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一壺酒
蘇妍一句“娘親”嚇到了何媽媽，她驚慌地抬頭去望蘇玹，可蘇玹隻是垂著眼睛摸了摸蘇妍頭頂的軟發，並未開口。
見到她這般冷靜的模樣，何媽媽稍微想了下就知道，恐怕自家姑娘壓根就不當她是外人。
在人家跟前都不知喊過多少回娘親了，看她鎮定的啊。
何媽媽無法，也隻能權當聽不見。
隻是現在就難辦了，蘇妍不想回春凝院，那難不成還能讓她待在偏院嗎？
何媽媽倒也不是嫌棄偏院簡陋，以前還說不定，但現在是萬萬不會了。可蘇妍想要留在偏院，也不是她能說了算的事啊，何媽媽就悄悄望向蘇玹。
“妍姐兒。”
剛好此時蘇玹也開口了，“你是想要留在這裏同我一起嗎？”
在何媽媽驚奇的目光下，蘇妍大大地點了好幾下頭。
她在蘇玹懷中，蘇玹能感覺到懷裏過於瘦小的身子，似乎就和抱了隻貓兒般。
蘇妍實在是太瘦小了。
“那你能聽話嗎？聽我的話。”
“能。”
“那在白姨娘回來之前，你就與我一同住在這兒，好嗎？”
“好。”蘇妍更重的點頭了，何媽媽看著都怕自家姑娘把她那太過細小的脖頸給點折了。
但這樣一來便沒問題了，蘇玹同意蘇妍待在這兒，何媽媽也趕忙回去派人收拾東西送來，並且在蘇玹的提醒下，她還親自讓人請了位相熟的大夫過來，又仔細為蘇妍診一回脈。
直到確定她真無礙後，大家才確實鬆一口氣。
晚上鬧了這麽久，所有人都累了，尤其是蘇玹和何媽媽，前者是精神不好，後者是春凝院事情太多，還都在等她回去處理呢。
所以她也不在偏院耽擱，與蘇玹和蘇妍行禮告辭後，何媽媽便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妍姐兒，大夫說了，盡管後來保暖及時，又喝了薑湯驅寒，可終歸你身子骨弱，是吹了寒風的，今天就不能沐浴了，一會兒跟著這個姐姐去耳房梳洗了再回來，好嗎？”
蘇玹不欺蘇妍年紀小，而且也許因自幼就多病，顯得過於孩子氣就糊弄她，反而是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的告訴她。
等她眼睛清亮，神色羞怯又依賴的對她點點頭示意知道了後，蘇玹才讓青蕪帶她去耳房梳洗。
另一邊，在何媽媽派人送來的細軟中，蘇玹讓丫鬟把它們都整理好。
因為何媽媽極有遠見的把箱籠都直接送過來了，所以她也不用再貢獻出自己的一個來給蘇妍用。
等一切都收拾妥當後，蘇玹便吩咐鋪床。
不用蘇妍說，蘇玹也知道她是要與自己一起睡的，好在床榻也夠大，蘇妍又瘦得跟隻貓兒似的，她們兩人一起住在正屋是不可能會顯得擁擠的。
蘇妍因為不能沐浴，所以梳洗時間很快，不一會兒就被青蕪帶出來了。
見到自己的衣服被收拾在蘇玹這裏，小人兒頓時就開心起來，一溜的跑到蘇玹麵前，抱住她的腿抿嘴笑。
蘇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蹲下身對她說：“妍姐兒梳洗好了就先去睡，好嗎？”
蘇妍抓住了她的手，不說話，不點頭也不搖頭，蘇玹見狀隻好又說道：“我也去梳洗，等好了就回來，好嗎？”
“好。”
這下蘇妍點頭了，然後也不用青蕪帶路，自己就乖乖地走到了床榻上坐好，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蘇玹不動。
見她這個模樣，青蕪立刻就走不動腳了。
幸好蘇玹沐浴也不一定得要旁人服侍，見她這花癡樣，當下也就好笑的去了耳房梳洗沐浴，裏麵早就收拾整理妥當，熱水也準備好。
蘇玹讓人都退下，自己泡進浴桶閉目養神了會兒，然後才開始梳洗，等她出浴更衣完畢回到內室時，也已過去很久了。
本以為蘇妍應該早熬不住睡去時，卻見榻上那小人兒還腰板挺直的坐著呢。
