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陸攸寧
十月的清晨有清淺的霧氣繚繞，從平親王府出來的一輛馬車，在青石路上留下兩道淺淺的車轍印，馬車不大，外飾也不甚豪華，但那車上醒目的王府標記，讓大街上的人群遠遠便讓出道來。
馬蹄噠噠而過，很快就在老牌坊街上一家不大的脂粉鋪子前停下來。鋪子門前早就有夥計前來迎接，就見先是一個奶媽打扮的婆子從車上下來，接著再是兩名華服丫鬟，最後，才一前一後地從車上下來兩名頭戴帷帽的年輕女子。
“妹妹你看，這便是那美人香了。”
身穿淺橘色齊胸襦裙，外罩一件輕薄鮫紗的女子就是綠竹，她正一手挽著零落的手臂，一手向上指了指楣頭上那塊朱紅鎏金的招牌。零落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三個飄逸的大字，唇角的笑被阻擋在帷帽下。
綠竹身邊的林媽媽想來不是第一次來，這才剛一下來，就有個掌櫃模樣的男人迎上來。
“這便是我們夫人和零落姑娘，過來見禮。”
林媽媽的語氣不甚客氣，但那掌櫃卻滿臉含笑地上前來行禮，距離不遠不近，不會唐突又不失禮。
“小人見過夫人、姑娘，二位安好。”這掌櫃的聲音不同於其他粗俗男子低沉，倒讓人覺得醇厚，零落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掌櫃似乎發覺到零落的視線，也淺淺看了她一眼，躬身讓行，說道：“兩位裏麵請，小店昨日剛進了一批上好的胭脂，兩位進去看看？”
“來到這裏，自然是要看看的。”綠竹回了一句，拉著零落就進了鋪子。
這鋪子不大，入眼就是一排擺架，上麵都是精致的鏤空芙蓉花樣，朱褐漆泛著油潤的光澤，擺架上的瓷器擺件，一看就有些年頭。
此時店裏還沒什麽人，掌櫃也不拐彎進店就說道：“小店的東家已經靜候佳音多時，有勞夫人姑娘樓上歇息片刻，東家頃刻便來拜見。”
綠竹和零落微微欠身，“有勞掌櫃的。”
掌櫃引著她們往二樓去，上麵隔著三間廂房，零落她們進的這一間，進門就是一扇五彩琉璃樣的屏風，細看這琉璃跟尋常見的都不一樣，竟是半透明的。屏風這一麵，擺著簡單的圓桌圓凳，轉過屏風就是一席矮榻，上麵相對置了席，小幾上已經擺好了幾樣果子點心。
掌櫃就引到屏風處便停住了，躬身說道：“有勞二位在此小坐，東家馬上就到。”
隨著房門“吱呀”一聲，掌櫃出去了，綠竹自來熟地拉了零落在矮榻上落座，兩人坐下來，身後的夏草和金玉才來替二人摘了帷帽。
“妹妹看到沒，這美人香的東家是個知禮的人。”綠竹一邊理著袍袖一邊朝那琉璃屏風揚了揚下巴，“這屏風可是個好東西呢，聽說是從老遠的地方過來的，說是這個不叫琉璃，而叫做玻璃。妹妹你看，晶瑩剔透的，很漂亮吧！”
零落也稍微理了一下耳邊的發髻，聽了綠竹的話，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好奇地看了好幾眼，說道：“這還真是沒見過的新鮮東西，怕是要不少銀子吧！”
綠竹得意的一抿嘴，笑道：“妹妹這就不懂了，像這種東西，光是有錢可是不行的。我聽人說，上次鎮國公府的鳶雪縣主就看中了一扇玻璃屏風，一擲千金都沒能得到的。”
零落就更驚訝了，“那個鳶雪縣主我也是知道的，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不為過，怎麽就沒得到呢？”
