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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祛病

  “試出來底細了嗎?”


  清明照例神出鬼沒的出現在房間內,或者說他一直在時刻保護著徐佑的安全,從不曾遠離。徐佑伸個懶腰,靠坐在床頭,道:“就像我之前跟你說的,這兩位應該都是有故事的人。那女郎禮數周到,雖然刻意的掩飾,可多年的習慣依然可以看出是個極其講究生活細節的大家閨秀,碗筷洗的不染塵埃,簡陋的房舍打理的井井有條,進退舉止絕不是普通的農家女兒。至於沙三青,我覺得是假名字……”


  “就跟郎君的林通一樣假麽?”


  難得清明主動說句笑話,徐佑很捧場的哈哈大笑,道:“對,跟林通一樣假。此人會武,且修為不低,聽其言談,不卑不亢,觀其精氣,內斂通神,要麽見過大世麵,要麽曾是個大人物。”


  “如此,”清明道:“要不要想辦法把他們逼走?”


  “逼走他們?”徐佑搖搖頭,道:“正因為有故事,所以才最安全。他們肯定不想被人認出來,那就會低調,不張揚,也不惹事,這樣的人做鄰居,再好不過!”


  放下鄰居的八卦,徐佑問道:“你跟家裏人怎麽說的?”


  “我跟何郎君說你今晚留宿縣衙,蕭純拉著不放,脫不開身。”


  “既然授籙已定,此事再無後悔的餘地,明天跟馬一鳴出診回來,就可以跟其翼言明了。”


  一夜無話,徐佑睡的極其安心,清明徹夜盤腿坐在旁邊地上,以他的境界,入定修行,其實比睡眠更加的舒服和自然。


  天亮之後,徐佑先到靖廬和馬一鳴回合,然後一起上了牛車,緩慢的穿過數條街道,在一座新修葺的府邸前停下。


  “這是楊幸楊使君的府上,他曾任上縣明府,前不久以中書侍郎的高位乞骸骨榮歸,卻不知怎的染了風寒,咳嗽不止,數月難愈,於是派人求到了觀裏,邀我來瞧一瞧。”


  徐佑聽的真切,這個姓楊的畢生仕途止步於縣令,最後退休時加了個中書侍郎的虛銜,可以說碌碌無為,平庸之至。可在馬一鳴看來卻是難得的顯貴,病重時求上門來,足以彰顯他的道法高深,美名在外。


  地位決定視野,視野決定高度,站在井下的人,永遠不知道井外的世界有多大,徐佑奉承道:“算他今世有福報,若不是度師來錢塘傳道,這病怕無人可醫。”


  馬一鳴撫須微笑,下了牛車,自有等候著的奴仆引著兩人進去。在臥室裏見到楊幸,須發皆白,臉色枯黃,氣虛幹咳,頗為痛苦。


  徐佑置好香爐,擺正壇案,燃上白茅香,馬一鳴身穿法服,手持符劍,腳下步罡七星,口中念道:“青陽虛映,耀日回靈。神虎辟邪,飛天流鈴。摧奸滅試,萬魔束形。九微回道,八威攝精。千真校錄,三元蕩清。左嘯中黃,右策六丁。七轉八合,周旋天經。聖化巍巍,大道興行。”


  在房間內來回行走,然後收劍於懷,手捏法訣,於楊幸額頭、眼鼻、胸腹連點,又道:“按如詞言,誠情丹切。弟子楊幸以吉凶倚伏,寒暑推遷,否泰不常,災纏是懼

  ,敢憑慈訓,爰備齋壇,願此香煙,騰空徑上,供養無上至真道寶,祛病消災,歸流其身,六氣安和,百關調順。”


  言畢,站在壇案前,徐佑鋪好朱書黃紙,所謂一點靈光即是符,馬一鳴右手執筆,左手成紫薇飲,默誦揮毫立就,借著白茅香點起火光,燒成灰燼後放入淨水缽裏事先準備好的法水裏,命人伺候楊幸服下。


  效果立竿見影,片刻之間,楊幸既不咳嗽,臉色也從蒼白轉為紅潤,一旁候著的家眷自然感恩戴德,對馬一鳴極盡奉承之能事,並送上了三十石米、十匹絹和五千文錢。


  從楊府出來,徐佑讚道:“度師的道法,果然神乎其技。”


  馬一鳴笑道:“算不得多大的神通,以符祛病,主要有三局:一為行咒,二為行符,三為行法。咒在口,法在心,而符在信。符者,信也。以我之神,合彼之神。以我之氣,合彼之氣。神氣無形,而形於符。信道誠者,自然符到而病除,若飲後無效,那是己心不誠,就算神君臨世,也難治了!”


  徐佑心中冷笑,自古到今,所有教派皆以治病去疾來籠絡人心,其實真正起到作用的,還是靠著個人精良無比的醫術。而所謂符籙,隻是附著在醫術上的包裝品,以此來達到神化個人,乃至神化教派的目的。


  今日起作用的不是那道符,而是溶解在淨水缽裏的藥,外加心理暗示,營造出馬一鳴的道法玄妙的假象。


  但不管怎樣,世人就吃這一套,所以同樣的路數千年不絕,始終未曾絕跡。


  信我者,則靈!


