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北望春雪
“玹姐兒，放花燈吧。”
“嗯。”
蘇玹把手中的花燈交給了身後的青蕪，然後又從她手上接過另外三盞。
冬天的泗水也是從不結冰的。
落雪覆了兩岸，微雨驚了離草。
而流水上端，回憶那頭，風卻依然是冰冷的，隻有月光如今晚般，淒涼的照亮了黑夜。
蘇玹默了半晌，然後才慢慢地把花燈一盞一盞的放歸水流。
讓它們載著她的思念遠去。
寧毓默默站在她身後沒言語，她知道蘇玹現下最需要的就是一個人安靜的待著，畢竟有時候語言是蒼白而無力。
任何安慰，對於現在的蘇玹都是沒有用的。
泗水長長的河岸邊都是星星點點的燈火，其中幾多哀愁幾多喜。
“我們回去吧。”
而寧毓還在望著泗水出神呢，卻冷不防被蘇玹的一句話給嚇得回神道：“嗯，好啊。”
寧毓伸手，蘇玹借力起身，兩人在河岸上慢慢地走著。
“今晚你回去後，如果你叔父和叔母要把蘇姝的事怪罪在你身上，你就直說我當時就在你身邊，我可以為你作證，你壓根一點幹係都沒有，讓他們別想什麽責任都往你身上丟。”
“好啊，有你這句話，看來我這次是不會有事了呢。”
“那是，你就放心吧。”
寧毓豪邁地拍著胸口保證道。
蘇玹看的笑出聲，“寧二姑娘，你悠著點，這可是在外麵，你那帷帽都快被你給掀翻了。”
二人說說笑笑，先前的一點愁緒也就這樣淡在了風中。
但就在快走到馬車旁時，寧毓卻忽然拉了蘇玹一下，讓她往對麵看去，“玹姐兒，你看，那邊那個是不是齊二公子呀？”
蘇玹忽然就打了一個冷顫。
也不知道是被那寒風冷到了，還是別的什麽。
“趕緊走，不管是不是他，我們都趕緊走，別被他發現了。”
說完蘇玹就幹脆轉身，一眼都不看的拉著寧毓便快步走回了馬車那頭。
齊二這人，蘇玹雖就隻接觸過一次，但還是從心底裏怕他。他不像宋嵐，宋嵐很是有些冷情冷性，對什麽其實都不怎麽在乎。
感興趣的有了不錯，但沒有了也就那樣。
可齊二卻不一樣。
蘇玹也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麽。
這種人還是避而遠之最好。
至於蘇姝摔傷一事，其實蘇玹還真沒放在心上。
原本她出來時就不是與蘇姝一道的，後來又在街上遇見，那也是寧歡邀她同行的，前前後後蘇玹根本就沒開過口。
況且蘇姝摔倒時目擊的人那麽多，寧歡、寧毓和趙冰雁都在，也不是她說冤枉就能冤枉的。
如今唯一讓蘇玹疑惑的是，她今晚千辛萬苦的溜出來到底是想幹什麽？
蘇玹想不通。
而這一夜明瀟院的燈火卻是到了很晚才熄滅。
門房上也很是熱鬧。
與蘇家來往親密的幾個大夫更是來來去去，直折騰到了深夜才肯罷休。
而此時此刻的偏院卻早就酣睡許久了。
直到次日，好眠一宿的蘇玹才剛起床梳洗完畢，就聽得青蕪在耳邊小聲說道：“昨晚三姑娘比我們先回來，而且聽說還是坐趙家的馬車回來的呢。”
“趙家的馬車，趙冰雁有這麽大方嗎？”蘇玹奇道。
“那就不知道了。”
青蕪搖搖頭，“打聽到的消息隻說三姑娘是坐著趙家馬車回來的，不過倒是沒人看見趙姑娘有下車來。”
“嗯，讓她們鬧去吧，我們別摻和就行。”
不管昨天晚上到底是不是趙冰雁親自送蘇姝回來的，其實也就那樣。
總歸和她沒關係。
蘇姝若要與趙冰雁鬥，那結果肯定是慘敗。
趙冰雁乃八上柱晉陵趙家的嫡女，蘇姝拿什麽和她相鬥。
但若說蘇姝願意先低頭對趙冰雁屈服，甘願放低身份什麽的，蘇玹也不相信。
別的且不論，就隻蘇姝心底的那份傲氣，可一點都不比趙冰雁少呢。
這樣的兩個人，現下又已經結下梁子。
雖這梁子不大不小，可要她們和平相處，卻已是不可能的事。
蘇玹起身盥手，然後用棉帕擦幹淨，打開麵前的泰藍半月盅，就開始準備用早飯。