綠竹捏了一隻橘子在手裏把玩著，一邊說道：“沒辦法，誰讓這種東西來之不易呢，像這樣稀罕的物件，每來一件都是要上戶部冊子的。一旦是進了六部的花名冊，就算是鎮國公府再有錢，那也得先緊著要緊的來，那鳶雪縣主還能比得上陛下的成元公主不成？”
“成元公主也看上了？”零落訝異地問道。
“可不是？我敢說，現在整個益州城裏，除了宮裏，就隻有這美人香有這玻璃屏風了。妹妹是知道的，就連我們王府裏也是沒有的。”看到零落這般吃驚，綠竹的語氣更加得意了。
“那我可得多看幾眼。”
零落說著就起身走到屏風前，果真細細端詳起來，綠竹跟在她身後，發出一串“咯咯”的笑聲。正笑著，先前隨掌櫃出去的林媽媽就敲門進來了，見她附耳過來，零落就知道，今日要見的人怕是就到了。
果真，綠竹立刻就說道：“我陪妹妹在這裏欣賞新奇玩意兒，讓金玉和夏草下去選東西可好？”
“也好。”零落自然是應了，又叮囑金玉道，“你就隨意看看，別讓人看了平親王府的笑話。”
金玉微微撅了嘴，這不滿讓綠竹看在眼裏，就說道：“金玉你盡管去挑，看中的都算在我頭上，就當我送你們姑娘的。”
“這怎麽行？”
零落趕忙婉拒，卻被綠竹握了手。說道：“難道妹妹還跟我生分不成，一點小東西，姐姐還是送得起的。”
夏草是個機靈的，聽綠竹說了這話，立刻就挽著金玉親熱地出了門。
零落唇角含笑，臉頰上帶著羞澀的紅暈，略帶著撒嬌的說道：“姐姐這樣，讓我怎麽好意思？美人香的東西不便宜，我是知道的，金玉又是個直腸子，你這樣說了，我怕她這也喜歡那也舍不得，可如何是好。”
看到綠竹的笑容出現一絲僵硬，零落暗暗發笑，可還不等她再說什麽，就聽一個清潤流暢的聲音插進來。
“小店不才，能被零落姑娘的人看中，實屬小店之幸。曹掌櫃，今日但凡是綠竹夫人和零落姑娘看中的東西，都統統算在我陸某人身上。”
話落，就聽剛剛那掌櫃恭敬地稱是。
零落咬唇看著綠竹，一幅受驚的模樣，反觀綠竹倒是落落大方地對著屏風那頭欠了欠身，波瀾不驚地說道：“妾身不才，怎可讓陸老板如此破費。”
透過半透明的玻璃屏風，能隱約看見那陸老板躬身行禮，“夫人不必多禮，陸某一介小商販，能在這京都重地討口飯吃，全靠各位夫人姑娘的提攜，區區薄禮不成敬意，請夫人萬萬要給了陸某人這份薄麵。”
綠竹輕輕一笑，對著零落說道：“妹妹你看，陸老板這般會說話，倒叫人不好拒絕了。”
零落對著屏風還了半禮，說道：“都說生意人能言善辯，陸老板必是個中翹楚。”
“姑娘謬讚。”屏風那頭的人直起身來，從那屏風裏立刻就顯出高大的身影來。
眼見著話題說到這裏就僵住了，零落抿唇淺笑，她就等著看今日這兩人要如何開口說事，這陸老板倒不甚尷尬，一起身就叫上茶。零落挑挑眉，難怪剛才進來時不見人上茶，原來是在這兒等著。
房門又關上了，綠竹才拉著零落重新坐到矮榻上，直接開了口：“妹妹是自家人，姐姐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這個陸老板，就是姐姐昨日跟你說的美人香的老板，今日來了，妹妹就撤了屏風，見他一見可好？”
零落有些無可奈何，“原本跟姐姐同來，就是對這美人香好奇罷了，可是陸老板畢竟是外男。”
綠竹笑，“怕什麽，這屋子裏不是還有我們這些個人麽，放心，陸老板是個知禮的人，不會壞了我們姐妹的名聲。”
說完也不管零落還在猶豫，直接就讓那陸老板收了屏風，這一下，這陸老板便顯出真身來了。
隻見他二十六七歲的年紀，高挑挺拔的身材，一襲簡便灰白布衣，羊脂玉冠束發。相貌俊秀卻不張揚，五官端正而不淩厲，明明隻是個商人，周身的氣度卻正直斯文得猶如官家貴公子。
見到零落這樣出眾的女子，他也隻是眼神微微一亮，沒有絲毫的唐突，舉臂躬身行了大禮：“草民陸攸寧，見過夫人、姑娘。”
