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為難
臘月二十九的下午，零落剛回到棠廬，鵲枝就急匆匆地進來稟報。
“側妃總算回來了，鷹揚將軍已經差人來傳了幾次，說殿下在偏廳等著您，讓您一回來就馬上過去。”
金玉正在幫零落解披風，聽了這話，就小聲嘀咕：“在粥棚忙了一上午，這午膳都來不及用呢！”
零落無謂的笑了笑，問鵲枝：“知道殿下找我是做什麽嗎？”
鵲枝搖頭，“來人沒說，不過奴婢聽說殿下一從宮裏回來就叫了婉芝夫人過去，上午好像一直都在看賬冊，還叫了莊子上的幾個管事過來。奴婢覺得，殿下可能是在對年賬。”
零落“嗯”了一聲，指示金玉去拿衣裳，一邊對鵲枝說道：“你去準備一下，我們馬上過去。”
鵲枝應聲出門去了，金玉就拿了淺紫的襖裙出來，一邊幫她更衣一邊小聲抱怨：“怎麽辦，你還沒吃飯呢！”
零落麻利地係著腰帶，完了還騰手出來掐了掐她肉呼呼的臉蛋，說道：“你們都跟著我忙了一上午了，等下鵲枝跟我去見殿下就好，你和張媽媽還有翎羽就先吃了飯等我回來。明天就要過年了，我們要再點點看災民們過年的糧食，你等下記得跟張媽媽說。”
金玉既心疼又無奈的應了，又勸道：“要不你等下就先跟殿下說你還沒吃飯的事吧，說不定他心疼你為了災民，就準你先吃飯呢？”
見她一直惦記吃飯的事情，零落哭笑不得，“我就是先過去一下，推遲一點而已，再說了，一頓不吃餓不死的。”
說話間，鵲枝已經過來了，她隻是個五官平白無奇的女孩兒，也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但是周身都透著沉穩，隻要她人往麵前一站，就給人一種安定而舒服的感覺。
此時，她已經換了一身淺青衣裙，婷婷立於門庭處，還要說話的金玉看到她來了，立刻就安靜下來，隻飛快的拿了絲絨披風給零落係好。
“你們快去快回。”金玉小聲地叮囑了一聲。
“好，我盡量。”零落輕笑一聲說道。
到了前院，才發現不止是李承昊和莊子上的管事，還有婉芝和文茵都在場，李承昊獨自坐在主位上，婉芝和文茵坐在下手側位，其餘管事都分兩列站在廳裏。
零落見此，隻覺得李承昊將這些人都當成他軍營裏的兵了，對其中幾個年紀大的，腿腳都在打顫的管事，視而不見。
“妾身見過殿下。”零落走上前，屈膝行禮。
李承昊一直翻著手裏的簿子沒看她，隻淡淡地說了一句免禮。
零落謝恩站好，半垂著眼停了半刻，才問道：“不知殿下找妾身過來，所為何事？”
李承昊這才將簿子一扔，說道：“本王聽說，你將府裏的事都交給了婉芝？”
零落長睫輕閃，回答：“是，妾身也是見婉芝夫人管家管的好，賬目都很清楚，才做了這個決定，殿下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當然不妥。”李承昊麵色微冷，“以前王府沒有女主人，本王才出此下策，現在你已經是側妃了，王府裏的事，外麵莊子上的賬，都應該由你來管。”
說著，他搓了一下手，含笑看著她，帶著絲絲嘲諷地說道：“還是說，你是因為自己沒有管家的能力，所以才不得不將這件事交給婉芝來做。若真如此，那也無妨，畢竟你出身低下，本王去宮裏請一位老嬤嬤來，從頭開始教側妃如何管家，如何管賬，側妃覺得如何？”
零落水眸輕轉，就見婉芝麵含歉意，文茵還是那樣低眉順眼，但嘴角那抹一晃而過的冷笑，卻沒能逃過零落的眼睛。
她抿嘴一笑，看向眼含譏笑的李承昊，淡然的笑容也增添了苦味，眼神裏自然而然的就有了幾分乞求的意味。
李承昊看得真切，卻為自己抓住了她的痛腳而高興，一直以來，零落給她的感覺，除了神秘，就是讓他覺得無法掌控。
尤其是這兩個月，她好像總是先他一步，將所有事情都事先理得清楚明白再交給他，而他就隻需要按著她的步驟去走，就能輕易將那些人拉下馬。
他是無所不能戰功赫赫的戰王，可到了她麵前，他就變成了坐享其成受人指派的木偶，這讓原本隻想利用零落來肅清王府的他，心裏越來越變了味道。
零落此刻的示弱，讓他心裏一陣暢快。他含笑動了動身體，慢條斯理的理著袍袖，心裏正在為在眾人麵前掃了這個新晉側妃的麵子而高興，卻不料零落已經暗暗歎了口氣，不急不緩地說道。
“將府裏的事托給婉芝夫人，妾身確實存了偷懶的小心思，還望殿下恕罪。教習姑姑也確實沒有教過妾身管家管賬的事，不知殿下，可否讓妾身試上一試，就當是讓妾身在學習之前，先見識一下賬冊是何模樣吧！”
她清潤的聲音就如清泉一般緩緩流過，這樣放低姿態，讓李承昊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悶，於是擰著眉一甩袖子，叫了鷹揚。
