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穿插一個小回憶1
我坐著馬車從京都出發投奔父親永寧侯,與其說是投奔,不如說是舅母迫不及待要將我趕走。
??抵達北疆時已經時值四月,這裏的天氣和京都很是不同,京都此時正是春日融融,新燕啄泥,而北疆氣候寒冷潮濕,下起了紛紛揚揚的細雨。
??也正是在這場蒙蒙細雨裏,我第一次見到了賀溶郅,那個眉眼肆意張揚的少年正舉著傘,在府門處不知在等待著誰。
??彼時的我是侯府嫡女一貫心高氣傲,對誰都頤指氣使,絲毫不知收斂脾氣。
??我伸手指著他,“你,過來,把你的傘給本小姐擋雨。”
??他淡然一笑,走了過來,旋即把油紙傘舉過我的頭頂。水滴順著油紙傘滴落,濺在地上似一朵乍然盛開的花。
??朦朧細雨中,眼前的少年眉眼帶笑:“你就是我的義妹賀昭藍吧?是義父吩咐我,特意在這裏迎接你的。”
??我蹙眉,“義妹?”
??仔細回想起來,父親倒是曾經和我提到過,他在北疆駐軍時收養了一個戰亂中的孤兒,並賜予他名字賀溶郅。
??我打心眼裏瞧不起他,他不過是一個孤兒,怎麽配用堂堂賀氏一族的姓氏?父親收養他不過是可憐他罷了。
??我下了馬車,奪過他的傘,“原來是你,我聽父親提起過你。你一個孤兒,有什麽資格叫我義妹?你以後隻能像侯府的奴仆一樣,叫我小姐,聽見沒有?”
??有水珠落在他的眉心處,他沒有氣惱,反而恭敬的向我拱手行禮,“是,小姐。”
??看到他一副謙卑的樣子,我來到北疆陰鬱的心情也一掃而光。
??“賀兄,小師妹她來了沒有啊?”府門處,站著另外一個錦衣少年,他懶散的打著哈欠走過來,看到我時,眼前一亮,“你一定就是我的昭藍小師妹了吧,我叫赫連璟。”
??我態度傲慢道:“你就是那個出身低微不受寵,從小被丟在邊關自生自滅的皇子?”
??我在京都時就聽說過他的名字,被稱為寒夜國最不成器的皇子。原來他在北疆被我爹收做了徒弟。
??“你臉長得挺漂亮,嘴巴怎麽就這麽壞?”赫連璟搖了搖頭,不再理會我,而是把手親昵的搭在賀溶郅的肩膀上,吊兒郎當道,“賀兄,走,別理這個討厭的女人了,咱們倆喝酒去。”
??“站住!誰允許你走了?賀溶郅,你是本小姐的奴仆,你必須留下幫我搬行李。”
??他點了點頭,“是,小姐。”
??然後真的轉身幫我將馬車上成箱的行李搬下來,赫連璟在一旁嚷嚷著,“你幹嘛就這麽聽她話啊?她讓你搬你就搬呢?”
??“我答應過義父,會好好照顧他的女兒,這些是我應該做的。”
??我得意道:“對,這是你應該做的。”
??“你……你……”赫連璟氣得指著我,你了半天,還是歎氣,“……算了,我不與女人計較。賀兄,我來幫你搬一個。”
??搬完了東西,我依舊不依不饒,我對賀溶郅命令道,“以後無論何時,本小姐需要你的時候,你都要立刻出現在我麵前。”
??“是,小姐。”
??“你真的答應了?那你可不許反悔。”
??他注視著我的眼睛,“不悔。”
??我到北疆的第一天晚上又重複做了以往的夢,夢裏我在一片黑暗中奔跑,身後有許多洪水猛獸追逐著。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我看到了一簇小小的明亮的光,不停的朝著光亮奔去……
??我傲慢的脾氣秉性很快就把府裏的下人得罪了個遍,他們每個人都遠遠的躲著我。
??隻有賀溶郅,即使我對他呼來喝去,提出多麽無理取鬧的要求,他都毫無怨言。
??其實,我心裏有點開心,可是無法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有一次我去廟中進香祈福,回來的路上竟然遇到了流寇,最後我和許多貧民百姓被關押在一處昏暗的山洞裏。
??身處於在暗黑中,恐懼會被無限放大,身邊有姑娘被不斷的被拉走,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伴隨著土匪流寇們的淫笑聲。
??這時候,我心中第一個想起的人竟然是賀溶郅,我歇斯底裏,“賀溶郅,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我有危險了,你快點給本小姐出現啊!”
??山洞中暗無天日,我也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
??從一開始的期翼他會來救我,到後麵的瀕臨絕望。
??我想,他大概不會出現了。沒有這個整日指使他的大小姐,他應該會開心吧?