零落和綠竹回禮：“陸老板有禮。”
雙方見了禮，陸攸寧毫不拖泥帶水，示意兩女在矮榻上落座，自己還是遠遠坐在圓桌旁，直接拿出一本賬冊遞給林媽媽，說道。
“陸某就開門見山了，這本賬冊，是小店半年來的收支情況，請兩位先過目。”
見到綠竹接了翻開來，他的視線從零落身上掃過，說道：“不瞞二位，陸某確實是想在益州討口便宜飯吃，之前也嚐試跟國公府的人聯係過，但凡事都要講個緣分。說句實話，陸某一直是想跟夫人和姑娘合作的，這一來，平親王府威名在外，這二嘛，陸某人確實也是看中了零落姑娘的名頭。
當然，還是那句話，陸某人從來不做昧著良心的事，也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請兩位放心，每月的賬冊陸某保證清楚明白，該是二位得的，陸某也一定按時差人送上。二位需要做的，就是每月多來小店走走，小店新到的東西，兩位幫襯著多多美言。
陸某不是不識趣的人，凡是從小店出去的物件，一切都由小店負責，絕對不會對外壞了二位和平親王府的名聲。
這話又說回來，陸某就隻想平平安安做點小生意，吃口安穩飯罷了，絕對不會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不是？”
這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零落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不由得對這陸攸寧多看了一眼。陸攸寧也正好看向她，四目相對，他的目光不閃不避，雖然帶著不易察覺的高深，卻很是真誠溫和，讓人討厭不起來。
綠竹是何等會察言觀色之人，見零落一直沉默，就自動轉了話題，“陸老板的意思，我們姐妹是聽明白了，但王府有王府的規矩，加上我們又是婦道人家，陸老板容我們思量一番可好？”
陸攸寧自是不再提這事，而是很認真的給她們推薦了一批剛到的熏香，綠竹對這樣的東西向來感興趣，於是很快就跟陸攸寧討論起來。
她們在美人香待的時間並不太久，金玉最終隻選了三盒清蓮胭脂和兩盒紫茉莉的水粉，其次就是替零落選了一隻木槿花紋的紫玉釵。陸攸寧說是見麵禮，零落也沒有多加推辭。
回程的時候，金玉念叨著玉酥齋的點心，綠竹便讓馬車專程繞道到桐子街買。金玉一向是個閑不住的人，一路都半撩了簾子往外看，夏草跟她湊在一起，兩人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從老牌坊街到桐子街，要穿個幾個巷子，馬車剛轉過柳樹巷的口子，夏草便指著路口問金玉。
“你快看看，那人是不是子佩夫人身邊的須晴？”
金玉伸長了脖子，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望，點頭道：“好像就是她，她來這裏做什麽？”
她剛說完，夏草已經轉身回稟了綠竹，“夫人，子佩夫人身邊的須晴就在前麵，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麽？”
綠竹正跟零落翻看著剛從美人香選的一隻手釧，聞言皺眉說道：“可能是出來辦事吧，別人的事，不要管。”
夏草又“哎呀”一聲驚叫道：“她在與人私會！”
綠竹被這動靜嚇了一跳，手裏的手釧都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