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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孤身入金陵

  孫冠自縛雙手入金陵?

  徐佑的腦海裏突然響起陣陣驚雷,似乎從漫天烏雲中撲捉到了一道微弱不可見的光,一點點,一絲絲,引誘著他去探尋烏雲後的秘密。


  天師道既反,孫冠為什麽要冒險進入金陵城,哪怕他貴為大宗師,麵對至高無上的皇權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除非傻子,才會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可孫冠是傻子嗎?

  這個問題不需要答案,那麽隻有一個解釋,孫冠有足夠把握讓安子道相信此次揚州兵亂跟天師道無關。


  “他沒有把握,但事已至此,他並沒有第二個選擇!”


  寧玄古眼神清幽,說起孫冠,不知是有些發自內心的佩服,還是悵然若失,道:“我這位大師兄實在是百年來不世出的絕頂人物,天師道在他的手裏發展到今日這等壯大的地步,連師尊也未必想得到。若是從此精研道法,不問俗世,千秋之後,定可成為天師道一代大家。可他權位熏心,戀棧世間的榮華富貴,和朝中各方勢力勾連太深,難以自拔。此次揚州亂起,都明玉打著天師道的名號,尊孫冠為大聖賢師,將揚州攪的天翻地覆,以致四方震動!”


  “天師道有沒有可能造反?當然有可能!太子失勢,主上聖心難測,孫冠和太子同氣連枝,一損俱損,會不會蠱惑太子行大逆不道之事?或許會,或許不會,當大家都在猜疑不定的時候,都明玉果真反了!”


  “可奇怪的是,若天師道造反,江東二十四治,為什麽隻有揚州治舉事了呢?就算揚州治協調不暢,率先舉事,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其他州治為何還無動靜?單單益州,孫冠要反,隻需登高一呼,整個益州三日就將不複歸楚國所有。揚、益既亂,楚將不楚,然後東西兩線並進,會師金陵城下,勝算豈不是更大?”


  徐佑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孫冠智深似海,真要造反,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僅僅揚州一州動蕩,根本無法對楚國的國本產生威脅,時日長久,終歸隻是流寇罷了!”


  “所以,朝堂袞袞諸公都在靜等鶴鳴山的反應,因此隻派了邱原統領揚州都督府的兩萬府州兵負責平亂。荊雍兩州的十萬雄兵,一邊陳列邊境,防止魏國趁火打劫,一邊從沅江調遣水軍進駐五溪,密切關注益州的動向。”


  安子道不是太平天子,繼位以來曾多次北伐,雖不算善戰,但也稱得上通曉軍務,敏銳的抓住了問題的本質。都明玉反揚州,固然危害極大,但真正需要防備的是益州的孫冠,所以用邱原拖延住揚州戰局,真正的主力則對益州形成合圍。


  不過益州自古易守難攻,真要打起來,朝廷沒辦法微操勝券。圍而不打,是不想逼迫太甚,讓孫冠鋌而走險!

  徐佑突然問道:“太子呢?”


  “太子……”寧玄古苦笑道:“太子被禁足於東宮,非上諭不得擅自和僚屬見麵。”


  徐佑沉默了半響,歎道:“主上還是落錯了子,國難之時,幽禁太子,豈不是明擺著告訴天下,楚國皇室裏父子相疑,君臣離心?就算有些人本無二心,怕是也逼著要反了!”

  “主上聽不得勸……”


  畢竟牽扯到了安子道,寧玄古不便多言,但徐佑聽的明白,朝中多是有識之士,自然看得到其中的利弊,但皇帝和太子之間猜忌太深,連他們也勸不了。


  無論是為了救太子,還是為了救天師道,孫冠別無選擇,親自往金陵請罪。隻有如此,才能讓主上釋懷,讓朝野安心。


  徐佑由衷的道:“孫冠不愧天師之名,亂局紛擾,勝負未知,竟毅然孤身入金陵,堵住那些試圖趁機將天師道趕盡殺絕的悠悠之口。這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非大智大勇的人絕做不到!”


  “孫冠一入金陵,許多人都鬆了口氣,至少說明天師道並無反意,或者說孫冠審時度勢,做出了對所有人都有利的決定。主上將他安置在山陽王府,撫慰


  有加,估計還是想借他的威名來平抑揚州的兵亂!”