“將簿子拿去給她開開眼。”
零落不以為意，落落大方地一行禮，“多謝殿下。”
走到下首案幾前跪坐下來，鷹揚抱著一摞賬簿過來，放下的時候，還向她投去了一記擔憂的眼神，零落隻微微一笑，向他略微點頭致意。
兩人的互動被李承昊看在眼裏，心裏更不是滋味，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連他身邊的人都“勾引”了去！所以，在鷹揚轉身回來時，李承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讓鷹揚隨之一抖。
等他的眼睛再轉向零落時，卻發現她端坐在案幾前，身後的丫鬟也隨著跪坐在了她身後，然後拿出兩把小鐵算盤，一個放在了零落的右手邊，一個放在自己麵前。
零落將那一大摞賬簿分成兩摞，自己麵前放了多半，把剩下的一小半給了丫鬟，兩人彼此都沒說話，就安靜地開始對著賬簿算起賬來。
接下來，讓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隻見零落左手快速地翻著賬簿，右手飛快地撥弄著算珠，那劈裏啪啦的聲音，不停回蕩在安靜的大廳裏。
更值得稱奇的是，她的動作極快，那書翻得好像被風吹過一般，仔細去看，就能發現，她雖然在翻著書，但視線卻幾乎都隻停留在右手下的算盤上。
此刻偏廳裏的人，先是被零落這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架勢驚了一下，最初還睜大了眼睛看著，但一看到她打算盤的樣子，就紛紛露出輕蔑之色來。
隻覺得這個名聲在外的湘側妃，也不過就是長得好看了點，平親王殿下說話雖說難聽了些，但她出身低卻是事實。她若是聰明，主動下了殿下給的台階，答應跟著老嬤嬤從頭學習，別人也不敢多說什麽。
可她偏偏還想在眾人麵前挽回一些顏麵，這麽大一摞賬簿，哪怕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賬房先生，也需要整整一天時間，不吃不喝連續不斷的算，才能將這些賬簿上的賬目算清楚。
現在就憑著她們主仆二人，根本就不可能算出來，更何況，那丫鬟看上去倒真是懂得撥算盤，可零落那樣子，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無論是在場的管事，還是婉芝和鷹揚，都忍不住搖頭。
唯獨李承昊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零落，心裏又想起太傅告訴他的事，再結合零落數次都順利出入他的品梅居。
李承昊袍袖下的手指，就慢慢地收緊來。
偏廳裏打算盤的聲音，一直連續不斷的響著，管事們原本就已經站了許久，這會兒更是幾乎要摔倒在地。
他們原本以為等殿下敲打一翻這個湘側妃，就會放他們離開，卻不想這個湘側妃來了，居然還要撥算珠玩。更神奇的是平親王殿下，他居然就一直看著湘側妃這麽玩，還要拉著他們一起陪著。
之前眼見著李承昊為難零落，他們都還覺得外傳平親王無比寵愛這個側妃的事，大概就是個誤傳，但依現在看來，平親王果真對這個側妃很不一般。
他們都替王府做事多年，何曾見過殿下對一個人這麽有耐心過。
不知不覺兩個時辰就過去了，零落和鵲枝就一刻不停地算了兩個時辰，又過了一下，零落手邊的賬冊最先算完，然後，她拿過鵲枝那邊的一本賬冊，又開始接著撥算盤。
一炷香之後，零落等著鵲枝最後兩頁算完，再將兩人算出的數目加在一起，沒有絲毫猶豫的，將最後得出的數目寫在了紙上。
“不知妾身算的對不對，還請殿下過目。”零落起身，將紙給了鷹揚。
然後，就聽鷹揚報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數字。
“一萬三千六百二十七兩三錢，分毫不差！”
這話一出，整個偏廳霎時靜得落針可聞，幾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零落，而造成這一切的人，隻靜靜站在原地，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
李承昊隻暗暗咬緊了牙，他不想承認，這個滿腹心機的女子，大概真就是太傅口中的奇才，百年難遇的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