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受傷
孟君役提著一顆心,然後,就看到零落由須晴和翎羽一左一右地攙扶著走出來。
她的四輪車不在了,手裏有一跟拐杖,臉上被凝固的血跡越發襯得蒼白沒有血色,神情略顯憔悴但那一雙眼睛,仍是透亮又沉穩,一身素衣也染了一團一團的髒汙,雖然看不出顏色,但孟君役知道那定然也是被混合的血跡。
即使如此狼狽,她除去幾分虛弱也依舊氣定神閑,見到他來,沒有表現得多驚喜。
隻淡淡問道:“殿下還好麽?”
孟君役緊緊看著她,從頭到腳仔細看了她一遍回答:“殿下在王府,我來接側妃回家。”
零落的心被這句“回家”觸動了一下,當她深陷那間密室裏,在麵對無情的刀鋒時,她始終都心如止水。
七爺和陸判,兩個唯一會舍身來救的人不在身邊,她本不抱任何希望,心裏隻在後悔沒有將她的冤屈告知李承昊,委屈自己還沒來得及沉冤得雪就要死了。
但是,孟君役來了!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目光堅定腳步穩健,那從內心散發出來的關切,被她看在眼裏。那是沒有摻雜任何欲望的關切,與她的相貌無關,與她的身份無關,與他們之間的利益無關。
就像此刻在他的眼裏,她隻是她!
孟君役向來是神秘莫測的,所以他的眼睛通常都深不見底,或許有身為謀士的高深,有身負沉冤的隱忍,有交際處事的圓滑。
但此刻,零落隻在他的眼睛裏看到自己,那樣清晰明了,毫無掩飾。
零落被他這樣的眼神刺了一下,唇角微微翹起,輕輕說道:“公子何必舍身犯險,文王殿下不會將我怎麽樣的?”
然後瞥向文王,雲淡風輕地說道::“也確實是零落太好奇了些,不知這裏竟是文王殿下的地方,若我早知道,定不會如此冒失。”
李承文眉尖輕挑,目光陰鬱地回答:“本王也不知道來人竟是湘妃,若是早知道,也定不會出這碼子事。”
零落輕笑,微微點下頭,口中抱歉道:“都是零落的不是!”
孟君役沒有興趣聽他們你來我往,隻徑自問道:“側妃可有傷到哪裏?”
零落搖頭,“沒有,隻是四輪車沒了,行動頗為不便!”
眼見著孟君役鬆了口氣,但那緊皺的眉頭卻不曾放鬆,低聲說道:“得罪了。”
還不待零落反應過來,他已伸手將她打橫抱起,零落隻倒吸一口氣,反射性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與此同時,一陣破空聲傳來,孟君役沒有絲毫停留,好像等的就是這個當口,幾乎立刻就飛身而起,零落也很快反應過來,對著李承文就一連射出五支袖箭。
並未放鬆警惕的李承文,沒有想到他們會反撲的如此之快,略微慌亂之後,弓弩手很快就位,翎羽和郭伍一起護著須晴,開始大拚大殺起來。
麵對數不清的箭矢,任是零落如何的沉穩,也止不住內心的惻然,她心髒微顫,對孟君役說道:“公子將我放下吧!”
孟君役早就換成單手摟抱著她,另一手要將飛箭打落,還要運氣在空中飛縱,氣息很快就淩亂起來,這會子更是不敢隨意分心來安撫她,隻更緊地收攏了她腰間的手。
“公子的心意我領了,放下我吧!”零落又說了一句,她已經感覺到孟君役的力不從心。
“我不會放手!”簡單四個字,竟像是用盡了全力。
零落看著他越來越白下來的側臉,喘息聲已經聲聲入耳,她咬了咬牙,無奈傷腿還是用不上力,於是突然湊近他耳邊,默默說了一句話。
然後,仰了仰頭,含笑看他震驚地轉過臉來,手掌一個用力,人已從他臂彎間脫落而出,輕飄飄地往外飄去。
“不要!”
孟君役一聲大喝,急忙伸出手去,卻連唯一的一片衣袖也從手中滑落。
他看著她朝自己露出一抹釋然的笑,看著她紅唇微動,那是“拜托”兩個字,是她精心籌謀了十二年的事。
“不要!”
孟君役又是一聲大喝,再顧不得疾馳而來的箭,隻咬牙向她飛掠過去,心中隻念著,不能讓她有事。
絕不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從旁邊飛衝而來兩個熟悉的身影,兩人默契十足,一人將下落的零落救起,一人掩護撤退。
“還不快走!”
一聲怒喝,是李承昊!
