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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9章 以勢勝

  “好,不說溫子攸,我們再來看朱智!”


  何濡對男女情愛沒有半點興趣,溫子攸願意為愛拋開名利和權位,那是他的選擇,雖然愚不可及——這人世間的血腥沼澤,是那麽容易退出去的嗎?君不見朱智的追殺在後,逃不逃得過尚在兩可間,但不管怎樣,溫子攸的勇氣,還是讓人刮目相看。


  “朱智圖謀關中,可以定論。至於他為何圖謀關中?依我看,不外乎兩點:一,他的最終目的,隻求擔任秦州刺史,憑借關中的地形險要,又遠離金陵中樞的優勢,關起門來獨自尊大,逞弄個人私欲。不過,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隻要關中還在大楚的統治之下,以朱智的聰明,必然清楚無論朝廷還是七郎,都不會坐視他把關中搞成自家的後花園。二,第一點若不成立,那麽很明顯,他想割據關中,造反自立!”


  冬至駭然,道:“不會吧?朱氏自漢武帝以來,世代盤踞吳郡,出將入相,顯赫至極,從未表露過稱帝的野心……”


  “人是會變的!之前沒有,不代表朱智沒有,更不代表以後也沒有!”何濡眸子裏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道:“朱智為了奪取關中之地,不知道暗中布置了多少年,但可以確定的是,從白賊之亂起,他終於等到了良機,足足用了十年之久,把天師道、六天、諸姓門閥、楚、涼、魏三國以及你我等全部玩弄於股掌之上,結果我們都看到了,西涼滅國,關中即將落到他的手裏,而我們明知這些,卻無能為力!”


  徐佑顯然在思索何濡這個看似荒謬的推論,道:“如果真的如你所料,你覺得是朱智個人的圖謀,還是整個朱氏家族的圖謀?”


  “應該是朱智個人,和朱氏無關!”


  “理由呢?”


  “關鍵在於沮渠烏孤的死!”


  何濡解釋道:“如果是朱氏的謀劃,應該不會這麽急著殺沮渠烏孤,而是任由沮渠烏孤前往涼州,然後再想辦法收買和利用他。以沮渠烏孤的為人,關中割據,他在涼州的地位就會變得更加重要,可以暗通款曲,左右逢源,可以要錢要糧,養寇自重。也就是說,哪怕朱氏割據,和沮渠烏孤沒有根本上的衝突,相反還對他和盧水胡有利……”


  “所以,朱智布局殺沮渠烏孤,甚至不惜因此暴露出他的真正意圖,隻是因為他和沮渠氏有不可饒恕的私仇?”


  “不是沮渠氏,而是盧水胡!”何濡歎為觀止,道:“要殺沮渠氏不難,可要殺光盧水胡……盧水胡有整整兩萬精銳騎兵,打不過也跑得了,除非動用超過十萬的部曲把他們困在一個無法突圍的絕地——這聽著似乎不可能,但朱智就是做到了!”


  徐佑歎道:“如此大才,不能為國為民,實屬可惜!”


  冬至突然殺氣畢露,道:“幹脆一了百了,派人暗殺了他,再嫁禍給盧水胡的餘孽?”


  “朱智厲害就厲害在,他的所作所為,我們沒有任何實質證據,沒有證據就沒辦法通過正當手段罷黜他,可暗殺之類的更行不通!”


  何濡的語氣裏充滿了欽佩,道:“暗殺他,怎麽給顧陸朱張交代?嫁禍?江東有的是聰明人,盧水胡要殺也是殺大將軍,怎麽可能去刺殺一個看起來根本沒出手的朱智?殺了朱智,得罪了顧陸朱張,他們再和庾、柳沆瀣一氣,七郎率大軍在外,後方全是敵人,隨隨便便給你穿個小鞋,比如後勤補給延緩幾日,都有可能導致戰敗的惡果,那時候就算皇帝護著,皇後保著,七郎也要死無葬身之地!”

  徐佑道:“朱智何等人物,身邊肯定藏著高手,畢竟清明的名聲在外,他不會不防……千萬別忘了,沮渠烏孤就是被刺殺身亡,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殺了二十餘名驍勇善戰的將軍,至少也是三品以上的修為了……”


  何濡揚了揚眉,道:“朱信?”


  “或許是,或許不是!但是有這個人存在,想暗殺朱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冬至抓了抓腦袋,道:“明也不行,暗也不行,那怎麽辦?”


  徐佑閉上了眼,揉了揉鼻梁,道:“總會有辦法的!”


  何濡笑道:“辦法是有的……”


  冬至眼睛一亮,道:“郎君快說!”


  “三個字,以勢勝!”


  入了夜,接近初秋,晚間不再那麽的悶熱,一道黑影閃進了南城的梁州軍營,朱智正和朱信在庭院裏賞月,看到來人越牆而入,不由站起,忙過去扶住了他,道:“穆先生,受傷了?”


  來的正是穆玨,他的左臂齊肩而斷,用白布簡單的包紮,滲出來的大片血跡還能聞到刺鼻的腥味,羞慚的道:“恕我無能,沒殺掉溫子攸,還中了他的陷阱……”


  穆玨是五品小宗師,辦事向來幹淨利落,這次栽倒溫子攸手裏,還受了這麽嚴重的傷,著實出乎意料之外。


  朱信走了過來,握住了穆玨的手,渾厚無匹的真氣順著經脈為他調理近乎油盡燈枯的丹田,大小三個周天之後,穆玨的臉上恢複了些許生氣,感激中又透著莫名的震撼,道:“郎君這是……”


  朱信笑道:“是,半個月前,忽有所悟,僥幸入了二品!”


