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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如約而至

  “明玉山……好,我應下了。”孟行春道:“不過隻有一座明玉山,功高賞輕,顯得朝廷寡恩。要不要我稟告主上,將西湖也一並封給你?”


  西湖!


  那可是西湖啊!


  徐佑從不是利欲熏心的人,可這一刻,也突然動了心。想想日後千年的時光裏,被無數文人墨客讚賞不已的名勝佳地,竟成了他個人的私產,那種莫名的滿足感,是多少錢財都買不來的。


  “不必了,西湖,還是留給錢塘百姓。”


  以無上毅力回絕了孟行春,徐佑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免得後悔的肉疼,道:“對了,方才從事說朝廷要大赦天下,不知張墨在不在此列?”


  張墨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屍體,徐佑自然希望他能夠活著,孟行春道:“為盡快恢複揚州的局勢,除首逆外,餘者盡赦。不過,張墨,恰巧在首逆的名單裏。”


  徐佑默然。


  張墨以五色龍鸞的名號享譽江東文壇半壁,卻甘願從賊附逆,寫檄文、任中書,世人皆曰可殺,朝廷自是沒有赦免他的道理。


  “張墨咎由自取,命中該有此劫,誰也幫不了他。”孟行春看徐佑臉色不好,以為他擔心受到牽連,低聲道:“西湖八子社的事,主上已經知道了,微之能在張墨投敵後,第一時間將其驅逐出社,此心可昭日月,主上也多有讚譽,你不用憂慮!”


  徐佑擔心的和孟行春以為的其實是兩回事,但這位心狠手辣的司隸府從事能夠 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合作關係,非知交好友,絕不會如此推心置腹。


  這說明什麽?

  說明孟行春確實想跟徐佑交個朋友。


  從第一次見麵起,孟行春就對徐佑十分的尊重,之後的來往更是禮遇有加,從不曾有半分倨傲。不管出於什麽理由,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徐佑都得承他這份人情。


  “今後從事要執掌臥虎司,需要長期待在金陵,揚州這邊不知要交給哪位郎君負責?”


  “王複,你見過的,他已經成了假佐,臥虎司在揚州諸多事宜,都交由他處理。微之若是在揚州有麻煩,但凡有用得上臥虎司的地方,盡可開口,王複絕不敢怠慢。”


  送走孟行春,徐佑安心等朝廷的封賞下來,聽說能重回明玉山,冬至興奮的不得了,倒是履霜略有些惆悵,對她而言,明玉山固然好,可靜苑,才是她在錢塘真正有歸屬感的家啊。


  過了兩日,突然有一仆從打扮的人上門投拜帖,神情頗為倨傲,既沒有留下姓氏,也沒有留下口訊,僅僅將拜盒遞給守門的部曲,然後拱手而去。


  拜盒隻是最普通的紫木匣,做工談不上精致,更算不得奢華,看不出什麽端倪。清明怕裏麵藏有機關,先仔細檢驗了一番,確認沒有任何問題,這才打開呈給徐佑。


  拜盒裏放著一張潔白如玉的由禾紙,娟秀靈動的字跡跳入眼簾,上寫著一首膾炙人口的小詩。


  徐佑還沒來得及說話,何濡臭不要臉的湊了過來,口中嘖嘖道:“東門之楊,其

  葉牂牂。昏以為期,明星煌煌。東門之楊,其葉肺肺。昏以為期,明星哲哲……哈,七郎,你和誰家的女郎約了會麵之期,卻又無端的失信於人?”

  這是《詩經》裏的詩,詩意極其簡單,朱熹評說“男女期會而有負約不至者”,通俗點講就是約會時放了對方鴿子。


  徐佑苦笑,指尖輕輕拂過紙麵,他已經猜到是誰了。


  “這就是錦泛江?”


  來吳縣後先是養傷,後又忙於錢塘戰事,還得閉門韜光隱晦,徐佑從未出來開開心心的遊玩過。


  吳縣乃江東勝地,每重城向夕,倡樓之上,常有終紗燈萬數,輝羅耀烈空中。九裏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身穿士子最喜愛的峨袍廣袖,頭上沒有戴冠,而是簡潔大方的束了個發髻,負手站在江邊,聽著江風吹過漁船,別有一番意境。不時有嬌笑著的女郎從旁邊經過,好奇的看兩眼徐佑,然後俏臉微紅,羞澀的躲開了。


  錦泛江坐落在吳縣東郊,因西岸有桃李萬株,每逢春季花期,滿目的姹紫嫣紅,煞是可愛。花瓣朵朵墜落江水,香飄可達十數裏,故而吳縣當地人又將錦泛江稱為春水。


  “是,這裏就是錦泛江,又名春水江。聽說每三月時,吳縣男女喜愛齊聚春水兩岸,賞花飲酒踏青,接袂成帷,甚是壯觀。”清明之前跟隨陳蟾,曾多次遊曆吳縣,算是半個吳縣通,說起典故頭頭是道。


  徐佑歎道:“我們來的不巧,無法目睹桃李芬芳的盛況!”


  “郎君,那有船!”


