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冥
“清颺,此去幽渡冥教,為師有三物贈予你。”一位首戴劍形發簪的老者道,白鬢如霜,頭上如同纏繞著寒雪覆沒、盤虯臥龍的疏枝雜葉。老者本人正是淼山起荒門第一百九十八代門主——即墨隱殊。
謝清颺低首靜候。
即墨隱殊緩緩從袖口之中接連取出三件物品,道:“其一為水步蓮心,若你在行離枝狹道之時不幸被刺傷,以其方可解荊棘草之毒。其二為瘴無存,若你在渡幽水之時不幸遭遇層層瘴氣,在此之前必定事先服下這一劑,方能無恙。其三為碎魂散,若你不幸步入鬼府萬靈聚,可令那些鬼怪魂飛魄散。”
“謝過師父。”謝清颺收下了這三件物品。
即墨隱殊沉聲道:“清颺啊,此去經年,路途遙遠,人心險惡,千萬謹慎行事。”
謝清颺拱手鞠躬行禮,謙卑地道:“弟子謹記師尊教誨。”
“謝師兄,珍重。”
“大師兄,若是打探到關於幽渡冥教的情報,一定要事先與我們相報啊!”
“哎!如今這些作甚?!大師兄會不記得與我起荒門透露情報?比起此些,那更重要的是謝師兄此去幽渡冥教一切安好,一路順風。我淼山起荒門怎可少得了這個大師兄呢?唉,這以後大師兄不在的一段日子裏,可就難熬了!……”
“打住打住!常師弟,怎麽話的呢?得來好像我們大師兄此去幽渡冥教就一定會出事一樣,人還沒走呢,一個個的,瞎哭喪甚麽?”
“師兄,大師兄!”一位方過垂髫之年的孩童倏然匆匆從大老遠地狂奔過來,跌跌撞撞從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擠出來,跑到眾人眼前,喊道,“師兄,你可別一人獨自去啊,捎上我一個如何?”
謝清颺雲淡風輕地一笑,撫了撫桑嵐的腦袋,輕聲道:“阿嵐,師兄此次前去幽渡冥教,為的是誅滅冥教餘孽,待師兄回來,再陪你玩如何?”
“不,我又不是孩子,我才不要玩呢!”桑嵐嘟了嘟嘴,突然堅毅地道,“我要和師兄一起去幽渡冥教,斬妖除魔,定要他冥教餘孽認罪伏誅!”
謝清颺笑道:“桑嵐乖,待師兄回來,再給你買糖吃如何?”
桑嵐聽到有糖吃,不由得咂咂嘴,可臉上立馬又浮現出了些許不悅,氣得直跺腳道:“哼!你不讓我去,我自己去!”
“你這孩子,怎麽這般不懂事?”常淵連忙訓道,“你謝師兄是去幽渡冥教當間諜,冥教中人詭詐多端,哪有你的那麽容易?你就安安心心地待在這淼山起荒門中習劍罷!”
桑嵐皺眉喊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和大師兄一起去幽渡冥教,我就要去嘛!”
此情此景,令謝清颺也不知該如何哄他了。
此時,即墨隱殊緩緩俯下身來,不緊不慢地道:“嵐兒,你大師兄此去幽渡冥教,隻得一個人去。你想想,別的師兄們也不想大師兄離開,他們怎麽不跟去呢?若是你跟著去,你那群師兄們也跟著去,那可如何是好?那些狡猾詭詐的冥教中人一定會發現的,到時候掀起一場戰亂,那可就不好了。”
桑嵐蹙眉冥思須臾,微微頷首,喃喃自語道:“好像是有那麽一點道理……”
即墨隱殊笑道:“咱們桑嵐是個有誌氣的男子漢,又怎會給大師兄添亂呢?如此,大師兄不在的時候,師父教你一套獨門劍術如何?這樣等到大師兄歸來之時,定叫他刮目相看!”
