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簪以結發
大越曆來實行宵禁,每年就隻選取元宵和乞巧兩個節日開放到亥初,零落也曾在乞巧節的夜晚出來過,但那已是幾年前的事,後來她將全部心思都花在各種書經典籍中,硬生生將自己的女兒天性扼殺了。
華燈初上時,零落還坐在玉堂春的二樓雅座裏,她靠著窗,托腮望著樓下如織的人流,樓下正好有一隊雜耍班子路過,邊走邊耍著蜀地特有的戲法,每一低頭就換一張臉,引來陣陣叫好。
零落也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發出幾聲咯咯的笑聲,清脆悅耳。
孟君役就一直靜靜地看著她,見她越來越伸長了脖子,目光追隨著雜耍班子而去,最後失望地噘嘴坐了回來,有些意猶未盡。
“想不想下去看看?”孟君役心中一動,柔聲問道。
零落左右探著頭,似是在搜尋其他好玩好看的,一邊拒絕道:“我要去玉酥齋跟金玉匯合了,免得那傻丫頭擔心。”
孟君役暗暗心疼,在她的生命中,好像永遠都隻想著別人。
“要去玉酥齋,也可以邊走邊看過去,說不定金玉姑娘也在街上找尋姑娘,能碰上也不一定。”孟君役溫聲建議。
零落轉身過來看著他,靈動的大眼忽閃忽閃的,帶著少女特有的清澈嬌俏。
她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對,反正要從街上走過去,邊走邊看也可以。”
孟君役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帶著寵溺之色,“對啊,我陪你。”
零落眉尖輕挑,“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你趕緊去找郭世子吧,不是要跟姑娘談曲嘛!”
“本來就隻是找個借口罷了。”孟君役無奈一笑,她的拒絕讓他有些許的失落,又道,“反正我回王府也要走著去,就當我們正好同行吧!”
零落咬了一下唇,有點無可奈何的抿嘴一笑,“好吧!”
從玉堂春出來,人群比在樓上看起來更稠密,零落也不跟孟君役說話,隻仗著身量小輕巧地走在前麵,看到路邊買小玩意兒的小攤子,就會停下來看一看。
孟君役一直落後幾步跟著她,他雖一身布衣,但氣質貴氣,除了有路過的姑娘頻頻紅臉看過來,人群還算默契的往外退開些。
零落隻管邊玩邊看,壓根沒注意到這些,隻覺明明看著人潮擁擠的街道,走起來竟然無比順暢。
路過一個賣發簪珠花的小攤子,零落立刻就被一隻通身翠綠的玉簪吸引了注意力。她不由拿起來看了看,玉不算頂好,但上麵的芙蓉花樣雕刻的極為精致,小小的一根發簪上,刻了數朵逼真的芙蓉,每一朵的形態皆不一樣,惟妙惟肖。
“小相公,這隻玉簪可是名家手筆,賣回去送給小娘子吧,娘子定會喜歡的!”老板是個圓胖臉的樸實婦人,看出她喜歡,立刻笑著極力說服她買下。
“這個多少錢!”零落問道。
“不貴不貴,就二兩銀子。”老板笑眯眯地比出兩根手指。
“二兩啊?”零落邊念著,手邊往腰間一探,才發現錢都在金玉身上。
於是不舍地摩挲著上麵的花紋,多看了兩眼,重新放下去,抱歉地看著老板道:“對不起,我沒帶錢,下次吧!”
老板打量了她一下,以為她是嫌貴,笑道:“看公子的打扮,怎麽也不像是沒錢的人,這麽好的玉又是名家雕刻,看你喜歡就賣你一兩銀子吧,已經很便宜了。”
零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嫌貴,是真的沒帶錢,你若是相信我,就留著這簪,我明天再來買。”
“哎喲,這可就說不準了。”老板立刻將玉簪收了回去,有些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我這東西這麽好,從來不愁賣的。”
零落又看了一眼那玉簪,也很遺憾,“那就沒辦法了,我真的沒帶錢。”
老板的眼神已經鄙夷起來,剛要說話刺一刺她,就聽旁邊一個清冽的聲音說道:“這玉簪我買了。”
零落吃驚地看著拿了一兩碎銀子在手的孟君役,扯了扯嘴角,“你……”
她說不出話來,隻暗自琢磨著,沒聽說他與哪家小姐走得近呀!
老板已經歡天喜地的將玉簪遞給他,孟君役接過來略微摸了一下上麵的芙蓉,想起在零落的許多衣裳上都看到過芙蓉花樣,笑了笑,將玉簪遞到她麵前。
“送給你!”
“啊?”零落吃驚地瞪著眼,指了指自己,“送給我?”
孟君役輕一點頭,“不是喜歡嗎?拿著吧!”
零落轉了轉眼珠,覺得一個男人當街送另一個“男人”玉簪,怎麽看怎麽別扭,然後視線又落在他手中的玉簪上,下定決心地搖頭。
“不了,君子不奪人所好,你拿去送給心儀的姑娘吧!”