她離開前是什麽樣子，這會兒就還是什麽樣子。
“怎麽不讓妍姐兒先睡？”
蘇玹低聲對一旁正看著蘇妍，被她可愛得不行的青蕪問道。
“姑娘你總算是洗好了，四姑娘一定要等你出來才肯上榻，奴婢怎麽勸都不聽，我也沒辦法呀。”
青蕪好容易把注意力分了一些給蘇玹，等說完後又立刻看向蘇妍，極溫柔的問著餓不餓呀，要不要喝點牛乳呀，反正是蘇玹從未見過的殷勤。
對此蘇玹也是哭笑不得，但這也好，對待這麽小的孩子她也沒什麽經驗。
此時青蕪這般熱情自然是好的。
“妍姐兒還不困嗎，怎麽不先睡？”
蘇玹一坐到榻上，蘇妍便挪了挪身子，緊挨著她，“困，等二姐姐。”
困是困了的，但也要等蘇玹回來。
蘇玹微微怔了怔，然後才反應過來蘇妍的意思，當下就伸手把這貓兒一樣的孩子抱進懷裏輕輕拍了拍。
“妍姐兒是好孩子，我回來了，睡吧。”纖細手腕上的金色穗子半垂在了瘦弱的背上，燭火下光芒閃爍，流蘇幽夜。
蘇妍這一晚上算是累壞了，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蘇玹卻盯著綃頂半晌未合眼，直到許久後都毫無睡意。
“姑娘，還沒睡呀。”
“嗯。”
輕輕地翻身，蘇玹看向連睡著了都還挨緊她，抓住她衣角不放的女孩，低聲道：“白姨娘也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青蕪也小聲道：“想必沒幾天就會回來了，白姨娘一向謹慎，這次去白家也不會待上多久的。”
好多年前，白姨娘的來去就不用再向蘇李氏報備，而隻用征得蘇遠的同意便行。
可白姨娘為人向來謹小慎微，從不願落口實於人。
這麽多年來，就算手中握有特權和蘇遠的寵愛，但她卻無事便不會輕易回白家探望，此次要不是她胞兄出了事，她也一定不會去的。
“那就希望白姨娘兄長不要有大礙吧，那樣白姨娘才能早日回來啊。”
“姑娘這是怕四姑娘在我們偏院住太久了嗎？”青蕪好笑道。
“那倒也不是。”
蘇妍睡得不踏實，蘇玹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蘇妍立即又安穩睡去，看著那精致漂亮的臉蛋，蘇玹垂了垂眸，“妍姐兒在我這裏住的越久，等白姨娘回來時，恐怕隻會越感激我。”
所以她倒是希望白姨娘能晚回來幾日。
隻是這太晚回來也不好，畢竟誰能知道妍姐兒今晚願意待在偏院，那明日呢，明日她又還願不願意待在這裏？
蘇玹自然是希望白姨娘回來時，能親自到此接蘇妍回去。
今晚會遇到蘇妍完全就是意外。
誰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從春凝院一路錯打錯撞的跑到了偏院附近來，但這可是難得的機遇啊。
要說這內院裏有誰還能和蘇李氏、蘇姝一鬥的話，絕對要屬白姨娘了。
可此人向來謹慎，蘇玹這麽多年觀她的行事為人皆是滴水不漏，除去蘇妍外，她好像就沒有任何弱點了。
而這次要不是出了意外，就連蘇妍這個弱點也被她自己守得牢牢的，不給旁人一點攻破的機會，因此以往蘇玹從沒想過白姨娘和春凝院的可能。
但如今卻不同了。
青蕪突然就不再說話了，蘇玹也沒再言語，隻是低眸望著又不知不覺挨近了她一些的幼兒，榻旁僅剩的一盞澄心燈，是此時屋內唯一的光亮。
夏日天亮得早，不過才卯正左右，天邊就已是魚肚白。
蘇李氏如今已大好，蘇玹也不用再去晨昏定省了，於是翻個身又繼續睡，可蘇妍卻早就抬手揉揉眼，迷糊著坐了起來。
“四姑娘，醒了？”
也是才剛起的青蕪轉身就見到坐起的蘇妍時，便快步走到帳幔外，溫柔的輕聲問道。
蘇妍先是愣愣地隔著輕紗幔看了青蕪好一會兒，然後才極慢的點點頭。
青蕪大喜，趕忙又低聲問：“那要不要起了，奴婢帶你去梳洗？”
蘇妍這回卻極快的搖了搖頭，身子一躺，又躺回了蘇玹懷裏，就隻留個後腦勺給青蕪。
