑娘,三姑娘來了。”
蘇玹就笑了,“原來是她啊,看來也是等不及了,她來時沒碰到毓姐兒她們嗎,難不成是錯過了?”
“看來是。”
“那可真不走運。”
蘇玹輕輕笑了笑,然後就對蘇妍說道:“妍姐兒,你三姐姐來了,你要見見她嗎?”
蘇妍是知道蘇姝的,在幾天之前她對蘇姝的印象甚至比蘇玹還要更深刻幾分。
畢竟像蘇姝那樣就算是笑著也能讓她感受到極度不喜的,怕也沒有幾個了。所以蘇妍自然知道蘇玹說的三姐姐是誰。
她趕忙就搖搖頭,小聲道:“不要,不見她。”
往年除夕時,蘇家所有人都要一同過家宴的,蘇姝對蘇妍的不喜她也都看在眼裏,現下再聽蘇妍這麽說,她自然不會硬要她去給蘇姝見禮。
於是在請蘇姝進來之前,蘇玹先叫丫鬟把蘇妍帶到廂房,並囑咐蘇妍,如果她沒去接她,那就千萬不準出門一步。
蘇妍重重的點頭,然後就跟著丫鬟一步三回頭的先去了廂房。
“二姐姐。”
“三妹妹可一如既往的會抓時間啊,怎麽總挑這個時辰來拜訪呢,實在是讓我都有些佩服了。”
“二姐姐說笑了,妹妹此次過來著實是有些著急了,因此才沒發現時辰不對,莽撞處還望姐姐寬諒。”
蘇姝說著就真像蘇玹福了一禮,這麽乖順的表現也讓蘇玹眉心猛地就是一跳。
兩人對峙多年了,一見蘇姝這樣順從的樣子,蘇玹第一反應就是警惕。
哪怕她已經知道蘇姝這次的退讓是真心的,真心想讓蘇玹先放下芥蒂,帶著她一同跟著寧毓到齊府去赴齊二的生辰宴宴,可多年養成的習慣卻很是難改啊。
生生逼著讓自己先放鬆下來,在蘇姝起身盈盈抬眸望過來時,蘇玹已經能笑出來了。
“看你說的是哪裏話,姊妹之間是不需要這麽客套的。三妹妹,進來吃盞茶吧。”
蘇玹請蘇姝進正屋坐下吃茶,蘇姝也欣然跟上。
二人才剛在正屋外間分主次坐好,回來的青蕪就已經親自端著茶奉上。
蘇玹和蘇姝一開始都安靜的品著這鬆蒙茶的清香和澄澈的茶湯,沒人說話。
屋外夏日驕陽,芭蕉葉翠綠欲滴,剛種上的薔薇花牆也開得正好,妖嬈的花姿極其嫵媚,濃烈鮮豔的花色把旁邊清雅的雪白麒麟心給襯得越發清冷了。
“姐姐這茶還真是好茶呢,青蕪煮茶的手藝也愈發嫻熟了,這茶湯實在清澈,其味苦澀又伴有輕微甘甜,很是難得啊。”
“三妹妹謬讚,不過是雕蟲小技,哪能得你這般誇讚的。”
青蕪煮茶的手藝的確是好,但她也不能順著蘇姝的話說下去。
天知道,她下一句會不會就是,不如把青蕪借給我,我帶她回去傳授一下這門手藝給紫蘿齋裏的人,讓我也能享受一下姐姐的這種口福。
諸如此類,她也不是沒吃過蘇姝的虧,此時自然再不肯順著她的話去讚揚青蕪了。
這些青蕪也都懂,因此這會兒更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句話都不說。
“是姐姐你太過謙虛了。”
蘇姝輕啜一口茶湯,放下茶盞,抬頭看著蘇玹笑道:“明人不說暗話,二姐姐應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
蘇玹也看向她,“三妹妹不如明說?”
“二姐姐昨晚派人去問我的事,現在有答複了。”
蘇玹微頓,“洗耳恭聽。”
現下蘇玹所坐的榻上設有一小幾,幾上有一個粉白杏葉瓷瓶,瓶內幾枝月橘開得正好。
花香濃鬱,與伽羅和麒麟心的花瓣香氣混合後,是最近蘇玹最蘇玹是喜歡的味道,所以胡纓她們最近一早去做的事情便是去采摘新鮮的月橘。
蘇姝看了那嬌嫩的花瓣一眼,伸手輕輕撫了撫它,“這次去齊府,就當是我拜托的你,怎麽樣?”
“好啊。”
蘇玹也不矯情,立刻就點頭答應。
接下來二人便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蘇姝坐了一會兒後就起身告辭。
蘇玹難得送了送她。
到大門外時,蘇玹才又說道:“剛剛你也知道毓姐兒來過了,就是來問此事的,既然你已經同意,那我一會兒便親自讓青蕪跑一趟,告訴她我們會隨同一起參加齊二公子的生辰宴。”
蘇玹說再多都不如最後的那句讓蘇姝高興,當下也就笑道:“拜托二姐姐了。”
“不,這可沒我什麽事,不過我答應你的都會做到,三妹妹不用擔心。”
至此兩人忽然就又沉默下來,然後互相行禮告辭,蘇姝便離開了。
青蕪走到她身邊,問道:“姑娘,寧二姑娘的馬車應該還沒走遠,這會兒去追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要奴婢現在就趕過去嗎?”
