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臥談會裏的蚊子(三)
我望了三秒鍾的蚊帳頂,由於是兩個擠一張一米左右寬的單人床,我有點熱,把半邊身邊晾了出去。 已經十一點半了,宿舍裏每位室友的床簾依舊有亮光傳出,我跟婷姐的談話聲其實她們也能聽到,但可能她們的精力都被喧囂的網絡世界吸了去,所以沒人插足我與婷姐的談話,不,婷姐的講話。 婷姐把放在眼睛上的手拿開,繼續道:“我不明白為什麽都是一家人,會膠到這種程度。前兩天我在路上見到我大伯母,向她打招呼,結果她隻是輕輕嗯了聲,冷眼走開。” 我心道,能給你個“嗯”,已經是她作為長輩對你最大的回應了,農村裏無話可說的兄弟妯娌海了去了。但我覺得不應該打斷婷姐的思路,依舊沉默不語,把一隻腳放到被麵上去。 婷姐的聲音有點低沉:“我在家裏真的是兩邊難做人,他們兩個鬧別扭冷戰,傳話都是靠我們,我兩個弟弟都緊著玩自己的遊戲,沉溺在互聯網世界裏,我就是兩人的傳話筒,還要小心翼翼去照顧我奶奶,客客氣氣叫我姑姑來幫奶奶洗個澡。為什麽?明明是奶奶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們拉扯大,走過那麽多的艱辛困苦,窮困潦倒,終於成家立業了,年老了走不動了,不能自理了,個個都推諉著,不肯盡全為人子女的責任,這是他們的媽媽呀!”婷姐的情緒激動起來,但依舊控製好音量。 婷姐她其實一直是一個有度的女孩子,一個就算世界塌下來了,也不肯打擾到別人的女孩子。隻是這事在她心裏壓抑得太深太久了,她心裏的困惑困擾得她太苦了,才在今晚忍不住一股腦兒傾倒出來。 宿舍依舊安安靜靜,與婷姐一起上下課打飯吃飯的花央也沒什麽反應。 我輕輕問道:“那你以後出去工作了,你父母老了走不動了,連飯也嚼不動了,或許連你的名字也不記得了,你還照顧他們嗎?”說完我就有點後悔,怎麽會問這麽理所當然的問題。 果然,婷姐回道:“肯定會呀!他們生我養我,給我住的地方,餓了給我一日三餐,冷了給我溫暖,不開心了也會逗我笑,雖然有時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到我弟弟身上,忽略我的感受,雖然有時候他們的做法我很不能理解,雖然有時候我很想跟他們大吵一架。可是、可是我依舊會給他們養老送終。” 我腦子裏還在回味她的話語,想著措辭。婷姐卻依舊在繼續:“我最開心的就是有一次我媽問我手機上怎麽k歌,然後我就教她下載了一個軟件,我們兩個在樓梯口那裏唱了好多歌,我至今還記得我媽唱那首《小芳》,可好聽了!” 我把自己腦中安慰的措辭咽回肚子裏去——婷姐已然不再需要我多餘的安慰。 那邊婷姐依舊在繼續他和她媽媽的日常回憶,我聽著聽著覺得眼皮有點沉重,打了個嗬欠。 婷姐已經說到她跟她媽媽過年時候的溫馨小日常了。 十二點宿舍就要徹底安靜下來,婷姐最後講到她的幾個表兄表弟過年時依舊回來,還給了她奶奶幾個大紅包,我雖然閉著眼睛,但依舊感覺到黑暗中說這話的婷姐仿佛若有光。 半夜的時候,婷姐規規矩矩地睡她那小半邊床位,我記得自己朦朦朧朧中把腳搭到了她身上。 第二天清早,我神清氣爽,婷姐可能昨晚心潮起伏的範圍太廣了,膚色有些暗沉。 肯定不是我昨晚打擾到她的,我在心裏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