  徐佑一直認為,這句話其實才是詭辯論裏真正的巔峰。


  回到靖廬,馬一鳴說有些乏累,自去休息,讓那個清秀小道士先教徐佑誦五千文籙。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徐佑知道這小道士名叫苦泉,是馬一鳴親傳弟子,也是徐佑之前唯一的一個。他年方十六,從六歲就跟著馬一鳴長大,不過去年才得傳五千文籙,成為真正的道士。


  “師兄!”


  徐佑年長兩歲,卻還得老老實實的叫師兄。苦泉笑起來很像女子,清秀中透著羞澀,雖然少言寡語,但對徐佑很親切,印象應該不錯。


  “嗯,你隨我來。”


  三進的院子裏有靖室,道民懺悔贖罪的地方,苦泉將徐佑關進裏麵,道:“你安坐誦經,一個時辰後我再來。”


  徐佑既來之則安之,靖室裏別無他物,隻有一塊破破爛爛的蒲團,應該是被人跪爛的。他不知道靖室有沒有暗洞可以觀察,所以做戲做全套,認認真真的跪在蒲團上,神態安詳又虔誠,默誦五千文籙。


  道典可安神定心,徐佑初始還有點煩躁,慢慢的沉浸到物我兩忘的境界,一字字一句句在腦海裏清晰的浮現,似乎在某個玄之又玄的瞬間,觸摸到了道生萬物的無上至境。


  靖室的門打開,徐佑猛然驚醒,回頭望去,苦泉臉上含笑,道:“師尊說你有道心,果不其然,這才幾日,就能入定還虛,遠勝我等!”

  “那,


  謹遵度師法令!”


  馬一鳴大笑著扶起徐佑,道:“通兒快快起來,過兩日我要回林屋山麵見祭酒,匯報這數月在錢塘傳道的具體詳情。本想著你剛入道不久,須多曆練些時日,然後再帶你去拜謁祭酒,順便看看左神幽虛洞天的清幽壯麗。現在看來,你向道之心堅不可破,去林屋山長長見識,也好讓你對道門的神通廣大有個切身的體悟。”


  苦泉走到他身側,柔聲道:“師尊不在,你不必這般小心翼翼。道門不講虛禮,率真自然,任性而為,這才合著金丹大道的宗旨。”


  徐佑忙起身行稽首禮,道:“師兄謬讚,我初入道門,不通道法,就知道胡亂吟誦而已,哪裏談得上道心?”


  “就是說……怎麽形容呢,你對師尊畢恭畢敬,絕無一絲可挑剔的地方,可我感覺其實你並沒有把師尊放在心裏,反倒像是高高在上的貴人,俯視甚至鄙夷的看著這錢塘觀裏的一切……”


  “師尊!”


  “是,謹聽師兄教誨!”


  “度師!”


  吱呀!


  徐佑沒有絲毫的慌亂,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道:“師兄說的什麽,我不明白!”


  徐佑心中一動,他對馬一鳴知之甚少,原來竟是從林屋山下派而來錢塘,此人雖是十籙將,可說不定在揚州治還有些靠山,倒是意外之喜。


  “多謝度師賞識……隻是,”徐佑看了眼苦泉,道:“我剛入道,不知禮儀,貿然前去,若惹出事端,恐連累了度師……還是讓苦泉師兄去吧!”


  徐佑恍然大悟,慚愧的低下頭,道:“師兄慧眼,我原來讀書識字,常以治國平天下為己任,別說一縣明府,就是一郡使君,也全都不曾放在眼裏。天大地大,以孔聖第一,孟聖第二,而我位列第三。後來因家世卑賤斷了仕途,又不通庶務,難被征辟,這才知道天下之能人輩出,我這點微末本領,哪裏排得上名位?誌大才疏,正是為我輩而設。”


  他越說越是羞慚,幾乎無以自處,道:“可盡管如此,長年的陋習仍如跗骨之蛆,時不時的玷汙我的內心,且形之於外,惡臭難聞。師兄,今後仰仗你多加鞭策,爭取早日讓我拋開這些俗念,孕育真正的道心。”


  苦泉笑道:“我亦是從林屋山下來的,對山中一草一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你不必好心推讓,聽師尊的便是。”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且剖析自我異常深刻,可以說推心置腹,無話不談。苦泉大為震動,正要說話撫慰,外麵響起馬一鳴的聲音:“好,曆來識人易,識己難,你有此見識,何愁道心不成?”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徐佑混入錢塘靖廬,終究是為了有朝一日登上林屋山,得到揚州治新任祭酒的賞識,才好繼續推進他的計劃。


  苦泉笑了笑,盤腿坐了下來,示意徐佑也坐下,雙眸盯著他的臉,好一會才突然說道:“林師弟,我總感覺你像是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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