說著就轉身要走,卻不想被人眼疾手快地拉回來,溫熱的手指貼著她的手背,她頓覺被燙,反射性地就要掙脫,他的手微微用了力,沁涼的玉簪已經塞了進來。
他一邊塞進來,一邊緊緊了手,她的手又小又嫩,剛好夠他握滿一手,柔弱無骨的觸感讓他不想放開。
零落不想他會如此,麵上不禁一熱,怔仲間又羞又惱地甩了一下手,“你放開!”
孟君役用了勁,這一下並未甩開,零落急了,臉已經徹底紅起來,兩人拉扯間,倒讓旁邊的老板看出了門道,於是調侃道:“小姑娘,這是公子爺的心意呢,發簪以結發,這多好呀!”
零落又羞又臊地一把將手抽出來,再不敢看他,按捺著狂跳如雷的心,飛快地跑進了人群中。
她身子嬌小又靈動,很快就躥遠了,孟君役也是心跳如鼓點,握緊了拳頭隻愣在原地直直看著她跑遠。
“小姑娘害羞了,還不快去追。”老板提醒他。
孟君役略頓,回頭向老板說了聲謝謝,提著一顆心,大步追上去。
零落一口氣跑到了河邊,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她慢慢調整呼吸,不覺就想起孟君役剛剛看著自己的眼神。
緊張而深情。
零落也不清楚自己這樣覺得對不對,因為她根本就沒敢仔細看他,隻覺得他的眸子像是被什麽圍繞著,有一些隱忍的痛楚,讓她不敢直視。
她細細喘了兩口氣,心才慢慢平穩了一些,她也在無意中與陸攸寧和袁駿德接觸過,離得近或者手指相碰,這些都有,但從來沒有與孟君役的那種,感覺心都要跳出來似的。
被他握過的手還在發著燙,一直從手指燒到了心底,覺得心頭的血都快要沸騰起來。零落重重地吐著氣,低頭去看,才發現她手裏竟然還緊緊握著那隻玉簪。
“你這個罪魁禍首,都怪你!”零落紅著臉,喃喃對著玉簪抱怨。
此刻,沒有月亮的天已經很黑很黑了,河邊集了不少來放河燈的年輕男女,直照得河麵一片波光粼粼。手中的玉簪也在這盈盈微光中,越發顯得溫潤剔透,竟顯得這劣等的玉質都高貴了不少。
零落一遍一遍的撫摸著上麵精致的芙蓉,不自覺就露出了清甜的笑。
孟君役其實早就站在了離她不遠的一棵大樹下,燭火中,她的一顰一笑都印進了他的眼中,她臉紅的樣子,對著玉簪發出的一通嬌嗔,以及現在羞澀而喜悅的笑。
一絲一毫都深深烙在他的眼裏他的心上。
他隻想著,若是就能這樣安靜地看著她一輩子就好了。
零落不知道自己早被人看在眼裏,看夠了就開始琢磨要如何將玉簪還回去。等回了王府,兩人雖說偶爾能碰麵,但她這個側妃,總歸不好就大喇喇的與王爺的謀士太過親密,而發簪這個東西又太曖昧了些,弄不好就要被人說成私相授受,若是不還,就更有些不清不楚的。
饒是零落聰慧過人,在麵對這種事時,也是腦袋被攪成了一團漿糊,竟然一籌莫展。
她又為難的看了一眼玉簪,然後小心翼翼地貼身收起來,或許總能想到一個萬全之策。
卻不知道,一旁的孟君役見她將東西收起來,已暗自雀躍不已。
零落左右望了望,她對纏纏綿綿的河燈不感興趣,轉身往橋上去,心隻道,都怪那個孟君役讓她慌亂失措跑到了這裏,離玉酥齋越來越遠了。
橋頭上正好有幾個人在變戲法,圍了擠囊囊的一堆人,橋下的人不好上去,橋上的人不好下來,於是越擠越多。
零落也擠在人群裏,她沒太動,那戲法讓她看得津津有味,有人擠她就往旁邊挪一下,有人擠就挪一下,眼睛一直看著變戲法的人,絲毫沒察覺自己被擠到了橋欄邊緣。
“讓開讓開……”從橋那頭過來一台軟轎,四名孔武有力的轎夫,前麵還有兩人帶刀開道,粗嘎的聲音帶著凶狠,軟轎兩側有婆子和丫鬟隨行,一看就是哪位富家小姐出行。
來者不善,旁邊的人都紛紛往兩邊退,勉強讓出中間的路來,零落被擠在最邊上,已是退無可退,前麵的人不顧不管,她身體後仰,仗著身體柔軟勉強能穩住身形。
可那開道的人卻不滿意,舉著刀繼續嗬斥路人讓路,前麵一下更是擠得厲害,與零落一同被擠在橋欄邊的人就沒她那麽穩了,幾聲驚呼,旁邊就有人直直從橋上落下了河。
“啊……”
動靜驚動了人群,尖叫聲此起彼伏,人一慌張,前麵有人一落後麵跟著一空,竟然“噗通噗通”一連落了好幾個。
零落憑著靈活的身姿,緊緊扶住欄杆勉強站穩了,卻也被身邊亂抓亂探的人扯住了衣襟。她慌忙去掙脫,人才堪堪站穩,剛剛才裝進懷裏的玉簪卻滑落出來,直直往河裏掉。
“我的玉簪!”
零落一聲驚呼,急忙探身去抓,根本沒顧到人已經翻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