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浮雲一別後
朱淩波離開之後,也是白易封閉感知的第三天的深夜,風停雪住,星辰漫天,徐佑運指如飛,頃刻間點中周身一百零百處要穴,然後一指在眉心,一指在丹田,厲聲道:“天神之貴者,莫貴於青龍,或曰天一,或曰太陰,青龍所居,不可背之……盜天地虛無之機,接天地真陽之炁,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內不見我,外不見人,一無所見,則我通天地,天地通我,我與天地,似契似離,同於大道……”
時光凝滯,不知過了多久,白易終於睜開了眼睛,眸底裏清淨如冰雪,深邃如臨淵,恍若脫胎換骨,再見不到曾經那個迷路而倉皇的少年,為情困,為情苦,度過了情劫,也終於在徐佑的引導和疏通之下,叩開了塵封太久的五品山門。
白易緩緩屈膝,俯身下跪,以額頭觸地,道:“謝大將軍再造之恩!”
徐佑輕笑道:“該是你的造化,與別人無幹!起來吧,都說情劫難過,你小小年紀,卻能勘破虛妄,放下執念,以後專注武道,南北天下,必有你一席之地。”
“是!”
白易起身,望著袁青杞,雙眸微微泛紅,道:“弟子不孝,這段時日害得祭酒擔憂,請祭酒重重責罰!”
袁青杞冷冷道:“既然知錯,回山去閉關清修,滌蕩元炁,穩固境界,非我諭令,不得出關!”
“諾!”
白易衝宮一和五靈官等人抱拳施禮,縱身跳落懸崖,長嘯聲中,足尖輕點赤鬆,壓彎了一個弧度,然後彈射而起,如蛟龍入海,轉瞬不見。
清明輕咦道:“好身法!”
白易的輕功卓絕,多年前已可淩空縛鷹,現在入了五品,更是迅若奔雷,無人可及。
徐佑笑道:“寧大祭酒,了卻心事,那該怎麽謝我?”
袁青杞白了他一眼,道:“大將軍位極人臣,富甲江東,我修道之人,貧寒交迫,怎麽好意來討要酬謝?”
宮一很果斷的對五靈官使了眼色,洛心竹難掩嬌笑,和眾人默默退了下去。至於清明,他早把自己當成了工具人,你們該調情調情,該幹嘛幹嘛,他都不在乎。
“大祭酒此話說的不地道,你在廣州那幾支規模龐大的船隊,海貿買賣做得風生水起,比我辛辛苦苦賣紙墨糊口,可不要富裕太多了。”
“哦?”袁青杞奇道:“你認真的啊?怎麽,手頭拮據了?若是急著用錢,多了不敢說,一兩千萬錢總還是有的……”
財大氣粗莫過於此了,徐佑很辛苦才把吃軟飯的念頭打消,道:“那倒不是,我是想問問,你的船隊在南海諸多海域和天竺那邊活動,大抵都在西邊,有沒有想過往東邊走走?”
“東海?多年前聽聞有大膽的商賈率船隊去過,曆時一月有餘,說是那邊除了茫茫大海和一些無人的小島,並沒有發現大規模人群聚集的蹤跡……沒有人,自是不能做買賣,無利不起早,後來也就無人再嚐試了。”
“如果我說,從會稽郡的句章港出發往東,跨越一萬海裏之外,有廣闊的陸地、繁茂的物種、和奇特的文明,你信不信?”
句章港也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寧波港,秦漢時就開鑿出來,現在還是屬於楚國水師獨有的軍港。
袁青杞越發驚奇,道:“你當真的麽?”
徐佑笑道:“你以為我在書院講的那些天文地理都是胡說麽?”
要不是太了解徐佑的為人,袁青杞真的以為他在夢囈,道:“就算是真,還是庾策問你的那句:如何驗證?一萬海裏,沿途可有補給,風信水文狀況如何,怎麽確定航向,又怎麽防範遠海航行的各種突發災難和疾病?這些不解決,終究隻是胡說罷了……”
徐佑也知道現在還不可能重演地理大發現的壯舉,哪怕再眼饞美洲大陸的玉米紅薯馬鈴薯辣椒和陸地棉也得忍著,等天經玉算院發展五到十年,儲備足夠這方麵的人才,然後以國家注資,組織船隊遠航,定可提前幾個世紀占住美洲這個巨大的寶庫。
畢竟華夏的航海技術一直都是世界老大的地位,漢代就打通了廣州到印度的航線,六朝和唐代已經直達波斯灣,宋代更是呈現碾壓式的跨越發展,現在的楚國承前啟後,正是大有可為的時期。
“這是以後要做的事,現在不急……我是想拜托你,可否從林邑運五千斛占城稻回來?”