  徐佑剛醒來就和寧玄古聊了這麽多,還沒來得及問錢塘的戰況,或許在他內心深處,有點不想知道。


  畢竟那座城下,灑滿了點點帶血的梅花!

  “午時了吧,不知覺有些肚餓。秋分,去準備午膳,邀其翼他們都來,我要敬真人三杯酒……哦,對了,我可以飲酒吧?”


  寧玄古笑道:“百無禁忌!”


  出了房門,感受著久違的陽光沐浴在身上,徐佑眯了眯眼睛,一個小小的人影從院門跑了過來,猛的撲到懷裏。


  “小娘……你,你可醒了,醜奴好想你……”


  “咳,咳,咳!”


  徐佑咳嗽了幾聲,抱著紇奚醜奴,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就你淘氣,小郎這幾天不在,你乖不乖?”


  “醜奴很乖很乖,履霜阿姊說隻要醜奴乖乖的,小郎就肯定會醒的,阿姊沒有騙我!”


  徐佑微笑道:“你的漢話倒是一日千裏,這才幾天沒見,履霜的名字你終於叫的對了!”


  履霜這兩個字念起來有些拗口,醜奴之前總是喊成女霜,聽徐佑提起以前的糗事,略有些不好意思,小腦袋死死的埋進懷裏,怎麽逗弄也不說話了。


  這是吳縣屬於顧允的浮曲別院,沒有靜苑那麽大,但勝在精致。小小的三進,容納徐佑等幾十號人還是有些緊張,不過住在這裏主要為了安全著想,便於防禦和巡邏。


  午膳早就備好了,不消片刻,流水般的送了上來,徐佑請寧玄古坐在主位,自己陪在身側,然後左右依次是何濡、左彣、暗夭、山宗、履霜、冬至等人,劫後餘生,彼此相看,頗覺得親切。


  “第一杯酒,敬老天,此次錢塘逢難,沒有太偏心都明玉那個家夥!”


  眾人大笑,徐佑起身,將杯中酒灑於地上,秋分侍立身後,忙重新倒滿,他舉至胸前,道:“第二杯酒,敬諸位,不計生死救我出敵營!先幹為敬!”

  眾人齊齊而立,仰頭杯到酒幹。徐佑又端起杯,對寧玄古道:“這杯酒敬寧真人!真人數次救佑於危難之際,此恩此情,佑粉身難報……”


  寧玄古笑著端起酒杯,和徐佑共飲,隨和親切,普通的就跟田間的老農沒什麽區別。


  三杯酒盡,徐佑坐了下來,凝視著晶瑩剔透的玉杯。這應該是顧允珍藏的寶物,倒入酒後通體透亮,似有霧氣浮動,蔚為壯觀。


  “是啊,七郎說的對,這不是你的失誤,而是我的失誤!”何濡已經恢複了平靜,在他堪稱傳奇的人生裏,當然也犯過很多錯誤。這沒什麽,沒有人能夠永遠算無遺策,往事已矣,最重要的是,從錯誤裏總結經驗教訓,保證不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長此以往,犯錯的幾率越來越小,於是行事就會逐漸的趨於完美。


  徐佑親手扶她起來,道:“這不是你的錯!杜三省也曾查過此事,都沒有發現什麽端倪。何況以劉彖的手段,又有風門協助,不是你能夠輕易對付的。總歸是我們大意了,此事非一人之罪,自然談不上責罰!”


  徐佑終於問出了這句話,眾人知道他的心情,麵麵相覷不敢多話,還是冬至鼓起勇氣,將徐佑昏迷之後的事情一一道來。


  徐佑同何濡一樣,善於從失敗中發現問題,卻並不糾結於失敗本身。世事如棋,棋差一招,也沒什麽好說的,至少提醒了他們,以後決不可小視任何人!


  此戰前前後後死了一萬多人,邱原狼狽不堪的退回西陵縣,麾下僅餘兩千多名殘兵,可謂全軍覆沒!


  何濡眼眸裏透著幾分被戲弄的怒火,道:“天師道最擅長這些蠱惑人心的伎倆,劉彖以陰兵過境之術嚇得小曲山南麓九橋村的村民人人不安,入夜就早早安歇,哪怕聽到什麽動靜也不敢出門窺探,誰能想到竟

  是天師軍在暗中運兵運馬?”