“好好好!”桑嵐連鼓手稱快。
謝清颺笑道:“還是師父最了解桑嵐啊。”
安置好了桑嵐這塊頑石之後,謝清颺方欲下山之時,卻又見零落急匆匆地跑過來,手裏還仿佛拿著一見東西似的,正要交給謝清颺。
“謝公子請留步,謝公子!”零落連忙教主謝清颺,抹了一把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將手中的溫盞遞給謝清颺,道,“我家姐因體質虛弱,不宜出門,要我把這件東西給你。她還,幽渡冥教向來不見日,是個冰寒刺骨之地。此物雖,若是您覺得冷了,便可將它點燃,可作保暖用。”
謝清颺接過溫盞,將其收入袖口之***手道:“那便替我謝過你們家姐。”
零落亦拱手行禮:“是。”
謝清颺很快便下了淼山。出了這淼山,走了許裏,倏然入眼便是一片荒蕪淒愴的景象,草木萎蕤稀疏,然而淨是萬物凋零。寒風淒淒拂過,枯枝落葉摩娑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些許沉寂得可怖,但又有曆經滄桑之感。此地仿佛極少有人來。
不錯,那便是師父所的離枝狹道。離枝狹道此路荊棘叢生,萬分坎坷,略無罅隙可循,而且這荊棘草含有慢性劇毒,若是多次被刺傷,可致人斃命。幸好師父思慮周全,將謝清颺下山入幽渡冥教的一切皆準備齊全了。
謝清颺奔去拔吟霄出鞘,斬開身旁那些尖銳刺襲人的荊棘草,飆土揚塵。一股莫名而來的快感充斥於心頭,謝清颺斬得一時興起之時,卻倏然發覺那些方才被自己斬斷的荊棘草又重新連接在了一起,蜿蜒綿亙地向他蔓延過來。
未料想到與此同時,一陣來勢詭異凜冽的寒風拂麵而過,四周幾棵伶仃的古樹竟隨同顫動起來,悉悉簌簌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風聲漸起,唯聞林中鳥雀啼鳴,而這種聲音並不悅耳,而是刺耳尖銳而雜亂無章的。謝清颺隻覺開始頭昏腦脹,漸漸喪失平衡,察覺異樣,似如一陣陣驚濤駭浪,使他感到耳畔隆隆作響而不得安寧,猶如陰間鬼魂妖魔唏噓呻吟,瞬間令人毛骨悚然。
謝清颺心道定不是那離枝狹道荊棘草引起的,而是有人在暗處故使詭計,立即闔目,聚精凝神,運功紮實馬步,不讓此種困乏人心的振蕩吞噬自己的靈力。可此種振蕩愈來愈猛烈,四周盤虯臥龍的古樹皆被振去枯葉,漫草木枝葉盤旋飄零,場麵無比壯闊,勢不可擋。
此刻,謝清颺驟然睜眼,竟看見一道絳紫的身影出現在眼前,靜坐在如此狹窄的道中,竟還能有一席之地可彈琴。紫衣飄逸,那頎長的手指似有若無地撥弄著琴弦,並未聽聞琴聲錚錚,卻有席卷地萬物之勢。那紫衣人正是幽渡冥教中人無音弦殺琴錯。此琴名憂寂。這源頭就在此處!謝清颺執吟霄,朝紫衣人襲去。
紫衣人驀地一撥琴弦,此般振蕩引得謝清颺身軀一個痙攣,打了幾個趔趄,後退到了一片荊棘從中,倏地感到一陣刺痛,便是那荊棘草刺破了皮肉。這荊棘草是有毒是的!謝清颺方欲從袖口中取出師父即墨隱殊贈予他的水步蓮心,又遭到一陣波動琴弦的振蕩,風沙漫,枯枝落葉飄飛起舞。幸虧謝清颺及時凝神靜氣,才不至於被甩到遠處。
紫衣人道:“來者何人?來我離枝狹道有何意圖?”
謝清颺道:“謝某本是淼山斂溪村一介山野村夫,略懂幾成武藝,閣下不必太在意。謝某此次下淼山,為的隻是曆練,不知閣下是何人?此為何地?”