“占城稻?我對這些不太懂,反正廣州那邊負責海貿的人過幾天要回來複命,你可以見一見,有什麽吩咐直接告訴她就成了!”
袁青杞突然覺得不對,道:“你不是也有幾艘船在廣州那邊做買賣嗎?還有駱白衡他們的船隊,規模比起我的毫不遜色,為何不自己去運呢?”
徐佑故作淡然,道:“主上對你革新天師道很是支持,似乎有意敕封你真人名號,但為了防止朝廷內有人阻擾,還得再額外加點籌碼……若是把占城稻運回來,這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大事,也好堵住他們的嘴……”
袁青杞神色微動,她再不好名利,也知道能得朝廷敕封,必定對宣講新教大大的有利,隻是心裏詫異,道:“區區稻種,竟有這等的神妙?”
占城稻有幾大優點,耐旱,耐瘠薄,不擇水,不擇地,且成熟早,可以完美的避開秋旱這個大坑,適應性廣,宋代引進中國後經皇帝親自下令推廣,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
“是,此稻種和咱們的不同,運五千斛回來試種一季,明年就可看到效果。正好那時奏請主上為你加封,天時地利人和,無人敢有異議!”
“好!”袁青杞處事果決,道:“等人回來,我即刻讓她來見你!”
徐佑皺眉道:“我最近事多,你直接吩咐就好了……”
袁青杞神秘一笑,道:“那不行,這個人你還是見見吧!”
玄機書院的各項事務逐漸走上正軌,徐佑轉頭把精力投入到楓營。經過這大半年的操練,韓寶慶不負重托,又練出來將近一萬五千雄兵,隨時可以派上戰場。不過現在楓營練兵已經不用徐佑掏私人腰包,大將軍府有軍費開支,足夠楓營再練三萬人出來。
經過兩天的忙碌,徐佑從中挑選出一萬人,立刻安排戰船送到徐州,奏請朝廷成立了赤楓軍,由葉瑉擔任軍主,獨立於翠羽軍係統之外,而葉瑉所部的鎮海都則交給了征伐青徐時表現突出的唐知儉。
然後徐佑一頭紮進了天工坊,和祖騅以及他帶出來的幾十名弟子沒日沒夜的不知在研究些什麽。當清明稟告說袁青杞的人來找他的時候,徐佑正黑頭灰臉逃出所謂的實驗室,沒好氣的道:“真會挑時候……帶人進來吧!”
清明笑道:“郎君心裏要有數,來的可是故人!”
“哦?”
徐佑立刻反應過來,怪不得袁青杞非得讓他見一見,笑道:“既然是故友,還不快請人家進來?”
再次見到履霜,她變得和以前大為不同,皮膚黑了些,也粗糙了些,眼神沒有以前那麽的柔弱,反而透著幾分堅毅和淩厲,穿著淡青色的戎服,雙手磨起了老繭,顯得幹練之極。
“履霜……噢,現在是不是應該叫你羽五?這些年在廣州四處奔波,辛苦了……”徐佑從清明手裏接過麵巾,扔到水盆裏打濕,然後擰了擰,一邊擦拭一邊笑道:“瞧我這邋裏邋遢的,失禮了……”
徐佑溫和的笑容仿若昨日,羽五卻不知為何手腳輕輕的顫抖起來。這些年她在廣州那魚龍混雜之地,和當地的遊俠兒,和海域裏的抄賊,和同行裏的惡客勾心鬥角,雙手沾染了不少的血腥味,早練得處變不驚,心如磐石。可此時此刻,看著徐佑那被煙火熏的狼狽的臉,內心深處的柔軟驟然融化,竟忍不住想要過來,接過沾了水的麵巾給他擦拭汙跡……可腳下卻仿佛紮了釘子,再也挪動不了分毫。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原以為跟著袁青杞,學本領,長見識,甚至不惜性命的磨礪自己提高自己,或許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她可以擁有足夠的實力來為徐佑做點微不足道的小事,這也是支撐著她走過那麽多艱難險阻的信念和動力所在。
可真到了這日,重新站在徐佑麵前,他已經是大將軍,權傾天下,舉止間的威嚴,就是笑著時也讓人心驚膽戰,而她哪怕連給他擦臉的資格都沒有,這些年的掙紮和打拚,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笑話罷了。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
時光不會倒流,失去的也不會再得到!
她曾經被視為叛徒,從此隻能是羽五,不會再成為履霜!
這不是委屈不委屈,也不是原諒不原諒,而是當初的因,結下今日的果,隻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羽五拜見大將軍,我奉祭酒之命,前來聽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