已經吃飽的青蕪則站在一旁為她布菜。
“小姐，一會兒我們要去紫蘿齋看望一下三姑娘嗎？”
“不去。”
“那三奶奶會不會借機斥責於你。”
“隻是現在不去罷了，要探望蘇姝得再過兩日。”
“為何呀？”青蕪有些不解。
“昨晚她受的氣可不少，現在又摔傷了，我們如今上趕著過去，她那一肚子的怒火不朝我們身上發作才怪。”
蘇玹向著左邊指了指，青蕪便把那盤蝦餃換到了她麵前。
“姑娘說得對，那這兩日我就叫胡纓她們幾個丫頭少出去，省得觸了三奶奶黴頭。”
“嗯。”
蘇李氏一有不爽第一個就會想到她和偏院，這會兒讓院子裏的人小心些總沒錯。
尤其是那幾個整天靜不下來的丫頭片子。
蘇玹慢悠悠的吃完了早飯，再出去散食兩圈，正準備就這樣回炕上又躺下時，門房那邊卻送來了帖子。
蘇玹一早上的好心情就這樣沒了。
“姑娘，是誰遞來的帖子？”青蕪問道。
蘇玹卻連話都懶得說，直接將帖子一丟，讓她自己看。
“宋家，宋七郎！這……”
“拒了，不去。”蘇玹捏捏眉心，直截了當的對青蕪吩咐道。
“是，姑娘。”
盡管青蕪還想說什麽，但看蘇玹已然決定時，她也不會再多言，隻是眼見蘇玹一說完話就要躺回炕上，她卻立馬就把小臉一板。
蘇玹纖薄的身子就那樣僵在了半空。
一會兒後，她又慢慢坐好，無語的靠在青蕪遞來的大迎枕上。
眼看著蘇玹沒有又躺下，肯乖乖坐好了，一直對她耳提麵命，白日裏不能睡太多的青蕪很是滿意。
當下就也去忙宋七的帖子和胡纓她們的事情了。
偏院裏有條不紊，但遠在另一邊的紫蘿齋裏此時卻就沒這麽悠閑了。
蘇姝昨晚摔傷手掌和胳膊，雖已被多名大夫確診這根本就隻是個小傷，不過看著厲害，但完全沒有傷筋動骨，讓蘇李氏放心。
至於破相的事，蘇家如今也不是什麽小門小戶了，又隻是傷在了手上。
紫玉人參膏什麽的，隻要有錢還怕疤痕會去除不了嗎？
蘇李氏把方方麵麵都向大夫詢問清楚了，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
但她是不緊張了，可蘇姝卻依然麵孔陰寒，自昨日歸家後，跟在她身旁的抱月幾人都不敢說話。
而隻要蘇李氏一走，那整個紫蘿齋就都被一陣劈裏啪啦的摔東西聲所震。
蘇姝單手杵在桌子上，滿臉的冷汗也不知是因生氣而出，還是因剛剛動作太大而扯動了傷口所致，反正現下沒人敢上前一步，全都龜縮在了角落。
而蘇姝的臉色則是從青到白，從白到紅，最後又從紅變成了青紫色。
往日清豔絕俗的臉龐，現下也猙獰如惡鬼，哪還有一絲蕩人心魄的痕跡。
抱月是怕極了，可她也是角落裏最一動都不動的人。
自家姑娘是怎樣驕傲的一個人。
她最清楚。
像昨晚那般的委屈對於蘇姝而言，已經能算是侮辱了。
自他們蘇家離開稻城後，她何時再受過這樣的屈辱。
蘇姝要是真能咽下去，那才叫怪事呢。
不過趙冰雁乃趙家嫡女，蘇姝想要反擊回去，現在不大可能。
但無礙，想整治一個人，辦法多得是。
最首要的便是先找到她的弱點才行。
蘇姝忽然抬手理了理發鬢，然後就轉身朝裏屋走去了，一麵走一麵還小聲說著些什麽。
抱月離得有些遠，又不敢上前，自然是聽不見她家姑娘到底在嘀咕什麽，隻是等蘇姝一繞過那扇青鸞牡丹金絲團刻的屏風後，她就趕忙招呼起哆哆嗦嗦的其他人。
讓她們趕緊把一片狼藉的屋子給收好。
至於裏屋內的情況，那抱月就不敢管了，最起碼現在是沒人敢湊上去的。
紫蘿齋接下來幾天的氣氛都不怎麽好。
而且裏麵動靜還不小，就算蘇玹隻是派人遠遠在外觀望著，她也能知道蘇姝的心情恐怕仍是糟糕不已。
可盡管如此，她這邊卻是不能再拖下去。
再拖著不去紫蘿齋看望蘇姝一番，那就變成是她把口實親自送到蘇姝手上去了。
因此就算再不樂意，今天一早她還是去明瀟院給蘇李氏請安，然後等聽了一盆子的冷嘲熱諷後，她便行往紫蘿齋。
