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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龍入海

  “金烏傳令!閑雜人等,讓路!”


  今夜城外鏖戰正酣,傳令兵城內四處奔馳,徐佑料定縣衙這邊出事之後,因兵力嚴重不足,且不知道混進來多少敵人,都明玉定會臨時調動東門的水軍一部入城協助戡亂,這也是他目前唯一還能調動的後備軍力。所以等王複他們吸引走大批追兵,和暗夭從後花園翻牆逃出,小心翼翼的沿著縱橫交錯的胡同小道蜿蜒行進,到了一處直角形的路口停了下來。


  這裏是往東門碼頭去的主幹道,若真如徐佑所料有去碼頭的傳令兵,那隻能走這一條路。兩人埋伏在街邊屋頂,等了大約兩刻鍾,一名身穿暗金戎服的部曲騎馬高喊著軍令,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飛速馳過。


  下一瞬,暗夭攸忽不見,身形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傳令兵的身後,手指前伸輕輕捏碎了他的喉嚨,又探入懷中一番搜尋,果然找到了一枚調兵用的魚符。


  整個過程一氣嗬成,就像傳令兵配合著暗夭演練了無數次,攜手彈奏了一曲完美的琴音,沒有任何的瑕疵和停滯,具有奇妙的、獨特的美感,可見暗夭以前能夠成為名動天下的刺客不是浪得虛名。


  單手勒住韁繩,等徐佑從屋頂下來,暗夭拉他上馬,把屍體扔到了路邊的草叢裏,不到天明,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奮蹄揚長而去。


  兩人冒充的金烏衛本就是都明玉的近衛部曲,戰時又兼具傳令兵的作用。兩人縱馬疾行,一路暢通無阻,沒有引起懷疑,比起安玉秀步步殺機,處處危險,實在逍遙自在多了。


  等到了東門碼頭,霧影朦朧裏隱約看到二三十艘各式鬥艦在附近的水域中遊弋,他們應該也察覺城內的異常動靜,派了大概兩百餘水軍上岸列陣靜候,以應急變。


  四名甲士從隊列裏走出來,手握腰刀,嚴陣以待,高聲道:“來人下馬!”


  籲!

  駿馬仰首嘶鳴,暗夭和徐佑先後翻身下馬,暗夭出示棨牌,道:“奉祭酒令,齊將軍所部立刻往東向集結,準備迎戰滬瀆水軍!”


  “什麽?”


  甲士們麵麵相覷,匆匆驗過棨牌,連例行的問話都省略了,直接帶著暗夭和徐佑登上了其中一艘旗艦。水軍的領軍將軍名叫齊泯,他見到暗夭,不由笑了起來 道:“我記得你,上次來傳過令!”


  暗夭道:“是,職下半月之前曾見過將軍。”徐佑這時才知道暗夭之所以選擇這個人來冒充,不僅因為此人木訥寡言,而且跟碼頭的水軍是熟臉,逃跑時可以將被識破的風險降到最低。


  “起來吧,城裏發生什麽事了?怎麽四處起火,都亂成一鍋粥了!”


  暗夭搖了搖頭,道:“職下此來隻為傳祭酒令,其他一概不知!”


  齊泯沒有生氣,笑道:“你口風極嚴,不愛多話,上次也是這樣,所以我記得你!好,魚符呢?”


  因安師愈別名安師虎,楚國立朝後,諱虎字,改虎符為魚符,凡調兵五十人以上者,必須魚符合二為一。天師軍顯然也延續了這個統兵策略,徐佑將搜來的魚符遞過去,侍立在側的部曲接過來,轉身恭敬的交給齊泯。

  齊泯拿著魚符,沒有急於勘合,隨意的打量下徐佑,突然道:“這位小兄弟臉生的很,幾時入的金烏衛?”


  徐佑淡淡的道:“我先前跟著千葉師兄在別處做事,前不久剛隨祭酒回錢塘,將軍覺得麵生是自然的。”


  千葉就是在錢塘湖雅集時跟隨在都明玉身邊的那個年輕道士,這次徐佑被俘,卻從沒見過他,想必另有要務。所以冒了個險,賭齊泯知道千葉,卻不知道千葉的具體行蹤。


  當然,如果千葉已經戰死,那就前功盡棄。可有時候機關算盡,剩下的隻能賭賭運氣如何。


  徐佑以前曾跟何濡說,運氣站在我們這邊,現在,他依然這樣認為!


