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殺人誅心
船過江南的時候已經快要入夏了,船裏的空氣比起剛出發的時候潮濕許多,屋裏的物件多要發黴,連著容溦兮本人都覺得要發黴。
頭上是金燦燦的太陽,甲板被照的泛著油光,容溦兮拄著下巴在最頂層的圍欄上往下望,無比懷念起了前一陣那朵追隨了數日的雨雲。
船上總共不過那幾個人,容溦兮一聽身後沉重又急促的聲音還沒回頭就猜到了是誰,她拖著慵懶而潮熱的聲音問道,“世子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女人翻臉跟翻書一樣,彌撒不敢去隨便招惹,本來他在屋裏是不打算出來的,可蘇溫言們的厲害使喚人準備了一桶水在屋裏沐浴,叫他出來將晾幹的衣服送過去。
他不情願的出去,希望快去快回,誰知剛上了樓梯就掃到了容溦兮的背影,剛要躲閃又被人抓了個正著。
容溦兮回過頭看著彌撒尷尬的杵在那裏,表情有些難看,便關切問道,“出什麽事了?”
“沒事。”彌撒討厭自己這般扭扭捏捏的樣子,喘勻了氣才大方的說道,“我來給世子取衣服。”
容溦兮看著遠處飄著的白衣闕闕,晃過了神來,這人倒是會算天氣,知道今日太陽大,便將潮濕的衣服拿出來晾著。
她聳了聳肩,拍了拍彌撒的肩膀走過,“伺候他你也是辛苦,快到杭州了,叫你們世子快些出來透透氣吧。”
彌撒感受肩膀的沉重,心裏也抖了一抖,可一偏頭女子臉頰的酒窩又讓人心安了不少。
五艘馬船穩穩的停靠在了岸邊,到底是江浙會首,一聽蘇溫言要回來,各方店鋪的老板都過來迎接,遠遠望去船邊上像布滿了各色的螞蟻。
蘇溫言剛從船艙出來,底下人便是眼巴巴的笑望著,人還沒走幾步,就跟著上了來一家一家的匯報買賣情況。
哪怕是得了蘇溫言一個“嗯”,都覺得家裏頭長臉。
不過一會兒,容溦兮就在後頭聽了個大概,這裏麵有茶園老板,果園老板,園林老板,酒樓老板。。。。。。
容溦兮一邊聽著一邊看到旁邊彌撒衝她來了個驕傲的眼神,容溦兮心中一抖,到了人家地盤又要開始寄人籬下了。
龍三他們離不開船,隻在碼頭附近住下,容溦兮雖然不介意卻被蘇溫言點名了要跟過去商量事情。
她心中悲哀,隻見前頭的人走了一會兒接過了綢緞坊老板的一個鬥笠,轉身便朝自己走了過來。
白色的鬥笠正好的套在了女子的頭上,容溦兮心中詫異,伸手就要摘下來,卻被人反手捂住了手掌,隻他吐著熱氣在耳邊說道,“待會兒入府避免不了碰見我父親,你若想活久一點,還是不要讓他記起來你的臉才好。”
咯噔一聲,容溦兮眼淚直在眼圈裏打轉,當初那件事縱使蘇溫言不和她算賬,他父親錯失了皇位恐怕早就起了殺心。
這聲音隻有兩人聽得見,可模樣卻是所有人的都看得見得,不到半日,蘇溫言從京城帶回姑娘的事情,滿城皆知,容溦兮想要遊玩的心情被這冷水突然澆下來,呆在屋裏失神了好久。
京城裏的房子要數太師府最大,毅勇侯府最雅致,清平樓最神秘。。。
可容溦兮進了這五進五出的偌大家苑,忽然就明白了蘇溫言眼高於人的理由,這地方附庸風雅,亭台樓閣在一個園林裏完美展現,且不說這媲美獅子山、洞庭水的打造,隻看這院子裏的三座白玉寶塔,就莫名的讓人覺得有些門道。
來的時候領路丫鬟介紹過,說這三個寶塔乃是秦先生卜算得來,白日裏可壓住地上的邪氣,等晚上還能對上空中的三顆明星,委實很玄妙。
“吱呀——”
門輕輕打開,進來的兩名小丫鬟有閉月之姿,羞花之美,儂儂之音張開便說道,“世子喚我二人伺候姑娘,奴婢叫月兒,她叫蓮兒,姑娘有什麽吩咐告於我二人便是。”
