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平定
沮渠乾歸站在蕭關城頭,望著白馬鐵騎悠哉悠哉的停在弓箭射不到的安全地帶,隨即散亂了陣型,騎兵紛紛卸甲坐地,放開韁繩,任由戰馬隨意的吃草和飲水,絲毫不把盧水胡放在眼裏。他的雙手緊緊抓著女牆,臉上感覺到火辣辣的疼,目光幾欲噴出火來——那歡騰的奔跑著的馬蹄,揚起和落地的每一下起伏,都是朱睿的蔑視和羞辱,狠狠踐踏著沮渠氏的尊嚴和榮耀!
守將胡稼怒而請戰,道:“將軍,朱睿欺人太甚,我願率五百兵馬,定取朱睿的人頭獻上!”
其他偏將校尉也受不了楚軍的狂妄,跟著胡稼要求請戰殺敵。沮渠乾歸牢牢記著出發前溫子攸給他說的話:朱睿騎兵前來,兵力不足,又不善攻城,隻能使詐誘我軍出關,將軍切莫上當,須嚴令眾將固守關隘,示弱以驕敵,待楚軍師疲氣竭,再用夜色為遮掩,趁敵不備,出關襲擊,則大局可定。
“閉嘴!你們仔細看,關前散亂的戰馬有多少匹?”
胡稼探著脖子看了一會,道:“七八百匹總是有的……”
“白馬鐵騎是楚軍裏少有的配備一人雙馬的騎兵,如果說這裏有一千匹,那另外千匹在哪裏?”
“這個……”胡稼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道:“將軍的意思,朱睿還有伏兵?”
“不錯!”沮渠乾歸的視線越過關前數裏的平整穀地,再往南去五裏,是都盧山,山的拐角會不會藏著伏兵?
雖然看不見,但肯定有!
“可白馬鐵騎隻有千餘人……”
“你敢保證眼前這些人是真正的白馬鐵騎?”
“啊?”
“朱睿劫掠數郡,收編一些郡縣兵夾雜在裏麵冒充白馬鐵騎不是難事,若我估計無誤,他至少還有五百精銳騎兵藏在都盧山後的山坳裏,隻等你們這些蠢豬帶兵出關,再佯敗退走,引入伏擊圈後割了你們的腦袋請功!”
盧水胡是雇傭兵出身,和那些隻知道揮舞著馬刀嗷嗷衝的胡人不太一樣,他們打仗會動腦子,沮渠乾歸的推斷不僅符合邏輯,而且也符合大家普遍的對朱智那個老狐狸的認知——朱睿既然是朱家的人,深得朱智的真傳,這般詭詐用謀,正是他的手段。
“將軍英明!”
胡稼做恍然狀,道:“幸得將軍識破了朱睿的計策,否則節下們吃虧事小,失了蕭關可就事大了。”
“聽聞那朱睿用兵了得,縱橫數郡,打了十幾仗,還沒敗過,這次倒要讓他好好見識見識我家將軍的厲害!”
“朱睿隻是啖狗糞的豎子,焉敢和將軍相比?”
“對對,論統兵,論兵略,論廝殺,無不是將軍更勝一籌!”
“朱睿小兒,今日死在蕭關!”
眾人頌詞如潮,馬屁翻湧,沮渠乾歸心中得意,不由自主的腰杆挺拔,暗暗思忖是不是得給自己勇將的名聲再加一個智將的前綴?卻忘了能有這樣的見識,全仰仗溫子攸的提點。
人貴自知,無自知則必定自辱!
見關內不為所動,關外的楚軍開始破口大罵,各種江東詈言層出不窮,好幾次沮渠乾歸都被罵的心態崩了,差點不管不顧的帶兵出關和朱睿決戰。就這樣僵持了幾個時辰,等到太陽西斜,楚軍放棄了誘敵,果真有五百鐵騎從都盧山後轉了出來,之前那些脫甲散坐的部曲也重新披甲,收攏戰馬,在關前安營紮寨。
這下可好,沮渠乾歸料事如神,從胡稼起,眾人又是一波連環馬屁。他也逐漸的得意忘形,失卻了謹慎之心,再聽胡稼獻計:“朱睿白日想要詐將軍出關,可將軍不為所動,朱睿肯定以為我們膽小怯戰,加上楚軍遠道而來,人馬疲憊,今夜防守不會太嚴密。以節下拙見,不如趁夜色掩殺過去,端了楚軍的大營……”
沮渠乾歸奇怪的打量胡稼,道:“漢人有句話怎麽說的,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胡稼,看來這段時日你也沒有閑著,長進不小。”
胡稼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節下這點出息,還不是從將軍的鞶囊裏偷拿的嗎?”
沮渠乾歸倒也不疑有他,手摸著下頜認真思索起來。溫子攸給他的建議是先依托關隘,虛耗朱睿幾日,等楚軍攻城受挫之後再實施夜襲,胡稼的想法則是趁敵初來乍到驕傲自滿,幹脆利落的畢其功於一役。
兩人都有道理,溫子攸穩紮穩打,老成持重,勝算更高,胡稼勇猛無畏,速戰速決,更利軍心,相較之下,沮渠乾歸喜歡後者!
“好,就依你之計!今夜子時,由我親率一千五百人出關襲營,你率五百人留守蕭關!”
