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婉芝
辰時正,墜兒引了芝夫人往花廳來,零落站在門庭等候,看芝夫人披著一身朝陽穿過垂花門嫋嫋而來。
大越國風簡樸,全國上下皆以清新素雅為美,世家貴婦更是如此。而這位婉芝夫人,今日穿著一件紅色綴染蘭花的寬繡長襟袍裙,內襯白色雲錦衫,腰係淡藍流蘇璃帶,頭梳飛鳳髻,別以粉色寶石鑲嵌的蘭花形金步搖。
她膚色白皙,額間點櫻紅豔吸睛,更襯得她膚如凝脂。
這婉芝夫人雖也隻是王府中沒有名分的姬妾之一,但是她卻出身最好。
婉芝娘家姓王,祖父曾任禦史中丞,雖其父隻是庶子,王中丞又早逝,王家子弟之後也再沒有入仕之人,但畢竟出身清貴人家,家學淵源自不是一般人家所能相比。
婉芝得以進府,據說是平親王在出府狩獵途中受王家所邀前去小坐,婉芝席間撫琴,當日便被帶入王府,至此正好三年。
這樣長相出挑,出身不俗的美人,再加上她本人也是溫婉安靜的性子,進府至今一直頗為得寵。
不過她第一個來見自己,倒是零落沒想到的,眼見婉芝美目含笑蓮步輕移,竟是連裙角都沒翻動一分,零落柔柔一笑,向她行了蹲禮。
“零落見過夫人,夫人安好!”
婉芝回了禮,快步過來拉了她的手,“姑娘客氣了,我們都是殿下姬妾,不必如此多禮。”
如此自來熟的婉芝,讓零落微挑了眉,順勢將她往廳裏帶,“夫人進府在前,零落在後,理應如此。”
兩人落座,婉芝的視線已被廳上擺著的箏引了過去,“我隻聽說姑娘舞姿傾城,看來姑娘的琴技也必是一絕。”
零落也看了一眼那琴,笑道:“幼時被教習姑姑逼著學了兩日罷了,倒是夫人的琴技,零落倒是早有耳聞。”
話落,婉芝俏臉一紅,垂眼笑道:“姑娘過獎了,我那也不過自幼喜愛,多花了些心思而已。”
說完又揚眉看向零落,欣喜的模樣,“我那裏倒是有一古琴不常用,看姑娘也是愛琴之人,我遣人拿來給姑娘吧!”
完了也不顧零落婉拒,直接就叫了小丫頭回去拿琴,那般熱情的讓零落不能拒絕。
片刻,古琴已拿來,乍看並無特別,但底座的“綠琦”二字卻讓零落有了一絲晃神。
“夫人這果真是一把好琴。”
零落輕喃一句,從心底漸漸泛起的浪潮一點點衝擊著她的心,蔥白指尖從琴弦上輕撫而過,留下一串猶如玉磬一般的悅耳之聲,更是讓零落的心隨之輕顫。
“這把琴是先祖母留下來的。”
婉芝就立在零落身後兩步外,輕軟的聲音近乎縹緲,“據說是一姐妹所贈,後來因為一些意外,祖母與那姐妹分開了,隻留下這琴。”
“那我就更不能要了。”零落轉身看過來,臉上笑意點點,黑眸平靜如水,“這般珍貴的東西,零落愧不敢當。”
“不。”婉芝搖頭,神情鄭重,“祖母曾經說過,這琴隻贈有緣人,十三年前她是那個有緣人,這十三年後,最有緣的,必定隻有姑娘了。”
零落眨了眨眼,笑得雲淡風輕,“夫人怎知我便是那有緣人。”
“我與姑娘一見如故,可能正如祖母所說,我們生來就是應當做姐妹的吧!”
婉芝盈盈看過來,鳳眸清澈平和,加上她溫婉的笑,確是良善無害的女子。
零落也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夫人!”