??我抱著膝蓋藏匿於黑暗中,拔下了頭上的簪子緊緊地攥在手心裏,鋒利的簪子在掌心劃出一道血痕,無論是誰靠近我,我都會毫不猶豫的把簪子狠狠刺向他!
??吱吖一聲,牢門又被打開了,黑暗中我隻能看到一個淡墨色的人影慢慢的靠近,他在我麵前半蹲下身子,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湧入鼻腔。
??我趁其不背將簪子狠狠的刺向麵前那人,耳邊傳來簪子沒入血肉,以及那人輕微的悶哼聲。
??那人開口,卻是我熟悉的聲音,“小姐別怕,是我,賀溶郅。”
??我歇斯底裏道,“怎麽是你!你為什麽要來救我?我不需要你救,你快滾!”
??他隻當沒聽見,自顧自安撫我的情緒:“小姐放心,外麵的流寇已經被剿滅了,你有沒有受傷?”
??猶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還未去世之前,有一次我在外麵玩耍時摔倒了,掌心擦破了一塊皮流了很多血。看起來很嚴重,但是並不是很疼,我也沒有哭,隻是自己爬起來拍拍灰塵就走了。
??可是當我回家看到母親時,卻突如其來的嚎啕大哭起來,母親趕忙問我怎麽了,心疼的給我包紮傷口哄我開心。
??其實我哭不是因為多疼,而是我覺得在母親麵前很安全,可以放心的哭出來。
??麵對他的安慰,我竟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感,盈在眶中的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從啜泣到嚎啕大哭,我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多久沒有這樣放肆的哭出來了。
??賀溶郅沒有說話,隻是耐心的等我哭夠了自己停下來。
??盡管此刻我置身於最害怕的黑暗中,可是我的心從未有過這樣安寧的感覺。
??哭過之後,我喉嚨沙啞道:“賀溶郅,對不起。你受的傷要不要緊?”這大概是我此生第一次開口說出服軟的話。
??黑暗中傳來讓人安心的話語:“小傷而已,保護小姐是我的責任。”
??我忽然道:“賀溶郅,你以後可以叫我昭藍。”
??“好。”
??那一天,我伏在他寬闊的背上,任由他把自己背出山洞。我破天荒的同他說了許多話,比我過去的那些年加起來的話都要多。
??我伏在他的背上,小心翼翼的問:“賀溶郅,他們都覺得我像怪物,你有沒有討厭過我?”
??他背著我,步伐沉穩:“不討厭。你也不是怪物,你故意說出那樣的話,隻是因為你不想讓別人接近你,你的心比旁人更加敏感脆弱罷了。其實,你應該多笑一笑的,這樣大家都會喜歡上你的。”
??這一刻,我似乎聽見自己心中那道堅固高牆,在頃刻之間坍塌……
??我在別人眼中是心高氣傲的侯府嫡女,可沒有人知道,母親還活著之前,我也曾像普通孩子一樣長大。
??母親因病去世之後,父親常年鎮守北疆,所以我被寄養在京都的舅父家。
??舅父很忙,幾乎沒有時間管我,而舅母是一個很漂亮,但是很惡毒的女人。
??如果不是看在父親每個月寄來不菲的錢財份上,我可能早就被趕出去了。
??舅母明知道我很怕黑,偏偏不讓我在夜裏燃燭。我在黑暗中醒來,還會發現窗棱上會有晃動的奇怪影子。我骨氣勇氣問下人,那些奇怪的影子是什麽?下人卻說,小姐您看錯了,這裏沒有任何影子。
??我把頭蒙在被子裏,在戰栗的恐懼中入睡,也是從這時候起,那些黑暗中奇形怪狀的影子,變成了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恐怖夢魘。
??府裏的下人欺辱我,我很害怕,總是忍讓。可是我漸漸發現,一味的忍讓,隻會讓所有人變本加厲。
??我開始學著端嫡女的架子,態度傲慢,用尖酸刻薄的言語來攻擊每一個試圖靠近自己的人。
??這還遠遠不夠,有一次我甚至把舅母養的一條嚇唬我的惡犬的頭給砍了下來,親手做了一道菜擺上了餐桌。舅母嚇得花容失色,從這以後她看我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就連下人們從主動欺辱我,變得厭惡害怕我,恨不得離我遠遠的。最後,他們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我曾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光,直到遇到賀溶郅,他讓我覺得,原來自己的內心還是渴望成為一個正常人的。
??我想,他大概就是上天恩賜給我的救贖。
??……
??從那之後,我開始學著改變自己,每當我下意識的想要開口羞辱嘲諷別人之前,就掐著自己的手心。麵對別人的善意,嚐試著說謝謝。
??他們在試著接納我,我也在試著接納他們。
??就連赫連璟來府上偶爾看到我時,也驚歎道:“昭藍小師妹你不耍大小姐脾氣的時候,笑起來還有點好看。”
??我彎了彎嘴角,原來被人誇讚的感覺也不是很壞。
??赫連璟看著我笑起來的模樣竟有些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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