胡稼忙道:“還是節下率軍襲營,殺雞何用牛刀,將軍親自出戰,未免太給朱睿麵子……”
“聽令就是!”沮渠乾歸叮囑道:“朱睿善用騎兵,又號稱武癡,馬背上的修為不在咱們盧水胡之下,可不是仰仗父蔭的等閑之輩。襲營若成,一切好說,襲營若不成,還得靠你派兵接援我入關,旁人我放心不過,由你守著,萬無一失。”
“是,節下領命!”
夜裏靜悄悄的,月光被烏雲遮蓋,時不時的聽到山間的樹林裏傳來各種鳥獸的低鳴,沮渠乾歸率千五騎兵,偃旗裹甲,鉗馬銜枚,成功摸到了楚軍大營左近,他拔出腰刀,重整隊列,獰笑道:“衝!凡穿白袍者,一個不留!”
蕭關城頭,雖然看不清遠處的情形,可胡稼心裏委實糾結,他對沮渠氏有感情,也感激沮渠烏孤的提攜和重用,可再大的恩情也比不過自己的命,連天天睡在一起的寵妾都是冥蝶司的人,溫子攸想要殺他,實在太容易了。
何況這些年他中飽私囊,收了那麽多見不得光的錢,隻要溫子攸把來往的賬簿交給沮渠乾歸,以這位少主的多疑,定容不下他,到時候也是死路一條。
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把命握在自己手裏,胡稼當即叫來心腹數人,分析當前利弊,楚國二十萬雄兵,據關中數百座城池,而沮渠烏孤身死,單靠沮渠乾歸,如何抵抗?他願拿出所有家資犒賞軍士,棄暗投明,等事成之後,大家共享富貴,豈不美哉?
財帛動人心,加上這些部曲皆是跟他多年的兄弟,並沒有受到什麽阻礙,立刻達成共識。此時的沮渠乾歸還不知道蕭關已經成了埋葬他性命的虎口,誌得意滿的率眾衝進了楚軍大營,誰料營內堆滿了柴薪草木,並無人馬,心知中計,剛準備撤退,聽到左後有朱睿的笑聲:“沮渠小兒,乃父等你多時了!”
乃父就是你爸爸我,從劉邦開始,就是罵人的不二法門,和入你娘堪稱詈言界的兩大神器。同時三麵擂鼓,火箭點燃了草垛,喊殺震天,塵煙滾滾,竟不知有多少人,沮渠乾歸奮起餘勇,手持彎刀,向朱睿衝去。
擒賊擒王,隻要拿下朱睿,尚能反敗為勝。
“來得好!”
朱睿使得長約丈六的馬槊,淩空一擊,四周的空氣仿佛塌陷,凝聚在槍尖那方寸的點,如泰山壓頂,呼嘯而至。
沮渠乾歸大驚,側身閃過,馬槊狠狠砸在胯下的駿馬頭部,發出刺耳的淒厲慘叫,轟然倒地,連掙紮都沒掙紮,瞬間死去。
沮渠乾歸在那千鈞一發之時,雙腳脫離馬鐙,彎刀劈中馬槊,借力倒翻升空,然後把緊跟在側的親衛撞落馬背。朱睿虎目圓睜,道:“再吃我一槊!”他哪裏還敢接話,拉著韁繩,調轉馬頭,道:“撤,撤!”
力拔山兮氣蓋世,西楚霸王轉世大概也不過如此了吧?
僅僅交手片刻,沮渠乾歸就徹底失去了繼續和朱睿鏖戰的勇氣,狼狽不堪的殺出重圍,身邊僅餘五百多人,心裏很是懊悔,不該不聽從溫子攸的建議,導致今夜大敗。
不過,勝負是兵家常事,隻要蕭關還在,任朱睿有霸王之勇,也破不開這渾若鐵壁的天險!
倉皇逃至關前,沮渠乾歸大呼:“胡稼,快開門!”
嗖!
突兀一箭射來,沮渠乾歸揮刀劈落,胡稼出現在城頭,身後竟豎起了楚國的大旗,道:“沮渠乾歸,你為了逞弄個人野心,竟要拉著安定郡數萬百姓為沮渠氏陪葬,今大楚王師在近,民心依附,你若負隅頑抗,終究難逃死罪!還不下馬受降?”
沮渠乾歸氣得差點吐血,道:“胡稼,我誓殺汝!不,殺汝全家,殺汝全家!”
胡稼冷冷道:“放箭!”
城頭射出密集的箭雨,關前沒有遮掩,頓時有百餘人中箭落馬,攻城是不用想了,後方朱睿也追趕過來,前後夾擊,毫無意外的全軍覆沒,沮渠乾歸被朱睿生擒,從敞開的關門,馳騁入內。
接到蕭關失守,沮渠乾歸被擒的消息,高平縣內人心惶惶,幾名副將問計溫子攸,溫子攸沉默半響,道:“降了吧!大勢如此,我們頂不住的!徐佑殺的是沮渠氏,和你們無關,現在投降,既能保全妻子,還不失官祿……”
眾將麵麵相覷,全無主意,由著溫子攸安排投降事宜。等朱睿率兵抵達縣城,城門洞開,留守的千名部曲自縛雙手,跪在道路旁邊,等候發落。
溫子攸站在最前,朱睿緩緩驅馬來到身邊,四目交疊,竟同時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