這裏，她倒是少來。
但既以紫蘿命名，想也知道院內肯定是遍栽紫蘿花藤。
那青蔥色的藤蔓，還不等蘇玹走近，便已經能遠遠望見。在這滿是蕭索的冬日，紫蘿齋卻就如它的名字一般，仍是被蔥蔥鬱鬱的一片青色所包圍。
若再等進到裏麵後，你就會發現院裏幾株開得正好的梅花。
青蔥配上紅花白雪，端得是好一張北望春雪的畫卷。
看來蘇遠和蘇李氏是真疼蘇姝啊……
青蕪一路扶著蘇玹從明瀟院過來，在她忽然停住不動時就已經發現她的異常了。
但前麵還有紫蘿齋的人在呢，青蕪也就什麽都沒問，隻是在蘇玹耳邊低喊了她兩聲，讓她回神。
蘇玹就笑道：“三妹妹的院子真是好景致。”
“讓二姐姐見笑了，比起寧家園林，我這紫蘿齋算不得什麽，姐姐怕不是故意埋汰我來了吧？”
蘇玹抬眸，就隻見前麵廊簷下竟站著幾人，最前麵那個不就正是蘇姝。
“我是特意來探望三妹妹的，怎麽能說是來埋汰你的呢，三妹妹莫要打趣我了。”
“嗬，什麽打趣，我現在哪還敢打趣你啊，你可是攀上了一顆好大樹呢，真叫人羨慕呢。”
蘇姝這廝怕不是摔傷了胳膊，而是摔傷了腦子吧。
火氣這般重的口吻，好像她才是推了她一把的元凶般，但那晚她們都在，到底是誰害她摔傷的，她自己難道會不清楚？
衝著她來是怎麽回事？
蘇玹神情霎時就淡了下來，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攀上大樹還真不好說，不過三妹妹，我看你與趙姑娘倒真是一見如故。”
“那晚她可緊張你了，親自喚家仆送你去就醫不說，聽聞後來還是趙家的馬車送你回來的呢。”
“趙姑娘對你這般體貼，你還說我攀上了什麽好大樹。”
“真論起來，倒是三妹妹你才遇到大貴人了呢，這簡直就教人羨慕不已啊。”
蘇玹每說一句，蘇姝的臉色就會難看上一分。
最後，青蕪簡直都不忍直視了。
但偏偏蘇玹卻好似還什麽都沒發覺般，又來了一句，“這下好了，想必三妹妹你日後再出去赴宴時，有了趙姑娘幫襯，肯定愈發如魚得水。”
是啊，愈發如魚得水，趙冰雁肯定會讓她吃不了兜著走的。
想到這兒，蘇玹眉眼就更是明豔起來。
可蘇姝卻已經是氣得身子都微微抖個不停。
最後更是指著蘇玹就破口大罵道：“蘇玹，你莫要得意忘形，你以為你又有多好，在寧毓眼中你也不過就是個使喚得順手些的小嘍囉罷了。”
“她乃寧家嫡女，又怎會真看得上你，你以為你是誰？不過就是個無父無……”
“啪！”
場麵頓時死寂一片，而蘇玹的腳下是一盆被她猛力踢倒碎裂了一地的茶花。
天空忽然就飄起小雪。
剛剛蘇玹踏進紫蘿齋時才停了的風雪，這會兒突然又刮起來了。
而原本暫時壓進暗無天日裏的驚風駭浪，此時此刻卻仿若要衝破一切把所有都吞噬得一幹二淨般。
蘇姝驚愕，她從沒見過蘇玹現下的那種神情。
她們是一起長大的，蘇玹的父母也不是第一次被提起了，但蘇姝卻從沒見過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蘇姝，我這便已算來探望過你的傷勢了。青蕪，我們走。”
最後再深深地看了蘇姝一眼，蘇玹走的決絕。
曆來纖細單薄的背影，如今蘇姝卻看得心驚，心底冒出的那一絲不安也完全不知是從何而起，她隻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蘇玹哪裏不對勁……
“姑娘。”
青蕪有些欲言又止。
“別擔心，我沒事。”
但又是蘇玹反過來安慰青蕪，“這些對於我來說，已經都是小事了。”
再等等吧，等再過些日子，等確定了內城裏真沒什麽異動，那她就要讓雲重去做一些自己一直記掛著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