容溦兮還沒習慣,就見叫月兒的丫鬟拍了拍手,後頭幾個小廝抬了數大桶藥湯進來,一掀開簾子她才發現屋內還有這番天地。
蓮花狀的浴池被倒入了熱湯,這是酒足飯飽後要沐浴的意思了,容溦兮渾身疲憊早就不知道哪裏是舒服的,哪裏是不舒服的,今日下了船又一身的潮氣,正是該洗澡的時候。
江南地界果然連洗澡都很講究,浴池邊兩名婢女托著蓮花葉,上頭放著一塊木蘭花胰子,池底除了藥湯之外,還有磨碎了的沉香,容溦兮整個人一進去,便覺得渾身舒暢,飄飄欲仙。
屋裏的一頭蒸汽氤氳,疲憊和乏累一絲一絲的從四肢流走,沉香和藥湯的香氣趁機愜意的取而代之,有那麽一瞬間容溦兮好似拋卻了見到齊王的擔憂,隻想泡在這池子裏永遠不出來。
另一邊蘇溫言聽人過來回話,滿意的勾起了一個笑容,拍打了袖口兩下便站起身來,同彌撒說道,“走吧,同我去會會我的好父親。”
齊王的房間在這宅子的東北角,他最信風水卦術,哪裏位置最好就住在哪裏,可如今這房間已經空了許多天,蘇溫言來尋他的時候他正頹廢的坐在他最討厭的最北角。
這屋子挨著白塔而落最是陰暗,終年見不到什麽陽光,蘇溫言推門進來的時候,齊王卻悠然的輕蔑一笑,仿佛在看著自己最滿意的作品,“我的好兒子,已經青出於藍了。”
蘇溫言背著手看著衣冠楚楚的齊王,若沒有這些年的事情,倆人依舊可以做父子,蘇溫言給過他機會,可他放棄了。
“父親謙虛了,論謀算您仍舊在我之上。”
蘇溫言說的是什麽事他心裏有數,齊王這時候伸出了兩隻蒼白無力的手,幾天過去上麵依舊還是有著被勒過的紅印,可他的麵容卻毫不在意,仿佛在自嘲的說道,“是我兒謙虛了,若我勝過你,怎麽會算漏了你的心思。”
他本以為自己試了一個調虎離山之際躲過了彌撒這個狗腿子的監視,沒想到這府裏已經處處被安了眼線,自己一舉一動都在蘇溫言的掌控之中,他又是生氣又是欣慰,仿佛一個人間鬼吏的說道,“我不過是想嚇唬嚇唬你,你對你親爹也退狠了些。”
“父親若走了,舅舅家那邊我無法交代。”
“啪——”提到了那邊的人,齊王像是一頭瘋狂的野獸,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洶洶的說道,“你要記住你姓蘇!不姓溫!為了這江浙會首的位置你把你父親賣給他們,你簡直大孽不道!”
蘇溫言見人如此,也不過是淺笑了一下,跪在地上客氣說道,“兒也不過是按著父親從小的教誨辦事,權衡利弊,勝者為王,以父親的囚禁換取江南乃至京城四方的利益,這筆買賣不虧呀。”
齊王看著蘇溫言的嘴臉,比起自己年輕時還要陰險幾分,闔上眸子說道,“早知如此,當初你在京城發病我就不該找人來醫你。”
蘇溫言笑了一聲,無奈的搖頭道,“父親真會給兒臉上貼金,那是我師父算出來的卦象,若父親不是惦念自己的性命為之牽連,如何會在先皇駕崩時就帶著我逃回江南。”
蘇溫言見齊王默不作聲,便當做了默認,收回笑容將懷裏的藥膏拿了出去放到了兩人麵前,說道,“不過,父親交代我的事情,我都一一做了,太子如今已經入了璿璣閣,隻需要再給他最後一擊,這皇位便是大皇子的囊中之物了。”
“可惜。”蘇溫言繼續說著,眼睛時不時的瞄著齊王的臉色,見他臉上從血色漸無麵色到鐵青,又戲虐的說道,“可惜這次我與皇後娘娘數次見麵,她倒是從未和我提過父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