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半妖救國（三）
東邊，本應繁華的人間村落，已經變為了一片汪洋，水麵之上，隻能看見平常人家屋子的尖頂，而原本有三人高的樓宇，也早被衝垮，不見痕跡。
洪水之上，一股水流逆著流向，排開汙濁，像一朵清澈的蓮花盛開在汙濁的水麵上。
水流漸漸化為人形，她站在水麵之上，一頭近乎透明的長發，雙眼是如晴天湖麵一般的藍色，一身銀白色長裙，手臂上，纏繞著銀色的痕跡，像水流經過，留下色彩。
此人正是化水而行的魚音。
她看著眼前人間亂象，不禁歎息。
人們皆說血池是生靈的地獄，可如今看來，竟辨不了這裏是血池還是人間。
魚音從懷中拿出四張陣符——這是她這兩年裏，日日夜夜注入妖力的符。
她喜靜，在血池時，除了照顧昆吾，便是晝夜不息的往咒符之中注入足夠多的妖力，期望以後需要時，不會因為其中存儲的妖力不足而捉襟見肘。
魚音捧著它們，像捧著幾尾遊魚，她輕柔地把它們置於空中，閉上雙眼，發動陣法，幾個銀白大陣自符中展開，包圍在魚音身側。
魚音腳下滾滾洪流，像被她的陣符吸引，違背自然的規律，離開地表，向空中的陣符旋轉飛去。
陣法，遵循施術者的意願。魚音在開啟陣法時對它下的指令便是，集天地之水。
不僅地上的洪水被陣符禁錮，連從天而降的雨水都無法落地，半空中就被魚音的陣吸了過去，與洪流匯聚一處，在魚音的身邊旋轉，像四條灰色巨蛇，從水麵之下昂起頭顱，凝視著她。
魚音閑庭散步般踏水而行，遠遠看到一個人間婦女，抱著木板，向她漂了過來。
她離開龍卷水流中心，蹲下身，拉住了她，把她帶到安全的岸邊。
那女子，雖隻是平凡人族，卻知道眼前這個銀發銀眸的女子非她族類，可是比起無情洪水，即便她身為異族，也要親切得多。
人間女子上岸後，來不及向魚音道謝，忙扒開自己係在胸前的背囊，露出裏麵一個初生幼子的臉龐。
魚音本不想多留，轉身欲走，卻在看到那個孩子之後愣住了。
在她的記憶中，有那麽一個人間女人，隻是下一秒，便是她此生不想回憶的噩夢。
這是她的罪惡，她懂事後的每一秒，都在嚐試著接受。
她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坦然麵對了，卻毫無防備地看到，這個人族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的畫麵，這一瞬間，她知道自己敗了，那麽多年的努力，還是敗給了自己的心結。
人族女子突然發出一聲哭嚎，緊緊抱著懷中的孩子，想來，那孩子是沒有呼吸了。
魚音自認，不是樂意管閑事的，她的這一生，已多坎坷，顧好昆吾已是不暇，何況他人。
可那個母親肝腸寸斷的模樣，拉扯到了她心裏最軟的地方。
她知道一個生靈在世，沒有義務是多麽空虛的事。就像她，在遇到昆吾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活下去，直到她的肩上負上了一個生命，即便他那時隻是小小的一個，也有沉重的力量，讓她踏實地完走人生之路。
對於這個母親，也是如此吧。
魚音此刻覺察，也許自己心底，對於人族、對於母親，有著極深的愧疚之感，才會讓她決心，要救眼前這個孩子。
她跪坐在那個人族母親麵前，對她伸出雙手：“我可以救你的孩子”。
對於一個經曆了災難、生死的人而言，魚音的話比天空的響雷還要令人目眩，人族女子睜開被淚水蒙住的雙眼，看著魚音：“你是說……你真的……”
魚音拿出她招牌式的微笑，與如清泉的聲音：“真的。”
她擁有生靈放心的力量，她從那位母親的手中接過那個孩子，抱在懷中，以極細微的妖力，感受著他小小的身體。
雖然沒有呼吸，但仍有心跳。
魚音伸出一隻手，放在那嬰兒的臉龐之上，引著嗆住他的水向外，魚音溫柔對他笑著道：“快醒來吧，別讓你的母親擔心了。”
隨著她的話音，那孩子張開了小嘴，一縷極細的水流從他口中向空中延展，不多會，他嗆了一聲，睜開雙眼，嗷嗷地哭了起來。
人間女子像是險些墜落懸崖，被人一把拉回地麵一般，從魚音懷中抱回哭泣的孩子，喜極而泣。
魚音看著她眼中的狂喜與臉上洋溢的幸福，即便身邊是洪水猛獸，身後是斷垣殘壁，天崩地裂，滄海桑田，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愛，也是不會變的吧。
她也像那個母親一樣笑了，她終於，回報了一點“母親”的生育之恩。
她轉過身來，想要離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帶著哭腔的“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魚音未曾想過要別人的道謝，她所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
但她還是回過頭來，回以那個女子一個同樣幸福的笑容。
她為她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魚音找了個高處，縱觀身邊流水，操縱河中生靈，拖舉落水之人，直至上岸。
林士帶人趕到時，便看到了群魚集陣，化為筏子，載人脫險的一幕一幕，他這一路上，已經見過半妖太多不可思議的能力，現在甚至看到魚群救人、看到衝天的水流，都見怪不怪，不再反應了。
“一隊隨我下去接應，二隊跟著副將軍，派發冬衣糧草，三隊駐守原地，以防賊人突襲。”林士下了命令，隨即又想到了從前自己的將軍常對他們說的話，補充道，“都給我注意安全！”
“是！”眾軍應道，紛紛下馬，從濕濘的泥土上滑到河水邊，攙扶起被魚音送上岸的百姓，一個接一個，送到安全的平地上。
林士更是一馬當先，作眾人表率。
這是他的習慣了。他跟著他的將軍時，總是要衝在第一線的，這是他們的規矩：不能白白身居高位。
這時，龍女趕到了。她這一路，本試圖像往常一樣，循著氣味找到魚音，卻發現四下隻有水的氣味，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卻見遠處，地麵洪流，呈水龍狀扶搖直上。
龍女猜測，那是魚音所為，卻一時不敢相信，魚音的妖力如此之強，便抱著試試看的心理，禦蛇直奔那四柱水流而去，果真在水流之下的一處懸崖上發現了魚音的身影。
與背後的水柱相比，魚音顯得格外渺小。
龍女站到魚音身邊，看著林士帶人在水邊奮戰。
“那小將軍還挺賣力，明明隻是人族……”龍女看著他們的身影，若有所思，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問魚音道，“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
“自然是有。”魚音抽出空來，找了一處離水不遠的曠地，跪坐下來，拿出一張陣符，按在地上，以她為中心，一個直徑百米的大陣立即顯形。
“哇，這是……”龍女也是第一次見魚音施法，吃了一驚，“六妹你的妖力可不比我和夜梟那小子弱啊。”
魚音笑著搖頭道：“我隻是多費了些工夫罷了，平時血池裏，都是靠四姐和三哥護衛呢，我閑工夫多，才有此效果。”
龍女不羈地摟著魚音的肩道：“就你說話生分得很，我又不是夜梟，還能嫉妒你嗎？這個陣幹什麽的？”
“逢生教給我的療傷之陣，陣法之內，大範圍治療，我給它起名為‘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