紫衣人惜字如金:“琴錯。離枝狹道。”
待其話音剛落,謝清颺將吟霄朝琴錯憑空襲去,琴錯立即加以抵禦,謝清颺趁此機會取出袖中藥瓶,方欲服下水步蓮心,又遭一陣振蕩襲來,不及將其口封合,猛地一個戾翻身,躲過振蕩,將瓶中的水步蓮心灑落在荊棘之上。
琴錯嘴角略微浮起幾許笑意,像是在嘲笑謝清颺如此笨拙無能。謝清颺心中卻暗自竊喜,如此,他的計劃便達成了一部分。這其中之一,便是迷惑敵方,令敵方漸漸放鬆警惕,卸下防備之心。
謝清颺開口道:“閣下,謝某此次前來,還是第一次下山,謝某愚鈍,不認得路,陰差陽錯地走到了閣下的地盤,不知閣下可否指引謝某走出此地?”
琴錯垂目不語,竟對謝清颺此言置若罔聞,那雙狹長的眼瞳中洋溢著不屑。
謝清颺並未放棄心中的一絲希冀,繼續不依不饒地道:“謝某知道此次來到離枝狹道十分唐突,但謝某確實是因為第一次下山不認得路而走到此地,閣下若是不信,可問謝某幾個問題試探一下。”
琴錯思慮片刻,撫平隱隱振動的琴弦,雙眸中竟流露出些許親和之感,仿佛在與謝清颺講述一段故事一般,道:“聽聞淼山斂溪村曾經是否有過這樣一個孩童,出生時克父克母,村民皆罵其災星,九歲之時雙目盡毀,過了一段時日後竟然失蹤了。如今琴某不知那孩童姓甚名何,因何而毀目,究竟去往何處。”
謝清颺不緊不慢地回答道:“那孩童名喚蕭棄弋,他當年因與幾個鄰家孩童玩捉迷藏,聽鄉親們,好像是因為……他在捉迷藏時故意偷眼,而去打攪他人捕鳥,那些村民本就憎惡他,巴不得他死呢,後來那孩童是被人衝動之下而刺瞎了雙眼。唉,此事來,這個孩童實在可憐。又後來,聽聞那孩童因飽受欺淩而獨自一人下了淼山,長居於焱海浮沉島之上。話他居於這焱海浮沉島……”
琴錯聽到此處,驟然打斷了謝清颺的話,仿佛受了甚麽刺激一般,怒道:“胡扯一通!他的雙眼又怎會是被那些個村民刺瞎的?他毀目,全都是因為他自己咎由自取!況且,那時候他隻是一個孩童,眼睛都瞎了,還能逃逸去焱海浮沉島不成?實話告訴你罷,那孩童早就在七年前被溺死在斂溪之中,後來才被斂溪村民發現,屍體都被溪水泡得腫脹了!”
謝清颺有些許驚異,他方才的那些話並非胡謅八扯,但也不可確確實實就是如此,他畢竟不是淼山斂溪村中人,此些也皆是聽聞罷了。可謝清颺看到此時眼前的琴錯,竟是與方才那位衣袂翩躚的撫琴紫衣人判若兩人!頓時覺得此事愈來愈蹊蹺,心中暗道這其中定有內情。
謝清颺見此時琴錯仍是心潮澎湃,收起思緒,倏然道:“閣下,對不住了。”罷,立即執吟霄向琴錯手下的憂寂襲去,琴錯未來得及抵禦,錚錚作響,憂寂須臾間被吟霄生生地挑斷了三根琴弦!
“憂寂!”琴錯喊道,大驚失色,雙手緊攥成拳,眼瞳變得血紅無匹,方欲轉身襲擊謝清颺,未見其人影,卻驀地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擋住了,並且反彈回來,施加到自身,身形一僵,一股滾燙而腥甜的鮮血從嘴角邊湧出。。
而謝清颺早已在片刻之間大步流星逃逸了。然而,醉溫之意不在酒,謝清颺在挑斷憂寂琴弦之後為琴錯所在之地布了結界,讓其安分地囚禁於此地,便暫且不會來擾亂。
走了幾程之後,謝清颺便發覺狹道漸漸開闊起來,周圍樹木蔥蘢,漫步在林間,薄霧繚繞,如同白紗般的悠悠地漂浮在空中。樹木靜默地屹立在湛藍的空下,張開雙臂,迎接曦光。曦光傾斜而下,穿過重重疊疊的枝葉照進來,影影綽綽,斑斑駁駁地灑落在草地上。那青草的盡頭處,潺湲不絕,便是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