“不用。”
蘇玹卻拒絕了,“再等等,蘇姝才走我就把毓姐兒追上,動作太快了說不定還會被人以為是早有圖謀,晚點再去吧。”
“是,姑娘。”青蕪點頭應了。
蘇姝終於同意,這讓蘇玹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剩下的就是等著齊二生日那天到來。
其他事都囑咐給了青蕪,蘇玹也不知為何頭疼的很。
按理來說不過是與蘇姝沒拐彎抹角的交談了會兒,應該不會太費力才對,可她現在就是覺得累的很。
在又堅持了會兒後,最後還是忍不住回屋安歇,但之前還是去廂房把蘇妍接了回來。
蘇妍自然什麽都跟著蘇玹,蘇玹要午歇,她也爬上了榻,挨著蘇玹不一會兒就迷糊了起來,漸漸入睡。
這些日子隻要是在蘇玹身邊,蘇妍就能聽話,乖巧的很。
偏院裏的人就沒有不喜歡她的。
可不管如何,蘇妍畢竟隻是暫住在偏院罷了。
等白姨娘一回來,她就得回春凝院去。
而這件事大家似乎都選擇性的忘記了般,待得白姨娘真回來時,偏院裏以青蕪為首的眾人頓時就眼淚汪汪起來,站在正屋門前圍成一圈,似乎想把蘇妍攔回去般。
但她們的大姑娘卻並不和她們站在一邊。
“白姨娘不需要這般鄭重,我也不過是順手之勞罷了,當不得什麽的,這些禮物太貴重了,無功不受祿。”
蘇玹把麵前快堆成小山的禮品往前推了推,把它們推回了白姨娘的麵前。
剛從白家回來的白姨娘臉上有些倦色,但這仍掩蓋不了她的秀美嫵媚,“妍姐兒的事我都聽何媽媽說過了,這次要不是大姑娘,妍姐兒肯定要吃不少苦頭。”
“這些謝禮我還嫌少了,大姑娘要是不收的話,我心難安啊。”
蘇玹微不可見的挑了挑眉,仍對白姨娘笑道:“妍姐兒也是我的四妹妹,見她身邊的人有蹊蹺,幫一幫也是我這個做姐姐應該的,白姨娘為何要謝我?”
白姨娘為何要謝她,其實在座的大概都能猜到,蘇玹自然也不例外。
蘇玹不僅救了蘇妍,並且還在她離開這麽多天裏幫忙把蘇妍照顧得這般氣色紅潤,讓白姨娘都大為驚奇。
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想和蘇玹劃清界限。
這麽大的人情都已經不能算作是一般的人情了,白姨娘從不欠別人的,也不喜歡有弱點被別人握住的感覺,尤其還是蘇妍。
白姨娘看向依偎在她懷裏的孩子,正抿著嘴害羞的對蘇玹笑呢。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白姨娘眉頭皺了皺,越發想趕緊走人了,可蘇玹並不願意按著她的意思走,這讓她想回去也難。
“我與大姑娘平日就不怎麽走動,交情一般,但妍姐兒卻還是得了你這麽多的幫助,大姑娘覺得是應該的,我們卻不能就這麽受了,還是請姑娘把這些禮物收下吧。”
這樣就算還了人情,兩不相欠。
白姨娘的忌憚,其他人也不是不知道,但蘇玹可以說是救了蘇妍呐,以她那小身子,那天隻要袖手旁觀看她在冷風了再多站一會兒。
回去後,乳娘她們為了不讓何媽媽發現自己的疏忽和過錯,肯定也不敢讓何媽媽找大夫,恐怕連薑湯都不敢煮。
春凝院的小廚房可向來就是管理最森嚴的地方。
進出什麽食物都是一一得記上的。
她們頂多能給蘇妍多裹幾床被子就算了不得了,哪還敢聲張。
那等何媽媽發現蘇妍不對勁時,再快也隻能是待得一夜過去了,到那時蘇妍的小身板早就發病了。
平日裏千小心萬小心的護著都還會病倒,更別說這般拖延了,到時肯定要受不少罪。
白姨娘居然就想用麵前的這些東西便把這件事給揭過去?
青蕪等人都有些憤怒了,可蘇玹一直沒開口,神色沉靜,她們也就隻好把怒氣都忍著沒表現出來,但看向春凝院一行人的眼光已經不再像之前那麽友好。
白姨娘對此是完全不在意的,苧蘿因為跟著白姨娘去了白家才回來,所以並不清楚期間發生的事。
偏院眾人看她們是什麽眼光她也同樣都不在乎。
唯獨何媽媽,此時隻有苦笑了。
她也是真疼妍姐兒的人,對蘇玹也是真的感謝,但白姨娘的做法她也能理解。
欠了蘇玹這麽大的一個人情,妍姐兒居然在短短幾天就這般依賴於她,白姨娘不管怎麽看都不可能放心她。
這麽做雖可能會得罪人,但白姨娘根本不介意。
為了蘇妍,這又算得了什麽呢。
氣氛突然就沉默下來,蘇玹端起茶盞吃茶,不說話。
白姨娘坐在旁邊也不著急,她隻是麵有倦容,手撐著額心揉了揉,姿態閑散,說不出的端麗。
其餘人就這樣或站在她們兩人身後,或圍在屋外,誰也不言語,壓抑的氣氛隨著時間過去是越來越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