青蕪頓時無語，不死心地又再問了兩遍，可這次蘇妍連理都沒理她，青蕪就隻能捧著受傷的心回屋去洗漱更衣，然後再回來打掃正房。
平日裏蘇玹一般都是睡到辰時或辰末才醒。
但今天多了隻小貓兒，從卯正開始就在她身邊扭啊扭的。
盡管她扭得很小心，也盡量不發出聲音，可蘇玹睡眠也不深，被她這麽一動，辰時不到蘇玹就再也睡不下去了。
睜開眼先盯著頭頂發了會兒呆，然後才把視線慢慢轉向動靜的來源處。
隻見那有一個團成小小的身影，正一隻手拉著她的衣角，一隻手抓住被子翻來覆去，看樣子早睡醒了許久。
“妍姐兒。”
蘇妍一頓，隨即立馬抬頭看了過來，頭頂軟發早被她扭得亂蓬蓬，大眼睛卻依然黑得透亮。
“醒來多久了？”雪白細長的手指穿過軟發，骨細肌香，蘇玹每替她梳理一下，蘇妍都能聞到輕輕地香氣，她頗有些依賴的悄悄蹭了蹭。
蘇玹一直沒等來蘇妍的回答，也不惱，又再問了一遍，蘇妍這才細聲道：“不久。”
蘇玹笑問道：“那餓了嗎？”
蘇妍搖頭，“不餓。”
“不餓也得按時用早飯，我們起來梳洗吧，好嗎？”
“好。”
“妍姐兒真乖。”
蘇玹和蘇妍起身，青蕪早聽到動靜了，在外吩咐丫鬟們動作再快些，姑娘們已經起身後，她就進來伺候了。
蘇妍現下住在偏院，何媽媽一心記掛著，這一早偏院大門才開，不一會兒她便帶著丫鬟過來了，丫鬟們的手上還提著食盒，想必都是春凝院小廚房的廚娘親自做的。
“老奴給大姑娘、四姑娘請安。”
“何媽媽不用多禮，趕緊起來，青蕪。”旁邊的青蕪聞聲就忙把何媽媽給扶了起來。
“多謝大姑娘，不知四姑娘昨晚有沒有給大姑娘添麻煩。”何媽媽向青蕪道了一聲謝，眼睛卻立刻瞥向蘇玹身旁的小人兒。
“沒有，妍姐兒乖得很，何媽媽不用擔心。”
其實這也不用蘇玹多說，一看過去，何媽媽就能看見蘇妍往日蒼白的小臉上這會兒紅撲撲的，粉雕玉琢的看上去別提有多可愛。
而她身上那身紅絨宮花小衫，金玉梅花百褶裙，金玉出雲滾翠簪，卻就是青蕪精挑細選一個多時辰的成果了。
想起蘇妍抓著她不放手，任青蕪在那兒打扮來打扮去的畫麵，蘇玹都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青蕪這熱情在經過一晚上後，是不是又無聲無息的增加了許多啊。
隻是也不知是不是被青蕪折騰久了，所以蘇妍的小臉此時還是紅撲撲的，大大的黑眼睛裏也仿佛沁了水般，亮晶晶的看著人時漂亮極了。
何媽媽望著這樣的蘇妍，高興得眼睛都快找不到了，笑眯眯的就道：“還是麻煩了大姑娘，老奴實在過意不去，所以早上就派人做了些早飯親自提過來，還望大姑娘不要嫌棄。”
“這有什麽好嫌棄的，反倒是我沾了妍姐兒的光，這回有口福了。”
青蕪接過何媽媽遞來的食盒，已經下去讓人擺飯，不一會兒便過來請蘇玹和蘇妍用早膳。
何媽媽自然是和青蕪侍立在一旁。
而這頓早飯實在是豐富，除去蘇妍愛吃的外，因為不熟悉蘇玹口味，所以何媽媽就吩咐小廚房多做了一些。
此時也沒分餐，蘇玹和蘇妍同坐一案，案上的菜肴都快擺不下了。
期間隻要是蘇玹讓青蕪多布了幾次的菜食，何媽媽都暗暗記在心裏。
等明早再送早飯來時，蘇玹就發現她愛吃的那幾道都在。
但這也是後話了，現下蘇玹和蘇妍都在專心用飯，等飯畢，盥漱後，一行人才又回到了正屋外間。
青蕪端茶上來，蘇妍腸胃不好，蘇玹詢問了何媽媽一番，後就讓人再上一盞湖蘭加橘皮的溫水，然後又讓何媽媽一同品茗，可春凝院雜事頗多，還等著她回去處理呢。
此時見蘇妍在偏院待得樂不思蜀，何媽媽也就起身告辭了。
蘇玹挽留了幾句，後就讓青蕪親自送她離開，蘇妍一直待在蘇玹身邊，眼看何媽媽走得都已經看不到身影了，她才轉回頭看向蘇玹。
“怎麽了，是想和何媽媽一起回春凝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