  “恭喜郎君!”穆玨大喜,可轉頭看到斷臂,又垂頭喪氣的道:“我成了廢人,此生武道無望……”


  朱智雖然號稱人屠,但對自己人卻不是那麽冷血,安慰道:“無妨,你先安心養傷,其他的不用擔心!”


  “嗯!”


  等穆玨下去養傷,朱智倒了杯酒,手裏把玩著,悠悠的道:“都說我算無遺策,竟還是小看了溫子攸!姚氏宮內曾豢養三個小宗師,在攻克長安的前夜消失不見,應該和他脫不了幹係。”


  “溫子攸在涼國潛伏多年,豈會不給自己留條後路?你打算怎麽辦,繼續派人追殺他嗎?”


  “沒機會了!”


  朱智端起酒杯,遙對明月,道:“龍遊大海,沒人能找到他的蹤跡,大家恩遇一場,願他好好過下半輩子吧!”


  在等待朝廷冊封旨意的空窗期,徐佑不辭辛苦,接連拜訪關中大儒名家,言必談孔孟之道,多鞭辟入裏,振聾發聵,以此收攏士人之心。然後又在長安逍遙園召集佛眾三千餘人,普說垂示,洞入幽微,台下白衣盡跪,口呼大毗婆沙,無不折服。


  在徐佑發散個人魅力大殺四方的時候,魯伯之這邊遇到了不少的麻煩,最主要的是行政命令的推行延緩。由於大軍征伐,此次入關的多是善戰的武將而不是善理政的文官,想要治理這麽大的土地,必須依靠原先西涼的大部分官吏,然而這些人習慣了姚氏的治理風格,諂媚於上,威逼於下,更可甚者,小部分人心懷鬼胎,私下串聯,對魯伯之的命令陽奉陰違,大大阻礙了大將軍府接管涼地的進程。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徐佑在東市設招賢館,發出招賢令,人不分胡漢,地不分南北,以才幹為先,德才兼備為主,無論自薦或舉薦皆可,百官、士族,連普通老百姓都可以上書,舉薦成功有獎勵,自薦成功也有獎勵。他更是在開館後親來坐館三日,招賢良者五人,當場委以郡縣之重任。千金市馬骨的效應頓時傳播開來,招賢館人頭攢動,凡被揭懷玉又醉心功名者,紛至遝來。


  何濡被徐佑任命為館主,他精通相術,又得陳瀧《鬼眼經》的真傳,識透人心,神目如焗,刪選賢良和庸才,幾乎沒有錯失。


  不過,在某些有心人眼裏,卻對大將軍的權術讚歎不已。誰都知道,作為招賢館的館主,選賢任能,一言可決,入選者還不感恩戴德?這是師生之誼,日後朝堂扶持,自成派係,定然是關中極其龐大的力量。然而何濡的為人刻薄寡情,不會收買人心,也沒人願意歸附,所以用他為館主,既有相人之利,卻無結黨之弊,豈不是絕妙?


  大批不得誌的士族庶子、低層官吏和寒門人才被招攬,徐佑再以朝廷名義新組建關隴清吏司,直接隸屬尚書省,掌秦、涼二州的律令、刑法、徒隸、內外賦斂、經費、俸祿、公廨、勳賜、贓贖、徒役課程、逋欠之物等等,雖然權限範圍極大,可不經州法曹斷獄刑訊,但主要職責是監察五品以下的官吏,類似於後世的紀 委。


  由此,軍中有監察司,州府有清吏司,加上秘府,三大體係

  遷王讞為關隴清吏司的法司使,掾屬都從軍中監察司調人,政治上絕對有保證,然後結合秘府的情報來源,對那些民怨極大,貪贓枉法的西涼官吏進行大規模的搜捕,公審後依法論罪,騰出了大量的空缺,再把招攬的人才安插到這些空缺當中,僅此一計,就徹底瓦解了西涼成立數十年的官僚體係,打壓了世家門閥的氣焰,贏得了最廣泛的群眾基礎,街巷間皆唱楚曲,已忘了舊時涼音。


  隨後,大將軍府連發十十七道鈞令,輕徭薄賦,簡省法令,慎斷刑獄,獎廉懲腐,尤其在民生方麵,由魯伯之全權負責,發放姚氏皇族和部分受戮的西涼貴戚的田地給無地的流民,大力推廣曲轅犁、水車等新型農具,並鼓勵開墾荒地,以工代賑興修水利設施,與民讓利,休養生息。


  旬月之內,佛儒爭相稱頌,士民擊掌讚歎,小兒歌謠傳唱,徐佑的威望升高到無以複加的地步,而朱智隻能默默的看著這一切,毫無應對的辦法——他現在還是名義上的梁州刺史,從屬於徐佑的大將軍府,如果徐佑不願意分權,他對秦州就沒有任何的影響力。


  當陰謀詭算已到了極致,唯有堂堂正正的陽謀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照這個趨勢下去,再讓徐佑在長安待幾個月,徹底完成權力分配和平衡構架,朱智的秦州刺史將成為有名無實的傀儡,重新整合的難度呈指數級別上升。


  這日,朝廷的旨意和韓寶慶同時抵達,大將軍府頓時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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