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授??
“銅環?”履霜奇道:“小郎要銅環做什麽?”
徐佑笑道:“把玩!”
履霜一頭霧水,卻還是按照徐佑的吩咐找工匠打了個手腕粗細的銅環。徐佑拿著給清明看,清明差點翻白眼,道:“郎君,所謂銅環,不是真的銅,需要含有金……”
“啊?”
徐佑真的嚇了一跳,不是重生到這個時代,根本不知道金銀作為貴金屬的匱乏和重要性,連他立了那麽大的功勞,皇帝賞賜也不過金十斤而已。
現在隻是授個籙,竟然銅環裏要含金?
“馬一鳴這麽大胃口?”
“入道五鬥米,授籙半兩金,所以道民數百萬計,可得以授籙成為籙生的,少之又少。”清明的師父陳蟾曾經化名曹穀混入天師道,升至一治祭酒的高位,他跟隨陳蟾多年,對天師道的種種門路十分熟悉,道:“馬一鳴還算對郎君不錯,隻說銅環,意思多少加一點金即可。有些度師傳度的時候,直接要的是純金環,那才叫大胃口!”
徐佑這時才明白馬一鳴說“籙不輕授”的真正意義,苦笑道:“早知先問了你……好吧,加點金就加一點,金黃塗看起來亮目、氣派!”
金黃塗就是鍍金,鍍金一詞出自唐代,唐以前,從漢至晉到南北朝,皆稱金黃塗。也就是用水銀融化金子,合成金汞劑,塗抹在銅器表麵,然後加熱使水銀蒸發,金子附著在銅器上不會脫落。
這個技術戰國時就有了,兩漢時發展到了高峰,到了現在已經極其成熟,表麵上光滑如鏡,沒有瑕疵和破綻,完全看不出是鍍金,除非上手感知重量不同。
皇帝禦賜的金子不能動,明玉山以前的金器被司隸府搜刮一空,尤其郭勉的金旌船,那麵純金打造的帆可是讓人垂涎三尺,靜苑之前也多是存的錢帛,很少見到金銀。其他的人,除了履霜有點體己,左彣何濡他們跟著徐佑時一個比一個窮的叮當響,盤算一周,竟然找不到金子來塗這銅環。
無奈隻好找到杜三省,以略高於市價的銅錢托他兌換了一兩黃金,取了三錢薄薄的鍍了一層,就這樣這枚銅環的成本已經接近五千文。
所以入道者眾,可成為籙生的少之又少。一方麵是因為大眾都有向道之心,卻無真正做道士的誌向;另一方麵,就是因為需要交納的法信實在太貴了,超出很多人的承受能力。
徐佑不是心疼錢,而是頭疼怎麽解釋這五千文的來曆,他扮演的林通可是無家可歸的流民,短短五日,搞來五千文,無疑是天方夜譚。
“錢塘失陷,很多士族被族滅,總會有些地方藏著沒被白賊搜刮去的錢物,郎君偶然入室,發現點意外之財,也在情理之中。”
清明出的好主意,徐佑照本宣科,將銅環和五百文贄幣送給了馬一鳴。馬一鳴摩挲了片刻,露出滿意的笑容,對徐佑的解釋沒有起疑。因為這段時日不僅僅他一個人發了這筆小財,靖廬的小道士前幾天也從一片廢墟裏挖到了一枚價值幾百文的香爐。,其他的更是時有耳聞。
上天總會給某些人好運,可隻有好運是遠遠不夠的,這不,林通的錢,還不是到了他的手裏?
馬一
鳴幹咳幾聲,站了起來,道:“隨我來!”
錢塘觀共前後三進,一進是正殿,二進是真仙殿,殿前立有壇,即為傳籙壇。此時的天師道沒有經過改革和重塑,各項規章製度不夠嚴謹,甚至可以說稀鬆平常,連傳籙這樣的頭等大事,馬一鳴一個十籙將都可以自主進行,哪裏像後世,傳籙之功牢牢的被龍虎山天師府掌握在一姓手裏,誰也不能染指!
傳籙壇分三階,象征三天三界;立四柱,謂天地日月;設八門十方,為鬥宿星君;上五供,喻四季五行。
這五供跟民間獻祭完全不同,由牲牷血食改為五穀蔬果精珍,天師道嚴禁以牛羊豬等牲畜的血食祭天,講究的是清約之道。
馬一鳴鄭重的換上法服,端坐壇上,開始對徐佑宣講《五千文籙》,足足一個時辰才宣講完畢,然後問道:“此為籙文,可謹記於心?”
“弟子愚鈍,尚未完全記下!”
“無妨,日後隻要勤加吟誦,自會明了。林通,你上前來!”
徐佑遵命行事。
“誡為淵,道猶水,人猶魚,人離道則死,道離誡則散。不行戒者,呼之不至,破戒之人,吏兵遠身。所以授籙之後,當傳你《道戒十律》!”
“諾!”