  齊泯審視著徐佑,目光透著不滿,重重的哼了一聲,沒再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他倒不是起了疑心,金烏衛足足百餘人,他見過的不會超過半數,能記得臉的不會超

  過十個,不過隨口問一句,卻被搶白的沒趣。


  沉著臉取來另半枚魚符,啪的一聲合為一體,魚脊上的錯金銘文清晰起來,寫著“甲兵之符,天師在右,龍君在左”,這是專為水軍做的魚符,龍王主水,所以稱為龍君。其時以右為尊,孫冠真是好大的口氣,連龍君都要屈居於左下。


  “祭酒怎麽說?”


  暗夭正色道:“祭酒令將軍速速備戰,滬瀆水軍已經擊敗溟海盜,正欲西進以解錢塘之圍。我舟師當即刻出擊,阻敵於半途,揚威於江河,從而震懾城外殘敵,竟全勝之功!”


  “溟海盜敗了?”齊泯大為震驚,道:“我前幾日才得到消息,溟海盜設伏於水仙蕩,一戰燒毀了滬瀆水軍三艘樓船,可謂大勝,怎麽這就敗了?”


  徐佑冷冷道:“將軍久經沙場,豈不知戰事瞬息萬變的道理?水仙蕩之戰,正是對手佯敗驕敵的詭計,溟海盜以為滬瀆水軍不過如此,輕敵冒進,反而中了埋伏,損失慘重。”


  “這倒也有可能……”


  事關重大,齊泯也顧不得計較徐佑的態度,而且金烏衛裏多是他這樣的傲慢無禮之輩,但凡在外統軍的將領大都受過這種窩囊氣。


  來回走了兩步,他停住身子,問道:“消息可靠嗎?”


  “祭酒自有情報來源,將軍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往城內向祭酒問詢。不過,我多句嘴,今夜有武道高手混入,肆意縱火襲擾,亂我軍心。祭酒的心情很不好,且軍令說的明白,命將軍即刻起行,不得延誤!”


  “那,東門這邊?”


  “稍後會有五百部曲接管東門的防務,不過西、北鏖戰正急,一時抽不出人手……將軍不必擔心,府州兵被死死牽製在城牆下,已無餘力覬覦東門,何況他們沒有舟船,就算得知東門空虛,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飛過來!

  想起天師道的森嚴軍法,徐佑又句句在理,齊泯不再猶豫,道:“請兩位回稟祭酒,我奉令出征,不盡殲滬瀆水軍,絕不回師!”

  因為是在戰時,艦船上常備著足夠十數日食用的糧蔬和淡水,不需要再進行補給,馬上就能起錨航行。徐佑和暗夭站在岸邊,看著揚帆遠去的水軍,互望了一眼,同時大笑了起來。他們沒想到事情進行的如此順利,不過都明玉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現水軍的異常動靜,齊泯也會發覺上了他奶奶的大當。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暗夭蹲在碼頭邊,口中發出奇怪的叫聲,頻率不高,卻在水麵上蕩出層層的波紋。五息之後,不遠處的水裏冒出一顆的人頭,衝著徐佑咧嘴笑道:“郞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別扯淡了,水龍引呢?”


  驚蟄拋出兩具水龍引,徐佑和暗夭滑入水中,口鼻貼上水龍引的彎形吸管,上頭伸出水麵寸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碼頭。


  龍入大海,虎奔高山,

  徐佑大難得脫,渾身輕快,眼前黝黑不見底的冰涼水道,竟也仿若仙境!

  往上遊遊出十餘裏,三人在僻靜處登岸,暗夭和驚蟄的意思,他們應該和在前方等候的左彣回合,然後立刻趕往吳縣,徐佑卻執意返回府州兵大營。


  “謹遵軍帥教誨!”


  “軍帥,錢塘城雖不高大,可賊寇經營多日,軍械糧草充足,都明玉、劉彖都是人中之傑,精通戰陣,狡詐多端,麾下將士用命,悍不畏死,沒有十萬部曲,實在難以旦夕而下。”


  他始終還是放不下蘇棠!


  邱原笑意盈盈,很給麵子的親自送徐佑出帳,可徐佑的心裏卻冰涼似雪。


  徐佑的話給了邱原更多的選擇,顧不得再問其他,道:“請郎君直言!”


  這與情愛無關,隻是亂世之中,對於弱小僅存的一點點善念!


  這是個死循環!


  “這個問題好解決,我來時見營中堆積了無數青竹和樹幹,尋會水的

  部曲脫衣甲,隻穿犢鼻褌,背負長刀漂浮其上,短短十數裏,即可抵達錢塘東門碼頭。”


  邱原凝神打量著他,道:“你怎麽逃出來的?”