  “都明玉這次起事,不知暗中籌劃了多久,草蛇灰線,皆是伏兵,動用的人力物力更是超乎想象。孟行春以臥虎司之神通廣大,邱折衝以都督府之兵多將達,還不是接連敗於敵手?我看咱們也不必妄自菲薄,靜苑區區數十人,該做的,不該做的,我們都做了,大家盡心協力,成,固然喜,敗,也無須悲!”


  經事後查明,那支如同神兵天降的天師軍其實隻有五百多人,他們在府州兵到達之前,偷偷出城埋伏在小曲山的溶洞群裏,靜等時機,終於在最恰當的時機給了邱原致命一擊。


  原來在徐佑吐血離開後,邱原又率兵攻城三天,最後一天雙方都殺紅了眼,北門洞開,幾乎要突破城池,所以孤注一擲將手中的預備隊全部派了上去。眼看勝利在望,突然從後麵殺出來無數天師軍,府州兵頓時亂了陣腳,略作抵抗就完全潰敗了。


  冬至的指尖陷入掌心,隱隱的痛楚讓她不時的提醒自己:別人犯錯,或許還可以補救,可她主掌情報機構,一旦出錯,就是滅頂之災!為了小郎的這份信任和恩情,從今往後,哪怕再苦再累,也決不允許發生類似的事!

  “錢塘……那邊如何了?”


  “小曲山……”


  “正是陰兵過境!”


  隻是趨於,而不是達到!

  何濡和冬至先後做檢討,讓大堂內的氣氛十分沉重,徐佑這番話四兩撥千斤,連消帶打,立刻將眾人的情緒又調動了起來。接著不再談論正事,互相碰杯,開懷暢飲,壓抑了這麽久,今日徹底得到了放鬆。


  何濡臉色也不怎麽好,身為謀主,事先又有那麽多的線索,可仍然陷入了絕對的被動,連自己的郞主都差點死於敵手,實在是奇恥大辱。


  “錢塘失陷那夜,我心中很是奇怪,天師軍那千餘兵馬怎麽做到悄無聲息的突襲而來?沿途那麽多郡縣,為何都沒有察覺?直到小曲山的藏兵蜂擁而出,在快馬尾後綁著樹枝奔跑揚沙以製造兵馬眾多的假象,並藉此徹底擊敗了府州兵,我才真正明白,劉彖不惜用價值連城的古玉收買陸會,且多次想要逼我們讓出灑金坊,並不是為了占據碧幽河的上遊,也不是因為灑金坊那塊地有什麽稀奇,而是因為灑金坊占了小曲山的北麵入口,夜裏運兵的時候難以避人耳目。所以劉彖使盡了手段,甚至想用兩千萬錢買下灑金坊,後來見我們油鹽不進,實在無法得逞,於是改從小曲山南麓運兵……”


  驕傲,總會付出代價!

  酒過三巡,徐佑借口如廁,到外麵透透氣,何濡跟了出來,站在他的身後。過來一會,徐佑低聲問道:“蘇棠的屍體,找到了嗎?”


  徐佑唇角溢出一絲苦笑,他總算明白為什麽劉彖費盡心思也要得到小曲山,原來是為了利用小曲山的獨特地形來藏兵,可憐他自負智計,卻始終未能看破這一層,現在隻能後知後覺,枯坐於此,徒呼奈何?


  “劉彖得到小曲山,我們以為他是為了報複灑金坊;想要得到灑金坊,我們又以為他記恨舊怨,想要報複嚴叔堅;等到了天旱時,大肆囤積糧草,我們又以為他是想趁機發一筆橫財;甚至已經發現了劉彖和都明玉暗通款曲,卻依舊沒有想到天師軍即將造反……這麽多線索,這麽多破綻,我們卻猶如目盲,視而不見,思來想去,隻有一個解釋:我們小瞧了劉彖,始終沒有把他當成真正的對手!”


  何濡拿起酒壺,順著壺嘴任由美酒流淌,衣襟打濕,坦胸而坐,道:“看不起的對手卻差點把我們斬盡殺絕!七郎,我們前段時間順風順水,實在太過自滿了!”


  徐佑聽何濡說到這裏,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歎道:“陰兵過境!”


  冬至羞慚的幾乎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俏臉直接紅到了耳根,離席跪伏於地,道:“小郎曾吩咐我派人盯著陰兵過境之事,可我卻粗心大意,將差事辦砸了,以致這日後種種凶險。婢子罪該萬死,請小郎重重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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