  左彣眼尖,忙招手讓船夫劃船過來。徐佑問道:“老丈,能送我們過江嗎?”


  “好嘞!”


  船上問了船夫,才知道這數萬株桃花的主人竟然很神秘,從不曾於人前拋頭露麵,也無人知曉到底姓甚名誰。不過主人家並不勢利,每逢三月花開,就會開放桃園,任由遊客進出賞玩,還在花樹旁備有酒水糕點,任人取用,不收一文,所以在吳縣黎庶中口碑甚佳。


  “幾位郎君若是現在去桃園,怕是沒辦法進去的。”


  “《術藏》以陰符術為三式之首,初創時共有四千九十六局,之後僅傳下來一千八十局,到商周時隻存世七十二局,再到秦漢,隻有陰遁九局、陽遁九局共十八局。”


  徐佑以目示意,左彣朗聲道:“錢塘徐佑,應約來拜見師郎君,冒昧之處,尚請見諒!”


  流水、蟲鳴、竹葉、晴空,

  跟著清明,這次沒有再兜圈子,很快就走出了桃林。徐佑猜測,此間主人在桃林布陣,其實並無惡意,隻是防備翻牆入室的盜賊和誤入其中的普通人的滋擾,因為但凡有些修為,飛身樹頂,就可以辨明方向,不會受困。


  “陰陽二遁分順逆,八門又逐九宮行。蓬,任,衝,輔,英,芮,柱,心,禽,此為九星;值符、滕蛇、太陰、、太常、白虎、玄武、九地、九天,此為九神。陰陽為元,八卦記載方位,八門記載人事,九宮記載天象地象之交錯,九星九神記載周圍所在。得此種種,推甲之,畫八卦,考著龜,稽律曆,則鬼神之情,

  陰陽之理,昭著平象,無不盡矣。八卦之象,申而用之,六十甲子,轉而用之,神出鬼入,萬明一矣。這裏的主人尚差點火候,知陰而不知陽,八門隻得六門,九星雖全,可九神卻僅有八神,所以這個桃花局彈指可破!”

  清明指了指身旁的桃樹,樹幹上有個不太清晰的指印,道:“一盞茶前,我經過此樹時留下來的印記!”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院子裏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快到院門時突然靜了靜,又變得輕緩起來,隨著吱呀呀的響聲,師其羽出現在門口,臉上仍舊戴著幕籬,雙目如秋水,盈盈望著徐佑,然後展顏一笑。


  如此走走停停,順便吃點桃子,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還沒走出桃林。清明突然停下腳步,道:“郎君,有問題!”


  徐佑疑惑道:“怎麽了?”


  徐佑咋舌道:“四千九十六局,隻傳下來十八局?失傳的也太多了……”


  說話間,三人眼前豁然開朗,竹林濤濤,流水潺潺,彎月般的木橋橫架在清澈見底的溪水之上,不遠處是一座三進的院落,被鬱鬱蔥蔥的大樹遮掩,僅僅露出青色的牆角。


  左彣也道:“應該是,我也感覺這裏有點不對勁!”


  到了西岸,左彣掏了二十文錢酬謝,船夫搖手拒絕,道:“我是打漁人,不是擺渡的,怎麽好收你們的錢?”說完唱著號子,順流而去。


  清明說這番話時沒有絲毫的驕傲神色,隻是陳述事實而已。他計算已畢,領著徐佑和左彣往前走去,道:“陰遁采用逆布六儀,順布三奇的方式。坎一宮布戊,則離九宮布己,艮八宮布庚……”


  “陰遁九局?”徐佑之所以不急不躁,就是清楚的知道有清明這個精通青鬼律的高手在,世間應該沒有任何陣法能夠困得住他們。再說了,這裏是桃林,樹木不算高大,實在不成,縱身於樹梢之上,騰挪移動,找到出口不是難事,隻不過那樣子未免太過狼狽,讓主人小看。


  徐佑“咦”了一聲,道:“我們又繞回來了?”


  長長的竹葉籬笆,低矮的陳舊柴門,調皮的藤蔓妖嬈的攀爬著,將這片占地百畝的院子圍攏了起來,幾乎沒有任何明顯的防禦措施。左彣上前叫了叫門,等了半響沒有回應,徐佑徑自推開柴門,沿著桃林正中的青石小道漫步期間,枝頭掛著晚熟的桃子,飽滿圓潤,隨手取下一個,咬上一口,汁液橫流,竟是難得的香甜可口。


  “武侯推兵法而作八陣圖,豈會是邪說?”清明蹲了下來,避開桃葉的阻擋,視野頓時通透了許多,指尖在地上前後左右細細推算,過了半響,直起身子,道:“這是陰遁九局,不難破!”


  “是,但就是這十八局,能了然於胸的人,舉世沒有幾個。其翼郎君算是一個,我,算是一個!”


  身陷迷陣,徐佑並不著急,走到桃樹下盤腿席地而坐,笑道:“我總以為所謂陣勢,不過是古人糊弄今人的邪說而已,今日才知果有其事!”


  船夫好心勸說,徐佑笑道:“無妨,隔著園子,瞧瞧桃樹也好!”


  萬千美景,卻都不如這一笑的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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