馬一鳴擎出法劍,劍指徐佑額頭,厲聲道:“十律:競行忠孝,可能持否?”
“能持!”
“十律:守中和,可能持否?”
“能持!”
“十律:喜怒悉去,可能持否?”
“能持!”
“十律:不為式過,可能持否?”
“能持!”
……
競行忠孝;守中和;喜怒悉去;不為式過;誡知止足;與不謝、奪不恨;勿貪寶貨;勿逞欲宣淫;寧施於人、勿受人施;道重繼祠。
此為道戒十律!
每一律都言簡意賅,可仔細回味,又妙處無窮,徐佑俯首道:“弟子皆能持!”
各懷其半,雲以為約,徐佑來時已經聽清明仔細說過,並不覺得驚訝,收了半段銅環,恭恭敬敬的道:“度師!”
“你有此心,也是人之常情。”馬一鳴道:“道由心得,心以道通,誠至感神,神明降接,是以道盛時,古人求心,末法時,世人求財。古人非心不度,末法非財不仙。譬如世人,欲求佳偶,良寶珍物,予取予求,心之所愛,豈計寶貨?佳偶不過暫時賞心悅目,尚竭盡所能,況乎真道,怎能不貴?”
馬一鳴將銅環放於地上,揮劍剖開兩段,一半納入懷中,一半遞給徐佑,撫須而笑,道:“此為師徒之約,從今而後,你我在道門裏一脈相承,禍福與共。”
儀式結束,接下來師徒交心,回到正殿,馬一鳴歎道:“通兒,你從入道開始,接連奉上贄臂,心中可有怨言?是不是覺得為師貪財?”
“這是五千籙文正本,蓋有陽平治都功印,需要時時緘而佩之。我
教中弟子,隻有得授法籙,才能名登天曹,才有道位神職,你要珍惜這份機緣,不可懶惰隨性,有負道真!”
終於搞定了授籙這最難的一關,徐佑搖身一變,成了天師道在命籍、在籙冊的道士,為日後在道門的呼風喚雨邁出了第一步。
道巾道袍,冠簪法衣,一應俱全,徐佑左看右看,心裏有些想笑,突然覺得沐猴而冠用在此時再合適不過。
緘,束物之繩。薄薄的五千籙文為素書,細線束之,可放入囊裏,也可掛在法服之上,以彰顯身份。
法者,洗垢去塵,息欲靜誌,專念玄宗,十善為業,行止合道,三界所崇,以正除邪,故謂為法。服者,伏也福也,伏從正理,致延福祥,濟度身神,故謂為服。
“今後,你是打算住在觀裏,還是……”
馬一鳴老懷大慰,道:“明日為師要給人祛病,你若無事,早上過來隨我一起吧,也好瞧瞧為師的道法如何!”
“弟子入道前說過,願以身家性命付於道門,說到必然做到!”
“世人惜財,不肯尊師重道,乃將神仙為虛說,長壽為自然,真真可笑。而聖人善勸方便,質求其心,或七寶告靈,或六誓傳道,殫精竭慮,無有私念。是以學道之人,欲從師處受籙,必須備法信前往,並不是度師貪財,而是通過舍財,可以考驗求道之人是否心誠。”
馬一鳴沉吟片刻,道:“也罷,就如你所言。”
徐佑被他這聲“通兒”叫的渾身不自在,忙道:“弟子絕不敢有此心……”
徐佑恍然,怪不得今天一帆風順,原來馬一鳴在這挖了個坑。要不是清明深知天師道的這些小貓膩,恐怕真的要栽個跟頭。
馬一鳴撫須長笑,道:“來來來,快起身!”他扶著徐佑雙手,越看越是滿意,高聲道:“來人,上法服!”
一脈相承是真,禍福與共卻未必,享福的時候師父在前,徒弟在後,患難的時候,徒弟總是背黑鍋的那個,師父怕早跑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徐佑應了,究竟是誰人能讓馬一鳴親自上門看病,想來非富即貴,念及此,倒有幾分好奇。
“好孩子,好孩子!”
“我正要向度師稟明,東城的住處,若是不去住,怕縣衙要收回。那裏雖然簡陋,可畢竟也是個容身處,沒了實在可惜……還有,籙生按例沒有俸錢,我又不能讓度師白養,所以打算仍操舊業,到街上賣字糊口,但每日都來給度師請安,聆聽教誨,修習道法!”
“諾,度師教誨,銘記於心。”
徐佑前世裏讀西遊,如來也有經不輕授的說辭,其實道理很簡單,錢能通神,沒有錢,怎麽修仙得道?
法服又叫無衣之衣,是天師道重要的法器,隻有成為籙生,才會授予最低階的法服。還是那個清秀的小道士,端了準備好的衣物出來,悄無聲息的幫著穿好,對徐佑莞爾一笑,低頭退了出去。
馬一鳴笑道:“我既有意度你入道,所以才把金環說成銅環。你卻耿直的很,不偷奸耍滑,仍然齎我金黃塗,此心可謂之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