  這名主簿不蠢,質疑的全在點上,但徐佑總不能說暗夭身懷奪天地造化的青鬼律,可以騙過任何人的眼睛,他也有鬼斧神工的麵具能夠易容易貌,可不說清楚這些,又無法取信於人。


  邱原是猛將,卻不是良將,此次帶兵平亂,從皇帝到諸大臣,從金陵到各州郡,他背負了太大的壓力和責任,所以不敢一次賭光所有的籌碼,因為輸了就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但他的謹小慎微,也讓戰機稍縱即逝,徐佑正要再次勸說,邱原擺了擺手,不耐煩道:“我會派斥候去東門打探,若是真的如郎君所言,我們再議不遲!來人,好生照看著徐郎君,給他食物和熱酒,囑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對徐郎君無禮!”


  水軍這麽大規模的調動,瞞不過都明玉太久,或許這會他已經得到消息,正派人追趕齊泯也說不定。徐佑歎了口氣,對邱原拱了拱手,盡人事聽天命,他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正在這時,左彣和山宗經過通報後進了軍帳,左彣和邱原之前碰過麵,證實了徐佑的身份,邱原親自解開了縛手的繩索,笑道:“公主臨行前特地傳來口諭,要我務必找到微之的下落,現在好了,我終於能鬆口氣向公主複命!還有朱中郎將、顧府君、孟假佐也都多次問起你的安危,微之能有諸位貴人的關心,日後還當盡忠為國,不負恩重!”

  “你就是徐佑?”


  “報,營外有人自稱錢塘徐佑,要麵見軍帥,獻破城之策!”


  “我冒充都明玉的金烏衛,假傳軍令,將駐守在東門碼頭的水軍調離往滬瀆而去,軍帥隻需五百精兵,乘舟船從東門登陸,殺賊寇一個措手不及,然後內外夾攻,錢塘必破!”


  “徐佑?”邱原大喜,道:“快快有請!”


  這確實是個可行之策,隻是太過冒險,尤其徐佑的身份還不能確定,他的話難以盡信。邱原突然發現,聽了徐佑的獻策,非但沒有解決之前的難題,反而又增添了新的麻煩。


  “如何逃出賊手,說來話長。不過我此來不是為了閑聊,而是為了獻策,軍帥若是想要破城,現在正是良機!”


  今夜府州兵不計傷亡的攻城,目的之一,就是要裏應外合,為營救安玉秀和徐佑兩人製造機會。安玉秀已經成功救出,被三百府州兵的精銳和眾多武道高手護衛著前往吳縣,徐佑卻石沉大海,徹底沒了信。


  邱原還沒答話,站在他身後的一名主簿斥道:“一派胡言,你若真是徐佑,陷落賊手多日,如何假冒得了金烏衛?就算齊泯那狗才眼瞎,沒有認出你來,總認得出都明玉的魚符。沒有魚符,怎麽會聽令調動部曲?軍帥,此人必是細作,故意誘我軍入伏。若我所料不差,東門碼頭此時必定無船無人,可暗處卻不知埋了多少伏兵……”


  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於孤疑!


  再議就遲了!

  徐佑苦口婆心,勸道:“軍帥率虎賁之師,若戰於野,自可一鼓作氣,全殲賊寇而不損分毫。可兵法雲其下攻城,不是萬不得已,攻城最不可取。如今兩軍膠著,難分軒輊,拖得越久,越是對軍帥不利,不如鋌而走險,攻東門於不備,大事可成!”


  為了防止行刺,徐佑和暗夭被反縛了雙手押進軍帳,徐佑朗聲道:“在下錢塘徐佑,拜見軍帥!”


  他知道,幸運女神這次沒有站在他這一邊!

  前麵仗打的太慘烈了,北城數度易手,牆角下堆的屍體都疊了數米高,可城頭仍牢牢掌握在天師軍手裏,南城到現在連城牆都沒碰到,眾部曲士氣低迷,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崩潰。邱原可用的兵僅剩三千人,還在猶豫不決要不要全部壓上去,若是勝了,自然皆大歡喜,可若是敗了,想再組織大規模的進攻無疑癡人說夢。


  主簿冷笑道:“郎君好算計!退一步說,我相信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我軍無大船,如何渡過錢塘江水的急流,攻東門於不備?哪怕現下造船,等準備妥當,怕是東門的水都要幹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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