婉芝高興起來,笑若春花,又過來拉了她的手,二人一道往廳外走,“你剛來不久,很多事情是不清楚的吧!我仔細跟你說說。”
“好。”
零落應著,跟她一起慢慢往花園去。陽光驅散了清晨的薄霧,那金線卻也像是帶著水汽,柔柔投下來,照在並列緩行的二女身上,豔得秀麗素得端莊。
婉芝待到午時後方才離開,零落還留她用了午膳,金玉送了婉芝離開回來,進屋便看見零落坐在窗台邊看著那把“綠琦”,眼神近乎癡迷,她隻靜靜地看著,竟莫名生出一股悲傷來。
“零落。”
金玉有點不敢打擾,卻還是躊躇著叫了她一聲。
零落瞬間回過神來,轉眼看過來,“回來了。”
“嗯,我將婉芝夫人送到了院門。”
金玉還沒說完就咬下了唇,零落看在眼裏,笑問。
“怎麽了,有話就說。”
金玉雙頰鼓了鼓,似是在思考從何說起,片刻又轉身去掩門,卻被零落叫住。
“把門開著,這院內左右就這幾個人,有什麽可關的,反倒讓人亂動心思。”
金玉一想好像是這個道理,便又轉身回來,零落也從窗台邊過來,二人一並往屋裏走了幾步,零落拉著金玉在桌幾邊坐下來。
就聽金玉壓低聲音道:“剛才聽婉芝夫人身邊的采茵說,那位綠竹姑娘來頭大著呢!”
零落長睫輕閃,給她倒了茶水,問:“如何大?”
“采茵說,綠竹身邊那個老媽子是錢府管家的遠房親戚,她親眼見過那老媽子跟錢府的下人見麵。”
金玉一口氣說完,趕緊灌了一大口茶水,許是喝的急了,嗆得連連咳嗽,零落苦笑著輕拍她的背脊。
“你慢點,又沒人跟你搶。”
“我是生氣啊!”金玉大大吞了吞口水,臉頰憋紅,“你知道我生平最討厭哪種人嗎?”
零落挑眉,“哪種人?”
金玉“啪”的一聲放下茶碗,“兩麵三刀的人啊,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
說著更是“噌”的一下站起身來,“光明正大的不好嗎?零落,我覺得你應該將這事告知殿下,讓他好好整頓這個王府,隨便什麽人都能往外傳話,那這王府成什麽了?”
零落笑著拉她坐下,“你就別操這些心了,萬一人家隻是拉拉家常呢?”
“但是采茵說他們很可疑。”
“那是不是別人嘴裏的可疑我們都要相信呢?萬一明天墜兒也去跟別人說,我今天跟芝夫人說的話很可疑,那要怎麽辦?”
“我……我……她敢!她敢到處生謠去看看……”
金玉吼了一聲,立刻反應過來,臉色一變,急切地問道:“是不是她真的說什麽了?你別瞞我,我肯定不放過她!”
零落又倒了茶水塞到她手裏,“好了,我就隨便說說,你別亂想,我們這裏有什麽好被人說的,你好好的就行。”
雖然零落沒說什麽,這話卻像草一樣在金玉心裏生了根,一直到了晚上,給零落鋪好了床,金玉還磨蹭著不肯離開。
零落哪會不知她一下午都在琢磨,於是笑著安慰她,“別想了,我就隨口說了一句,哪值得你這麽費神。”
金玉卻皺著眉搖頭,表情也是少見的凝重,“我不是瞎想,我覺得你說的對,殿下為什麽早不召晚不召,偏偏要在昨天見你呢?殿下的喜好明明隻有你一人知道,那燕笑夫人怎麽也會送肉糜蛋呢?零落你就沒想過嗎?”
零落淺淺的笑意裏帶著讚賞,這個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姐妹心思簡單又善良,一副橫衝直撞的性子,所以她才會在出宮的時候將她帶在了身邊。雖然金玉沒什麽心機,但不代表她萬事不通,就算她為了一件事想了一個下午,零落也隻覺得她比常人通透單純得多。
這樣的人,本就不該長在那黑暗的深宮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