零落隻覺落入一個冷硬的懷抱之中,她陡然放鬆下來的意識逐漸模糊,隻下意識地往懷裏靠了靠,口中模糊地念了一句。
“公子……”
黑幕落下,任是如何刀光劍影,也阻擋不住她沉沉睡去。
……
天,潑墨一般的黑。
漫天的血紅撲麵而來,滿頭滿臉都是刺鼻的血腥味,那鋪天蓋地的味道,將人密密實實包裹起來。那些羅刹般的厲鬼,冰冷雪亮的劍鋒,不停從眼前晃過,小小的女孩倒在地上,娘親的手臂還環在她腰間,但是再沒有了往日溫暖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
她緊緊咬著唇,黑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家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最後隻剩下年邁的祖母,她聽不清是誰在跟祖母說話,也不知道他們在說著什麽,她隻知道祖母的冷笑聲,比夜裏的寒風還要刺骨。
“……你不得好死……”
祖母陰冷的咒怨,被寒風卷起又拋下,震得耳膜生疼。
她看著那劍鋒舉起,她看著祖母朝自己綻放出世上最慈祥溫暖的笑,她看著那鮮血蓬勃而出,帶著祖母的味道。
又是這個夢,零落一直都知道自己身在夢中,這個夢從四歲開始,就一直伴隨著她,整整十二年,那記憶都不曾減淡半分。
她咬緊了牙關,身體瑟瑟發抖,感覺自己被那一片血紅淹沒,那讓她呼吸加重,近乎窒息。
“零落……零落……”
有輕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輕喚,一聲接一聲。
“零落……零落……”
“呼……”
零落陡然睜開了眼,終於從夢中醒過來,就著微弱的燭光,眼前是金玉擔憂的俏臉,零落還有些恍惚,眼睛瞪得大大的,視線遊移渙散。
她的意識依舊模糊,卻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就問了一句:“孟公子呢?”
一直守在旁邊的金玉大聲地啜泣起來,張媽媽也湊近來,哽咽著說道:“姑娘放心,沒事了,都沒事了!”
零落的眼珠都不曾轉過一分,似是徹底放下心來,又閉上了眼,這一次終於安然睡去。
再醒來時,不知已是幾日之後,這一次,零落是被一陣刺骨地疼痛喚醒的。
“啊……”
她在夢裏長喘了一口氣,便悠悠睜開了眼。
“醒了。”
熟悉的聲音,讓零落有瞬間的呆愣,很快這聲音又響起。
“喝口水,潤潤嗓子。”
零落被抬起上身,她身體軟綿綿的任由人折騰,就著男人的手喝了一小口寡淡無味的溫白水。
“慢慢咽,別急。”男人叮囑她。
她將水咽下,才覺得頭腦清醒了些,小腿還疼得厲害,她的視線不覺就看了過去。
“放心吧,雖然有些麻煩,但好在還能站起來。”男人安慰她。
零落慢慢翹了翹唇,啞著聲音問道:“陸判,你怎麽來了?我睡了多久了?”
陸攸寧發出一聲輕笑,“一醒來就問這麽多問題,看來是沒什麽大礙了。”
“你還沒回答我?”零落緊追不放,“這裏是王府,你怎麽會來?”
“我與平親王本就算舊識,這王府裏有兩個傷重快死的人,你又整整睡了五日,除了我又有誰能登門呢?”陸攸寧拉長了語調,說得理所當然。
但零落的注意力顯然沒放在這上麵,而是默念了一聲:“兩個人?”
又立刻追問:“孟公子怎麽樣了?”
陸攸寧將她眼中的急切看在眼裏,歎氣道:“他在昏迷之前念著你,你一醒來問的也是他。落落,那個孟公子,對你來說,不一般吧!”
零落怔了一怔,耳根隱隱發熱,“我是他救回來的,問問怎麽了?”
“沒怎麽。”陸攸寧沒再深究,慢慢說道,“他替你擋了箭,身上多了好多個血窟窿,差點就變篩子了。”
零落心裏一緊,軟軟揪住他的袖子就要坐起來,被陸攸寧按住了,勸道:“好在他底子好,撐過來了,你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你的腿傷上加傷,有些不好。”
“你不是說還能站起來麽?”
“能站起來,怕是以後你這腿也要和你這腰一樣,受不得半點涼氣了。”
“無妨。”
零落軟軟說完,神情又開始疲倦起來,卻掐緊了手指盡力讓自己保持清醒,靠在他懷裏近乎無聲地問道:“你跟七爺都回來了,文王怎麽樣了?陛下如何了?”
陸攸寧皺著眉,滿眼的心疼,一邊輕輕按住了她的睡穴,一邊低聲安撫:“每個人都很好,安心地睡一覺吧!”
她知道他的想法,隻順從地閉上了眼,模糊地說了好,便徹底地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