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7 大道和小道

  黃毛走了很遠，才想明白，郭小龍要他帶路是什麽意思。


  他要去宏發公司，找他們董事長。


  這家夥難道吃了熊心豹子膽，一個人就敢跑去找董事長。


  那可是老大的老大的老大，他見都沒見過。


  不過，他知道董事長在哪裏“辦公”。


  那是一家位置很偏的五金廠，在城東。


  黃毛一路上逃了五次，沒有一次成功。最成功的一次跑了十步，最失敗的一次跑了一步，就被郭小龍抓住了。


  郭小龍抓住他之後，也不為難他。


  就算上了的士，黃毛還想著逃跑，的士駛上山道之後，他甚至想奪過司機的方向盤，三人一起掉下山去，同歸於盡得了。可是他也就心裏想想，真要這樣做，他還沒有狠到這程度。


  過了半個小時，兩人來到了宏發公司的大本營。


  的士司機放下他們之後，開著車子絕塵而去。


  郭小龍頂著烈日，看看四周，眯著眼，說：“這鬼地方，前後無人，離海又近，很適合殺人拋屍啊。”


  黃毛聽他說這話，有點毛骨悚然，說：“龍……龍哥……你不要亂來啊。”


  郭小龍沒好氣地說：“殺你啊？你還不夠格呢，你先進去通風報信吧，就說……我來了。”


  黃毛見過囂張的，沒見過這麽囂張的，一個人單槍匹馬來到這裏已經超出他的心理防線了，還要叫他進去通風報信，這是哪門子的打法？


  不過有機會遠離這位活閻王，黃毛還是挺樂意的，他嘴上連聲說好，然後就跑得沒影了。


  郭小龍慢慢地走到五金廠的門口，門口四條大漢，全都是些武鬆一樣的人物。


  這裏位置比較偏，平時沒有什麽人來，他們見郭小龍氣定神閑地過來，領頭的那位，喝道：“快點滾。”


  可是等他看仔細一點，認出眼前這個體型瘦弱的男人，竟然就是上頭發的照片上那人，也就是“郭小龍”，他們瞬間如臨大敵，身體每一根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郭小龍說：“不要緊張，我是來找你們董事長的。”


  他們不敢搭話，郭小龍也沒有為難他們，他等了大約兩分鍾，一位身穿白色襯衣的男人匆匆趕來，請他進去。


  郭小龍跟他進去。


  看著他的身影慢慢遠去，看門的其中一條大漢說：“這人身上有殺氣，你們發現沒有？”


  “是啊。難怪連光頭哥都被他弄殘了。聽說老杜帶了六十個兄弟去找他算賬，結果還被嚇尿了，跪在地上叫他兩百聲‘爺爺’，他才放過老杜，真是牛逼啊。”


  要是讓郭小龍聽到，估計會笑死，什麽時候，杜子騰跪在地上，叫了他兩百聲爺爺了？這事情傳著傳著就麵目全非了，太搞笑了，這也難怪好好的一部《水滸傳》，傳到外國竟然成了《三個女人和一百零五個男人的故事》。


  郭小龍在白衣男的帶領下，見到了宏發公司的董事長。


  那是在五樓一間布置素雅、鋪著藏青色地毯、沉香味彌漫的書房裏。


  一見麵，郭小龍就嚇了一跳。


  他想象中的“董事長”，肯定是個氣勢非凡，舉手投足之際風雲雷動的男人，想不到，他竟然是這麽斯文的一個主。


  如果不是在這裏見到他，換作大街上，郭小龍一定以為，這是一個大才子。


  他身上有種濃濃的書卷氣。


  他叫米庭南。


  紫檀木的書桌上鋪著一張大大的宣紙，他正在揮毫書寫，寫的竟然是蘇軾的《寒食帖》。

  別看，他模仿古人的筆意，寫出來的《寒食帖》，已經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了。


  郭小龍讚道：“好字！這年頭，毛筆字寫得這麽好的人，已經不多見了。”


  米庭南寫完最後一筆，收勢，把筆擱在筆架上麵，笑道：“沒寫好。”


  郭小龍說：“前麵滿分，後麵‘死灰吹不起，也擬哭窮途’十個字，稍微急促了一點點，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影響到了你的心情。”


  米庭南一愣，讚道：“龍哥也是大行家啊，眼光真毒，一眼就能看出缺陷在哪裏，厲害厲害。”


  他說話之間，揮了揮手，白襯衣男子退了出去。他請郭小龍坐下。


  郭小龍說：“書法隻是小道，不值得花太多時間的。”


  米庭南說：“那什麽才是大道呢？”


  郭小龍把食指伸進麵前的茶杯裏，蘸了茶水，在茶桌上劃來劃去寫著。


  他寫完，米庭南聳然而驚。


  他寫的是：天地，蒼生。


  這四個字，讓米庭南內心劇震。


  讓他驚為天人的是，郭小龍也是“蘇體字”，不過比蘇東坡更像蘇東坡，筆力之遒勁，筆意之酣暢，遠遠超過了他米庭南。


  米庭南說：“想不到，龍哥在書法上的造詣如此精深，佩服佩服。


  郭小龍說：“想把字寫好，單靠天賦和勤奮是不夠的。”


  米庭南說：“龍哥不妨指點一二。”


  郭小龍說：“指點談不上，交流一下吧，想把字寫好，最重要的是，做人的氣魄和格局。”


  米庭南說：“這話怎麽講？”


  郭小龍說：“一個大氣魄大格局的人，一旦拿起筆來，天地為之久低昂，這樣的人不寫則已，一寫必定石破天驚。一般人學習書法，無非是先臨帖，臨得夠了，可以改成讀帖，讀得多了，也就漸漸地學到了人家的字體，然後寫得久了，再從人家的字體當中走出來，轉而形成自己的字體，到了這種地步，可以算得上是位了不起的書法家了。可是我要告訴你，世界上有些人，不用臨帖，也不用讀帖，一落筆就是自己的字體，並且直追蘇黃米蔡。”


  米庭南說：“這樣的人才，怕是幾百年才出一個吧。”


  郭小龍當然不會告訴他，他家裏就有一個。他的書法，純粹是跟她學的。


  要是讓米庭南看到小姨的書法，那不得自卑死。


  郭小龍說：“我這次來，也不是跟你探討書法的。”


  米庭南聽他這樣一說，正了正身子，說：“我知道。”


  郭小龍神情有些凝重，他以為對方肯定準備了五關六將等著他去闖去殺，沒想到，除了他在書房裏揮毫之外，一個像樣的人都沒有看到。


  這場麵，有點出乎郭小龍意料。


  米庭南說：“那天發生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我也吩咐了手下，龍哥家的店子，誰敢再去騷擾，直接三刀六洞。”


  郭小龍冷笑著說：“我那天不是這麽說的。是你的手下，沒有跟你說清楚，還是你根本就不買我的賬呢？”


  米庭南說：“咱們都是江湖中人，江湖就是這樣的，不是為了名，就是為了利，你說那一條街的公積金全部免掉，那咱們一大幫兄弟吃什麽？喝什麽？”他說話，跟那些江湖豪客不同，語調斯文，吐詞清晰，聽在耳朵裏，很是舒服。


  隻是他話裏的意思，讓郭小龍有點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